診室的門上掛了個白色簾子,半搭在門框上,能看到裏面的情況。馬老神醫坐在窗戶下,背對著外面,正伸手為一位患者診脈。看不到馬老的神色,只能看到馬老的另外一隻手裏夾了支香煙,不斷騰起煙霧。旁邊的還有三四個人,手裏拿著記事本,馬老在為患者診脈的同時,他們一邊觀察患者的神色,一邊在記事本上記著東西,看樣子應該是跟著馬老學習醫術的學徒。
外面長凳上的一位患者,是個珠光寶氣的中年婦女,手指上的鑽石戒指熠熠生輝,脖子上還掛了個翡翠的吊墜,泛著綠幽幽的光彩。只是看不到眼睛,在她的鼻樑上架了一副碩大無比的墨鏡,把臉遮了大半。
看曾毅站在門口往裏面看,這位中年闊太太就不耐煩地說道:「你們是多少號,要排隊啊。」
曾毅笑了笑,道:「我們不看病,下一個肯定是你。」
闊太太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一些,但還是警告道:「如果是來看病的,就趕緊去排號,在馬老神醫這裏,可是沒有人敢插隊的。」
曾毅還是笑了笑,然後站在門口往裏面觀察著。他並不著急進去,而是打算在外面先觀察一下馬老先生的醫術到底如何,上次雖然見過一次,但並不真切。
很快,裏面的那位患者拿了方子出來,到隔壁的藥房去抓藥了。
闊太太站起來抖了抖身子,走進了診室,等在馬老面前坐下,這才把臉上的墨鏡摘了。
曾毅這個角度,剛好看得真真切切,難怪這位闊太太要帶這麼大號的墨鏡,原來病在臉上。闊太太的眉框處,有一個核桃大的潰瘡,又紅又腫,所以用墨鏡遮了起來。
馬老起身靠近了一些,在闊太太的潰瘡處仔細觀察了一番,伸手按了兩下,又聞了聞手上的味道,道:「你的這個潰瘡,怕是有很長時間了,怎麼不早過來治啊。」
闊太太道:「馬老,您真是神醫啊,我這個潰瘡確實很久了,都快有一年了,怎麼治都不見好。我從朋友那裏聽說您醫術高明,就趕緊過來了,請您給我治治吧,只要能治好,花多少錢都行。」
曾毅眉頭微微一皺,這闊太太可不怎麼懂事,如果是碰到見錢眼開的大夫,這話對方肯定愛聽,可馬老先生家裏如此簡樸,估計是不太喜歡聽這種話的,治病靠的是醫術,可不是錢。
果然,馬老有些不高興了,往椅子裏一坐,也不給那闊太太把脈了,直接道:「你的病不要緊,我開個方子,回去吃吃就好了。」
說完,馬老靠在那裏吸煙歇息,對旁邊的學徒道:「記:多進涼藥,致血寒淤凝,創口不癒。開:熱藥三劑。」
曾毅一聽,神色大動,這位馬老先生果然是醫術出神,話不多,但句句切中病症。
裏面的闊太太心裏有些不高興,她千里迢迢而來,在這個小村子裏排了一天一夜的隊,怎麼能就這麼把自己打發了呢?她道:「馬老,我這個到底是什麼病,因為什麼啊?」
「消炎藥吃多了。」馬老淡淡道了一聲。
闊太太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了,這不是在罵人嘛!誰藥吃多了,你才藥吃多了呢!沒看我的潰瘡又紅又腫嗎?這是發炎了,吃了消炎藥都不見好,如果不吃的話,豈不是早就要破相了。什麼神醫,我看也不過如此罷了,這麼顯而易見的道理都不明白。
站在門外的曾毅卻不住頷首。馬老的話太過於簡潔了,外行的人聽不明白,但曾毅這個內行卻再明白不過了,這位闊太太的潰瘡持續一年無法癒合,正是因為消炎藥吃多了。
如果傷口紅腫潰爛,大多數人都會認為是發炎了,需要吃消炎藥、抗生素,這是很多人腦子裏的常識,但中醫裏沒有這個概念,而且萬事皆有例外。
這位闊太太的病,就是因為消炎藥吃多了。消炎藥是寒性藥,如果把人的血脈比作是身體上的河流,那麼消炎藥就是寒流了,寒流過境,河流必然凍結,更不要提長期服用消炎藥了。創口附近血氣凝結,就喪失了正常的生理機能,所以才遷延不癒。這已經不是潰瘡了,嚴格來講,可以叫做凍瘡。就像是大地,大旱會開裂,大寒也會開裂。只需重用熱藥數劑,必然冰河開動,血氣暢行,正常生理技能恢復,創口自然是不藥而癒。人的傷口癒合,本來就不是依靠藥物的,而是依靠生理機能。
學徒很快擬出一個方子,遞到馬老面前,馬老審了一遍,確認無誤,就簽了自己的名字。
闊太太接過方子,臉色極其難看,隱隱有要發作的跡象。
此時門口突然傳來喧囂之聲,有人在高喊:「馬老,馬老,快來救命啊!」
曾毅回頭去看,只見幾位村民用木板抬了個人衝進馬老家裏,為首的人在不斷地大聲吆喝。因為隔得太遠,躺在床板上的人究竟是什麼情況,曾毅看不清楚。
聽到外面的動靜,屋裏的馬老站起身來,準備抬腳往外走,旁邊的學徒立刻捧起馬老的行醫箱。
「馬老,我這病是怎麼回事,您還沒講清楚呢,您可不能走啊。」中年闊太太突然伸出手,一下拽住了馬老。這算怎麼回事啊,我排了一天一夜的隊,你只兩句話就想把我打發了!
