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仍是聽審,沈傲到京兆府時,又是萬眾矚目。
張鳴被提審出來,仍舊是不肯鬆口,判官也是嚇得驚出一身冷汗,這姓張的不開口,平西王就不依;可依他們的經驗,張鳴確實沒有牽涉到其他人,當真要屈打成招,平西王位高權重,倒也不怕。反倒他們這幾個判官就活該倒楣了。
判官心裏清楚,今日算是為虎作倀,早晚有一日是要被人收拾的。
可是平西王在這看著,只能硬著頭皮窮凶極惡地繼續道:
「大膽,到了如今這個份上,還敢狡辯?快說,指使你的人是誰?」
張鳴正要說話,沒想坐在一旁喝茶的沈傲慢悠悠地道:「且慢。」
判官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立即側臉朝向沈傲,那凶神惡煞的姿態立即又換上一副笑臉,道:「王爺有何吩咐?」
沈傲皺起眉,很是不悅地道:「張鳴審了這麼久,一直不開口,如此看來,倒還真是他一時昏了頭做下的事了。既然是這樣,你們做判官的就該秉公辦理,為什麼還要不斷地催問?難道是要屈打成招嗎?」
判官心裏大叫冤枉,一定要審出背後指使之人是你平西王說的,現在屈打成招也是你平西王說的,東說有理,西說你也有理,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沈傲繼續道:「本王昨夜已經叫人去暗查了一下,這件事,確實與旁人無關,倒是有個秦國公,窩藏張鳴,按我大宋律,該怎麼處置?」
判官這時反倒猜不透沈傲的心思了,遲疑了一下,道:「王爺的意思是……」
沈傲凜然道:「你是判官,怎麼反倒問起本王來了?」
判官只好道:「秦國公乃是皇子,秦國公只怕也是一時失察,才藏匿了案犯,不過就算是如此,也不該京兆府來處置,可以下一張條子到宗令府去,請宗令府裁決。」
沈傲頷首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立即結案,該如何處置,你們自己看著辦,本王這就入宮。」
沈傲長身而起,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
從京兆府出來,沈傲吁了口氣,這件事總算是圓滿解決了,既給了滿朝文武一點顏色,讓他們知道,誰要是敢和京察對著幹,便是皇子都保不住他們。另一方面,皇子那邊也算有個交代。
其實沈傲並不是不可以把事情鬧大,把四個皇子全部牽連進去;也不是害怕什麼皇子;只是人生在世,不願意讓自己留下某種遺憾而已。
栽贓這種事,沈傲不是沒有做過,只是這贓要看怎麼栽,栽的是誰,有些皇子雖然跋扈,卻也罪不至死,和沈傲也並沒有你死我活的衝突。他先作出一副風雨欲來的姿態,讓所有人生出畏懼之心,再重拿輕放,輕巧地將這件事了結,不但能讓人產生畏懼,更會滋生感激之心。
殺人是手段,誅心也是手段,明明能殺你,卻突然高抬貴手,這既是威,也是德,讓人畏懼你的威嚴,感念你的德行,這才是為人處事的道理。
沈傲不敢耽誤,立即打馬入宮,徑直到了文景閣。
趙佶聽到沈傲來了,若有所思地召見他,劈頭就問:「朕聽說,楊愛卿的事涉及到了謀反?」
沈傲笑吟吟地道:「本來呢,微臣心裏也是這樣想,堂堂首輔,居然被人行刺,若不是所圖甚大,誰有這個膽子?因此微臣不敢耽誤,立即調了武備校尉前去拿人,四處打探追問,後來才知道,原來是虛驚一場。」
趙佶愁眉不展,聽沈傲繼續說下去。
「微臣細細查訪之後,才知道原來是這張鳴膽大包天,因為怨恨楊大人撤了他的官職,因而便買通了潑皮,攔了楊大人的路,將楊大人痛打了一頓,並沒有任何人指使。只是這張鳴因為與秦國公結著親,打了人之後又怕人追究,便乾脆躲到秦國公府去。秦國公年少,涉世不深,也不知道張鳴是犯了案子才去藏匿的,最後才鬧出這一樁誤會。」
趙佶道:「此事當真和秦國公沒有干係?」
歷來皇帝和皇子都是極其矛盾的,一方面,他們是血親,打斷了骨頭連著筋,可是另一方面,他們又是天生的冤家,尋常人謀逆,能鬧出什麼動靜?可是皇子就不一樣,他們頗有影響,若是當真圖謀不軌,就不能等閒視之了。
趙佶也是如此,一方面,他給予兒子們優渥的生活;另一方面卻又不得不防備他們,一聽到風吹草動,便杯弓蛇影,不得不小心提防。
