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離去時
江南氣候本就濕潤,秋季更是多雨時節。
黃昏時分,牛毛般的細雨籠罩整個金陵城,這座古老的城池彷彿被披上了一層朦朧輕紗,在煙雨之中盡顯慵懶姿態。
雨水在屋簷上慢慢匯聚成了水珠,然後瞬間滴落下來,碰撞在青石地板上,濺起一個燦爛的水花,滴答、滴答的清脆聲音,也伴隨著這個過程不停的傳響迴盪……
不過,金陵城中的熱鬧,哪怕在這個時節,也是不減半分。城中各家酒樓都已經有不少顧客,特別是那些老字號的店家,雖然還沒到晚上,但也已經逼近了滿員狀態。
醉翁樓,金陵城中僅有的三家百年老字號之一。
「小二,給我沏壺茶!」
「那個小二,給爺再上壺好酒!」
「那個穿藍衣服的,不是你,是左邊那個,這邊再來兩道小菜!」
酒樓中吩咐小二做事是很正常的情況,但是在這醉翁樓,大半客人竟然都喜歡吩咐其中一個小二,有的客人甚至還會三番兩次的刻意叫喚,這就讓人感覺有些不正常了。
仔細觀察一番,這小二雖然長得眉清目秀,但是手腳卻不見得有多麻利,相反,和他的那幾個同伴比較起來,這穿藍衣服的小二動作顯得有些遲鈍,一看就知道是個生手。
「為什麼都喜歡吩咐那小子做事,這其中難道還有什麼緣故?」外來的客商有些不解,忍不住對好友問道。
「金陵羅家聽說過嗎?」他的好友放下筷子反問道。
「這是自然,我雖然不是宋國人,但是江南八大家的名號,我還是知道的。」客商點頭應道。
「就在上個月,羅家倒了!」
「這……怎麼會……」聽見這話,那客商頓時就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不過他那好友卻沒有理會他的震驚反應,依舊自顧自的說道:「是啊,怎麼會,誰也沒有想到,堂堂羅家,這麼一個傳承數百年的大家族,竟然就這樣說沒就沒了……」
說到這裡,那人也不禁有些唏噓,同時警惕的環顧四周一圈,又壓低了聲音解釋道:「聽說是羅郡守得罪了汝南郡王,所以才被汝南郡王暗中設計陷害,一家數百口,除了這個小子,沒有一個活下來……」
「你是說……」
「不錯,他就是羅家的大公子,也是羅郡守唯一的兒子。」那人點頭,又接著說道:「你想想看,這位羅公子當初可是金陵城中出了名的豪貴子弟,出入都有眾多僕從跟隨,普通人見了他都要彎腰問候,一向只有他吩咐別人做事的份,哪有什麼人能夠吩咐得了他?而現在他的身分地位急轉直下,那些人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就算沒有什麼仇怨過節,也會過來嘗嘗這個鮮,使喚一下他這樣的嬌貴人物,還說是什麼沾沾貴氣。唉,如今真是世風日下啊……」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搖了搖頭,看向酒樓中那個不停跑上跑下的少年郎,眼中也不由得湧出一抹同情。
等到酒樓打烊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藉著街道上朦朧的燈光,羅文拖著疲憊沉重的腳步,慢慢從醉翁樓的後門走出,好在現在雨已經停了,只是隱約有些寒意。他緊了緊身上單薄的衣衫,將懷著揣著的錢袋也壓得更緊了一些。
一兩二錢銀子!