旁邊的學徒生氣了,道:「放手!沒看見外面來了急診病人嗎?」
「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中年闊太太並不撒手,而是理直氣壯地道:「何況我這才看了一半,怎麼能說走就走呢,看病要有始有終吧。」
馬老頓時眉頭皺起,這個婦人不但聒噪,而且自私得厲害。他的心思此時全在外面的急診病人身上呢,哪裏會有好氣對這位闊太太?當即喝道:「你這病又不死人,等我看完了急診,再接著給你看,快撒手!」
中年闊太太一聽,立時火冒三丈,跳著腳道:「你怎麼說話呢!什麼叫不死人,難道你是要咒我死嗎?」說著話,她把馬老的胳膊拽得更緊了,非要把這事理論清楚。
旁邊的三位學徒一看,紛紛扔了手裏的東西,要把這婦人和馬老分開。
屋裏正在揪扯呢,外面的村民就已經抬著木板到了診室門口,把患者往地上一放,道:「馬老,你快出來看看吧。王家的二小子從房上掉了下來,現在人事不省,你快給想想辦法。」
馬老要從屋裏出來,可那婦人卻死拽著不放,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嚷嚷道:「你把話給我說清楚,到底誰要死了,到底誰要死了。我敬你是神醫,你也不能這麼咒我吧!」
「放手!」馬老終於發怒了,眉毛倒豎,個頭雖矮,卻有一股威嚴凜然之氣噴薄而出。
中年闊太太沒想到這位瘦小的老頭發起火竟然如此可怖,頓時嚇得一愣,拽著馬老的胳膊鬆開了。
馬老抽出自己的胳膊,猶自怒火難抑,指著那中年闊太太道:「你這個潑婦,給我滾出去!你的病我治不了,到別處去吧!」
馬老確實是生氣了。他就沒見過這樣的人,外面有人都昏迷不醒,只等著救命呢,可謂是救人如救火,這邊你卻在無理取鬧,馬老都恨不得踹上對方幾腳。
趁那闊太太還沒回過神,馬老邁步出了診室,往木板上的患者跟前一蹲,就趕緊搭了個脈,一邊觀察著患者的神色,一邊問道:「到底是什麼情況,從哪裏的房上掉下來的?」
抬患者過來的村民也不怎麼清楚情況,就道:「就是從他自己家的平房上掉下來的。」
馬老伸手摸了摸,看見對方渾身無外傷,骨骼完整,頭上更沒有碰撞的痕跡,就道:「別慌張,我先把把脈!」
曾毅此時也站近了一些,打量著那位患者的情況。從外表看,看不出什麼名堂,只見患者牙關緊咬,雙目垂合,臉色青白變幻不定,兩頰上的肌肉微微顫動,任憑周圍的人講什麼也毫無反應,應該是陷入昏迷之中了。
包起帆也湊過來看著,這也不像是摔到腦袋啊,怎麼能昏迷不醒呢?就是個小平房,掉下頂多能崴了腳,可這不像啊。
曾毅打量完患者的情況,站在那裏抬頭思索著,琢磨著這位村民到底是什麼情況。因為不能上前把脈,琢磨了半天,曾毅並不敢確定,剛要放棄,他看到陰沉的天色,突然就想到了一件事,既然是平房,怎麼能好端端掉下來呢,這又不是瓦房。
包起帆看到曾毅的神色,就低低道:「老闆,你看要不要叫救護車過來?」
包起帆有些擔心。這事有點奇怪,那村民從房上掉了下來,卻渾身無傷,但又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內傷,還是送到醫院比較保險,免得出了什麼意外,畢竟曾縣長在現場呢,鬧出人命傳出去可不好聽。
曾毅微微一頷首,但是又道:「應該無大礙,我看只是受了點驚嚇。」
包起帆就有些抓瞎了,他不知道到底是該叫救護車呢,還是不該叫,穩妥起見,是要叫的,可叫來了,豈不是在懷疑曾縣長的判斷?
馬老此時把完了脈,站起身背著手沉思,嘴裏念念有詞,道:「奇怪,王二只是從房上掉下來,怎麼會魂飛魄散、氣混神亂呢?」
等抬頭看到屋簷上的天色,馬老的神色竟然和曾毅剛才一模一樣,道:「我道如何,原來是驚雷所致。」說完,馬老轉過身,問道:「王二掉下來的時候,有誰在場?」
村民們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詳細的情況,道:「具體是什麼情況,我們也不清楚。我們聽到王二的媳婦在家裏呼救,等趕過去就是這個樣子了,王二媳婦人都軟了,在後面跟著,估計也快到了。」
馬老負手說道:「沒事,王二這是讓雷震散了魂魄,吃副藥就好了!」
村民們頓時神色輕鬆了,紛紛說道:「可不就是嘛,王二媳婦喊叫的時候,正好是雷聲響過。」
「打雷還上房,不震他震誰!」
「剛才那雷還真是嚇人,我正在睡回籠覺呢,一聲炸響,窗戶上的玻璃嗡嗡響,嚇得我一激靈就起來了,還以為是地震了呢。」
曾毅此時卻有些眉頭微鎖,這馬老先生的醫術真是沒得說,可以說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把脈能知王二不是摔傷,而是被雷驚到了,這不是一般的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