沈傲想了想,正色道:「確實沒有干係,秦國公不是什麼有城府之人,就算是刺殺了楊大人,對他又能有什麼好處?」
趙佶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不禁含笑道:「這樣便好,朕也並非是不信任秦國公,他畢竟還是小孩子嘛,只是他性子暴戾了一些,若真是和此事有關,朕若是不重懲一下,這便是做父皇的失職了。」
趙佶的話音落下,突然又道:「旅行成親是什麼?」
沈傲一開始還是正襟危坐,被趙佶這一問,下巴差點掉下來,不禁心虛地道:「陛下是怎麼知道這詞兒的?」
趙佶含笑道:「朕原本是不知道的,可是你跑去教唆紫蘅,紫蘅又去教唆她那稀裏糊塗的父王,如今晉王居然跑到宮裏四處張揚,求太后恩准了。」
沈傲很是尷尬地乾咳幾聲,道:「其實……只是一邊成親一邊沿途跋山涉水的遊玩而已,臣是胡亂想出來的,讓陛下見笑了。」
趙佶苦笑道:「你胡亂想出來,倒是攪得這宮裏不安生了,晉王的事,朕一向是不想管的,可是不管又不成;太后說了,紫蘅是個好動的性子,出去走走也好,多派一些侍衛就是了。你不是說要去泉州辦什麼萬國展覽會嗎?朕已經下了旨意,傳送各國知曉,到時便帶紫蘅去泉州一趟就是了。」
沈傲不禁道:「陛下就不怕壞了規矩?」
趙佶的臉色一板,道:「若是朕的女兒,朕當然不能由著你們胡鬧,可是晉王要鬧,朕又有什麼辦法?索性應了他,省得日日糾纏不清。」
沈傲訕訕道:「我也只是這麼一提,誰知道鬧得這麼大。」隨即又悻悻然地道:「陛下,泉州已經來了信,說是展覽館的場地準備好了,各項也都準備妥當,就等陛下選定個日子。微臣是這樣想的,這日子還是提早一些的好,各國使節多半已經動身,最多半月,最遲月餘也就能到,總不能讓他們在這泉州多等,還是及早辦了,讓他們早些回去的好。」
趙佶頷首點頭道:「這是正事,朕哪裡能怠慢?日期已經定下了,就在下月十五,你月末的時候動身去泉州吧。朕的身體是越發不成了,否則也想隨你去走走看看。」
他不禁吁了口氣,臉上浮出黯然之色,繼續道:「前幾日成都府獻上了金丹十二枚,朕服用之後覺得身體颯爽了一些。羽化成仙,朕是不指望的,只求能延年益壽,多活幾年便罷。」
沈傲依稀記得,趙佶在歷史上壽命不短,便是經過了靖康之變,被金人俘了去,也照樣活了不少年頭。怎麼沒有被俘,身體反倒是越來越不行了?
沈傲知道,眼下的歷史已經改變了軌道,許多事都不能預料,因此心情也低沉下來,忍不住勸道:「陛下,歷來煉製仙藥的帝王又有幾個活得長的?這金丹多半是假的,無非是一些平常藥物,陛下要延年益壽,還是安養身體才是正理。」
這番話,趙佶卻是聽不進去,他唯一的希望便是金丹能起效,至於什麼安養身體這種平常方法,哪裡能有什麼效果?就像是尋常人家一樣,要補身體,總認為藥材越是貴重效果越好,因此那稀缺的人參、鹿茸、靈芝等物緊俏得很。卻忘了,人活著靠的是五穀雜糧,更要的是平時鍛煉。結果往往是得不償失。
沈傲又勸了幾句,見趙佶聽不進去,眼珠子一轉,道:
「不如這樣,反正陛下近來也閒來無事,武備學堂裏每隔三日便有一場蹴鞠賽,陛下何不如趁著這功夫,出宮去看看蹴鞠如何?」
校尉的操練枯燥,沈傲乾脆就舉辦蹴鞠賽,三日一次,這蹴鞠賽反正是消耗體力的事,把這些年輕人的精力全部消耗殆盡了也好,另一方面也能增添幾分娛樂性。
不過沈傲對蹴鞠賽的規則進行了一些修改,使得對抗性更足,趙佶本就好蹴鞠,倒也是一個讓他平時多出去走走看看,強身健體的辦法。
趙佶聽了,果然有了興致,含笑道:「你為何不早說?校尉是天子門生,朕這做恩師的,也是該去看看。既然如此,那什麼時候叫個人到宮裏來知會,朕當然要去。」
沈傲呵呵笑道:「有陛下親臨,校尉們踢起蹴鞠來定會更賣力了。」
如今二人說話就像是話家常一樣,有一搭沒一搭地,海闊天空,從國事說到蹴鞠,蹴鞠又說到書畫,隨性而發,也沒什麼顧忌。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沈傲才起身告辭,趙佶今日的心情出奇的好,居然將沈傲送出文景閣去。
經張鳴案一鬧,京察進行的出奇順利,從前無所事事的官員,這時候又變得窮忙起來,一個個彷彿生了三頭六臂,各部堂沉積起來的許多事務,居然處置的極快。