錢袋裡裝著剛剛發的薪水,其中一兩銀子是他這一個月應有的酬勞,而另外那二錢銀子,則是老掌櫃私下給他的補助。
但是這麼多銀錢,在這寸土寸金的金陵城,卻只能勉強混個溫飽而已。
換做以前的他,甚至吃一頓飯都不夠。
「沒想到我堂堂羅家大公子,竟然也有為了溫飽而努力的一天,可笑,可悲……」少年突然神經質般的自嘲一笑,和酒樓中的麻木不同,此刻獨自一人的他,儼然已經卸去偽裝,眼眸中盡是悲涼和濃濃不甘。
羅家本是這金陵城中數一數二的大家族,而他作為羅家的大公子,日後必定會接管整個家族的少主人,身分地位也是尊崇無比,平常過的都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外出行走更是從者如雲,卻沒想到羅家竟然會平白無故攤上數十項莫須有的罪名,不僅他那擔任金陵郡守的父親以及同樣在朝任職的幾位叔伯相繼鋃鐺入獄,整個羅家也很快就被抄家滅族。
回想起這一個多月來所發生的那些事情,他所受到的那些嘲諷、冷遇以及侮辱,他直到現在都還有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就好像做夢一樣……
可憐他如今年齡尚不到十六,根骨未成,既沒有正式煉法修道,也沒有鍛鍊出一副強壯的體魄,再加上除了讀書之外,無一長技,如果不是那醉翁樓的老掌櫃好心收留,無家可歸的他恐怕早就已經餓死街頭。若真的如此,那就辜負了那位將他搭救出獄的大人物的一番苦心。
「不行,我羅文就算不能出人頭地,恢復祖輩榮光,也絕對不能這樣渾渾噩噩的過日子……況且偌大家仇,也要待我一人去報!」
「也罷,那位叔父說得對,既然如今的金陵城已經不再是我羅家的金陵城,我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留在這裡,永遠都不可能報仇,既然如此,反倒不如隨他一起離開!」
想到這裡,羅文眼中閃過一抹決然,心中終於做出了決定。
他停下腳步,同時探手入懷,取出一顆白色彈丸,然後想都沒想就直接捏了下去。
啪的一聲輕響,彈丸破碎,可是卻沒有變成粉末,而是化作點點白色螢光,緊接著就消失於半空之中。
這是一顆用來傳遞訊息的傳訊丸,乃是修道之人常用的一種工具,是半個月前他父親的一位至交好友找到他並且交給他的,同時還告訴他,如果他想通了想要離開,就直接捏碎這顆傳訊丸,那樣的話,那人很快就會出現。
確實很快。
僅僅只過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一輛馬車就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
「不需要收拾一下東西嗎?」略顯沙啞的聲音響起,駕車的是一個跛腳中年人,他戴著一個很大的黑色斗笠,幾乎遮住了大半個身子,抬起頭來,露出一副滄桑的面孔,咧嘴笑著對他問道。
從他的笑容裡,羅文能夠感受到他想要傳達的善意。
「我沒什麼可收拾的,這一次,麻煩叔父您了!」羅文恭敬的鞠了個躬,真誠感謝道。
以羅家目前的處境,以往的那些朋友都千方百計的想要撇清關係,根本沒幾個人願意雪中送炭,可他父親的這位至交好友,卻不遠萬里趕來金陵城,而且他的身分還有些特殊,一旦被金陵城的巡守發現,絕對會有不小的麻煩,這一次他可以說是冒著生命危險趕來。
想到這些,羅文的聲音也不由得有些哽咽。
「若是你父親在這裡,他絕對不會像你這麼客氣。」跛腳中年人搖頭一笑,同時擺了擺手,就直接說道:「上來吧,以後跟我不必這麼客氣,救不了你父親我已經很是愧疚,如果連你都不管,我日後還有什麼顏面下去見他?」
「謝謝叔父。」羅文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再次感謝道。
片刻之後,他鑽進馬車。
朦朧夜色之中,馬車緩緩向前行駛。
「對了,你之前讓我幫忙查的那個溫姓女孩,她沒什麼事,只是被她父母關了禁閉,鎖在了家中。」跛腳中年人突然間似乎想起了什麼,又轉過頭來,低聲說道。
「是……因為見了我的緣故?」
「呵呵,你說呢?」跛腳中年人沒有回頭,一邊駕著車,一邊笑著反問道。
羅文不禁沉默了下來,他知道,這是唯一有可能的原因。
許久之後,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他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說道:「她父母這麼做是對的,她父親在朝中地位本就不穩,如果再和我扯上關係,不僅位置不保,還會給他們家惹來禍事……至於什麼青梅竹馬,那不過是小時候過家家罷了,既然羅家現在都已經這樣了,我什麼都給不了她,又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說到這裡,他忽然一笑,年輕的臉龐上湧出一抹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你能這麼想是最好的,既然你已經選擇離開,就不要再留戀什麼了……當斷不斷,對你對她都沒有什麼好處。」跛腳中年人點了點頭,沙啞著聲音認真說道。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車輪不停的向前滾動,馬車也緩緩向前行駛,在這寂靜的黑夜中,這低沉的聲音顯得格外的清晰。
連續穿過七、八條大大小小的街道,馬車在城內行駛了大半個時辰的時間,就在羅文忍不住第三次從車廂內探出腦袋查看的時候,他們終於到達了東城門前的廣場。
平常這個時候,城門應該早就已經關上,但是今天的情況卻有些例外,城門並沒有關上,或者說,是已經關上但是又被人重新打開了。
按照羅文的猜測,這應該是他這位叔父事先做好的安排。
而接下來的事也證明了他的猜測。對於他們這輛陌生的馬車,守衛城門的那些軍士根本沒有絲毫過來盤查的意思,彷彿沒有看見他們一樣,聊天的還是在聊天,打瞌睡的也還是在打瞌睡,甚至一直到他們完全消失在城門口,那些軍士也仍舊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
短短片刻時間,馬車就駛出了金陵城的城門。
「叔父,這是您早先就已經做好的安排嗎?」羅文忍耐不住心中好奇,低聲開口詢問道。
「金陵城地處宋國腹地,又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城池,平常時候警戒力度並不高,再加上這裡晚上也沒有什麼修道之士巡邏守衛,對這些普通軍士用一些小手段並不算是什麼難事。」跛腳中年人咧了咧嘴,低聲笑著解釋道,不過從他說話的語氣中,還是可以聽出幾許得意的味道。
聽見他這麼說,羅文忍不住笑了起來。
羅文這才想起來,這位叔父雖然不是什麼頂尖修道強者,但在他所處的那一帶似乎也算小有名氣,一身實力並不亞於自己父親多少,對付幾個普通軍士確實不算什麼難題。
想到這裡,羅文忍不住想起了他的父親。以前他總覺得父親太過嚴厲,平常時候也是板著一張臉,為人太過死板,還一直不肯提前教他學習修道之法,諸如此類等等,總是覺得有著種種的不順心,但是現在這個時候,父親已經不在了,他才真正發現父親對他的好,似乎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只是可惜的是,現在一切都已經晚了……
或許真如那句話所說的那樣,人總是在失去之後才知道後悔和珍惜,他以前不太懂這句話的含義,現在卻有些懂了。
「父親,您放心吧,孩兒絕對不會辜負您的期望,一定會出人頭地,一定會做出一番讓人仰望的成績,也一定會替你們報仇雪恨!」深吸一口氣,羅文微微握緊了拳頭,同時在心中喃喃發誓道。
而就在這個時候,馬車突然一下子停了下來。
羅文整個人不由得向前趔趄了一下。
「怎麼了?」羅文疑惑的探出腦袋問道。
「你看前面!」
跛腳中年人臉上的笑容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掩飾的凝重神色。他沒有轉過頭來,直接就指著正前面的方向,沉聲開口說道,而且在說話的同時,他體內也隱隱散發出一股強大的氣息波動。
羅文知道,這正是修士運轉體內能量隨時準備出手的徵兆,他叔父明顯已經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
看見叔父這模樣,羅文心頭也不由得微微一緊。
可是順著叔父右手所指的方向看去,剎那間,羅文卻忍不住愣住了。
漆黑的官道上,一個身穿星辰道袍的年輕女子微笑著靜靜站在那裡,周圍的星光似乎都被她吸引,全部匯聚在她的身體周圍,附近一片也顯得格外的亮堂,她彷彿就是整個世界唯一的光明核心。
而且她如今還不是站在地上,而是赤足懸空站立著,烏黑的長髮直披臀際,寬大的道袍也掩飾不住那曼妙的身姿。明眸皓齒,貌似天仙,不染一丁點風塵,她簡直就像是傳說中的夜之女神,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夢幻般的神秘味道,看得見,卻看不清,讓人不由自主的為之著迷。
當然,她之所以讓跛腳中年人這麼警惕,不是因為她的絕美容貌,也不是因為她的出塵氣質,而是因為她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那股強大氣勢,儼然已經達到溝通天地、威壓化實的程度,比他都還要強大許多。
「文兒,你先走!」跛腳中年人突然站過身來,對著羅文開口喝道。
此時他的臉色變得越發的陰沉,因為他已經認出了眼前這神秘女子的真正身分,赫然正是仙道聯盟年輕一輩中風頭最勁的十大高手之一,是紫薇星宗這一代全力培養的那個天賦驚人的天之驕女,上官薇!