畢竟那楊大人是玩真格的,而平西王也絕不會和你客氣,連皇子都保不住你,你便是手段通天,該讓你滾蛋你也只有滾蛋的份。被革職的官員,見到了張鳴的下場,也都是敢怒不敢言,黯然回鄉不提。
楊真振奮精神,如今朝局一下子改觀了不少,各部各司其職,又都肯用心去做事,再加上裁撤了不少冗員,做事的人雖然少了,可是辦事的效率居然比從前提高了數倍不止。每天絡繹不絕的奏疏遞到門下省來,書令史們整理歸納,也都是井井有條。
這時,沈傲的婚事也已到來,仍舊是大宴賓客,沈傲去迎了趙紫蘅回來,大大的熱鬧了一番,自然是汴京轟動,賓客絡繹不絕。
第二日清早,洞房裏一片亂七八糟,沈傲身上有幾處瘀痕,趙紫蘅也好不到哪兒去,想是一夜沒有睡,眼睛半張半闔著側臉睡在沈傲身邊,貓著眼看沈傲。沈傲要醒來的時候,她立即將兩隻眼睛閉上,許是眼睛閉得太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有些緊張。
沈傲便道:「還裝什麼睡,快起來,害羞嗎?」
趙紫蘅被人發現,更是大窘,索性張開眼來,道:「你就會欺負我。」
沈傲露出一副得逞的樣子,嘻嘻笑道:「誰欺負誰還不一定,你看我這身上的傷。」
趙紫蘅掀開沈傲的裏衣來,不由啊呀一聲,道:「這是誰撓的,真的是我嗎?我為什麼不知道。」
沈傲道:「你那時候已經去巫山了,哪裡知道。」
趙紫蘅聽不懂,小心翼翼的看了沈傲身上盤根錯節的傷痕,道:「巫山?巫山是什麼?」
沈傲遲疑了一下,道:「巫山就是巫山,不是有首詩嗎?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這詩就是說,這世上的紫蘅在我的心中,再也無可替代了。」
趙紫蘅臉上又生出暈紅,一下子撲在沈傲懷裏,道:「你騙人,你騙人。」
沈傲知道,這是趙紫蘅試探自己,立即抱著趙紫蘅親了一口,正色無比道:「讀書人不騙人,孔聖人說,騙人的不是讀書人。」心想,讀書人騙人不叫騙,叫善意的謊言。
趙紫蘅便笑,與沈傲相擁在一起,道:「當真嗎?」
沈傲板著臉,很嚴肅的道:「這是當然,否則我衝進晉王府去壞了你的婚事做什麼?這可是要殺頭的重罪,可是我就不怕。」
沈傲道:「過幾日,等到了四月,我們便去泉州,這叫蜜月旅行,我帶你去看海,你不是喜歡作畫嗎?我畫個海天一線給你看。」
趙紫蘅俏臉一揚:「那你帶不帶安寧姐姐去?」
沈傲道:「安寧姐姐剛剛生產,怎麼能長途跋涉。」
趙紫蘅又道:「那蓁蓁姐姐和若兒姐姐她們呢?」
沈傲道:「我們旅行成親,這一次當然不帶她們,下一次再帶她們去。」
趙紫蘅賊賊的笑道:「那只帶我一個人去是不是?」
沈傲肯定的點頭:「就帶你一個人。」
趙紫蘅突然道:「可是我爹也想去,我爹說……」
「不成!」沈傲毫不猶豫的打斷道,蜜月旅行還要帶個老丈人,這算怎麼回事?
趙紫蘅立即苦兮兮的道:「可是我爹求了我很久,為了這個,他還東奔西跑,特意去宮裏給我們求情。」
「那也不成,這種事沒得商量的。」沈傲態度很堅決。
趙紫蘅忽而笑起來:「那就甩了我父王,我們先穩住他,到時偷偷的溜走。」
真是嫁了丈夫忘了爹,沈傲心裏大是感嘆,不禁道:「你有這個心思,倒不如多想一想如何把你父王的家產偷偷的挪到咱們家來才是正理,那種歪門邪道,想了有什麼意思。」
趙紫蘅瞪大眼睛:「怎麼?咱們家很窮嗎?」
沈傲立即搖頭:「窮倒是不窮,不過也不太富裕,錢自然是越多越好,聽說……」
趙紫蘅道:「太壞了,我父王把我養大成人,我怎麼好去打他的主意……」
沈傲大失所望。
趙紫蘅忽而道:「不過……我們可以住到晉王府去,吃我父王的,喝我父王的,若是再窮,便把安寧她們一起接去,嘻嘻……」
沈傲雙手一攤,語重心長的道:「紫蘅,你別想歪了,為夫不是那種人,贅婿什麼的,為夫最討厭了。」
二人嘰嘰喳喳的說著話,外頭安寧在叫:「都日上三竿了還沒起來嗎?」
趙紫蘅在裏頭聽見了,俏臉又紅,立即道:「我……我要穿衣衫,我的衣衫呢?」
沈傲只好咳嗽,叫道:「新王妃要更衣了。」
畢竟是初為人婦,趙紫蘅臉皮再厚,這時候也有些吃不消,小婢們拿了新衣進來,趙紫蘅穿了,畏畏縮縮的還不肯出門,要沈傲裝束完畢,才肯和沈傲一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