據說她修煉不過短短十年,卻已經有著常人數十年的功力,他雖然也自認為有些實力,但是卻沒有什麼信心能夠抵擋住這樣的妖孽人物。
不過聽見他這話,羅文卻沒有聽從他的吩咐,臉上反而顯露出欣喜的笑容,緊接著就從馬車中鑽了出來,和他並排站在了一起。
「文兒,你……」
「羅公子!」
還沒等跛腳中年人把話說完,對面那一聲優雅禮貌的稱呼就讓他的話語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頓時就忍不住愣住了。他看了看羅文,又看了看對面那個按理說不應該和他們處在同一個世界的上官薇,整個人說話都不由得有些結巴了起來,「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叔父,您誤會了,上官仙子她不是敵人。」
向跛腳中年人解釋了一句後,羅文又抬頭望向了對面那身穿星辰道袍的上官薇,兩人已經有多年未見,和他記憶中的那個形象相比,如今的上官薇出落得更加美麗動人,氣質也更加神秘莫測,比較起來,他反而是一落千丈。
「上官仙子,羅文現在已經一無所有,而且還是待罪之身,又怎能當得起您公子之稱,以後還是不要再這樣的稱呼了……」
說到這個,羅文的神色也不由得有些落寞。
畢竟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生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對他的影響也不是那麼容易就消除的。
不過對於他這個要求,對面懸空站立的上官薇卻輕輕搖頭,臉上依舊帶著淺淺微笑,柔聲說道:「當初如果沒有羅郡守和公子您出手相救,恐怕早在十年前上官就已經餓死街頭,又怎麼可能有今天的成就?這番恩情,此生此世都難以還清,在我心中,羅公子永遠是羅公子,這與身分地位沒有關係。」
「當初那對於我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根本不足掛齒……」
「可是那對於上官來說,卻是救命之恩!」她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語氣卻異常堅定。
聽見她這麼說,羅文也有些無奈。
沉默了片刻,他又抬起頭來開口問道:「這一次我之所以能夠出獄,是仙子您出手相救的吧?」
「我沒有這個能力。」上官薇搖頭,「是我請求宗門一位長輩幫忙安排的,我當時也想救羅公子您的父親和其他家人,但是最終卻沒有成功……這件事情,還請羅公子原諒!」
說到這裡,她神色一暗,臉龐上也湧現出一抹愧疚神色。
「這怎麼能怪妳……」羅文擺了擺手,反而出言安慰道,緊接著他又問道:「上官仙子半夜在這守候,可是有什麼事情?」
「兩件事情,其一是謹遵令尊大人臨死前的吩咐,將這柄幽雲劍轉交給公子您。」
話音一落,上官薇就走上前一步,右手同時虛空一劃,一道璀璨刺眼的星辰光束閃爍而出,緊接著,一柄黝黑神秘的古劍就破空顯現,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隨即就穩穩的停留在了羅文的正前方位置。
「幽雲劍!」
看見這柄熟悉的神劍,羅文也不由得有些激動。
這正是他們羅家世代相傳的寶劍,當初他們羅家祖輩就是依靠這柄幽雲劍闖出名氣,在當時的修煉界號稱是四大名劍之一,只要能夠真正煉化掌控,發揮出最強的威力,絕對會是非同凡響,只是可惜羅家後面幾代人不太爭氣,因為修煉資質不夠,始終達不到那種程度,否則的話,這一次羅家也不會這麼容易倒下。
「上官仙子所說的第二件事情是什麼?」這個時候,看見上官薇將幽雲劍雙手奉上,跛腳中年人也相信了她沒有惡意,忍不住開口替羅文追問道。
「第二件事情,便是為羅公子送行,同時替羅公子清除一些尾隨的宵小之輩。」
這話一出,羅文兩人臉色都忍不住為之一變。
因為順著上官薇所指的方向看去,不知何時,那裡已經站著一個陌生的高大身影,而且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跟了他們不少時間,然而他們卻一直都沒有發現……
第二章 汝南郡王武世淮
「哈哈,上官仙子果然不愧是紫微星宗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我都已經使用了隱匿符,沒想到竟然還是瞞不過妳的法眼。」
帶著一聲爽朗大笑,那陌生身影僅僅幾個閃爍,整個人就瞬間出現在眾人近前,速度之快,簡直就像是一道黑色閃電一樣,讓人應接不暇。
他體型高大魁梧,雙目炯炯有神,儀態豐俊,氣質不俗,再配上身上所穿的那一身充滿威嚴的金色蟒袍,整個人更是顯得不怒自威,即便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也讓人感受到一股巨大壓力。
不過看見他出現,羅文和跛腳中年人卻都是滿臉怒容。
特別是羅文,他雙手都緊緊握成了拳頭,神色也隱隱有些猙獰,雙眼之中更是湧現出無法壓抑的強烈恨意,若非考慮到兩人之間的巨大實力差距,不想就這樣白白送死,他現在恐怕已經衝了上去。
可是即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的破口罵道:「武世淮,你這個畜生!」
不錯,這個看起來儀表堂堂的蟒袍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毀掉羅文整個家族的罪魁禍首──汝南郡王武世淮!
其實,在羅文心中,對方甚至連畜生都不如。
因為當年武世淮根本不像現在這樣執掌大權,風光無限。
當年武世淮的父親一時鬼迷心竅,想要舉兵自立,卻因為消息敗露而自殺,只留下武世淮和他母親兩人,那時候宋皇震怒,堅決要將武家株連九族,是羅文父親和朝中其他幾位大臣一起聯名上書,這才勉強保住他們這孤兒寡母的性命。卻沒想到,時隔二十多年之後,武世淮因為些許利益衝突,反而把屠刀轉向了當年救他母子二人性命的恩人!
這樣赤裸裸的恩將仇報,任何人聽到,恐怕都會罵一句「畜生不如」。
不過,對於羅文的怒罵,武世淮卻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只是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如同看待一隻聒噪吵鬧的蒼蠅一樣,眼神之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輕蔑神色,緊接著就轉移了視線。
很快,他的目光就全部集中在了上官薇的身上,淡笑著問道:「上官仙子,妳半夜出現在這裡是……」
「我做什麼似乎還輪不到你來管吧?」上官薇對待他自然不會像對待羅文那樣客氣,神色轉冷,直接語氣生硬的淡漠回答道。
雖然武世淮是宋國郡王,而且權傾朝野,但是這樣的俗世身分對她卻沒有任何作用。在這片蒼茫大地上,真正起主導作用的,還是各大宗門,是那些超凡入聖的仙道高人。當然,武世淮本身其實也是宗派子弟,而且一身修為絲毫不弱,只是和她所屬並非一門,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干係。
「呵呵,這是自然,我也只是隨便問問而已。」似乎沒想到上官薇會這麼不給面子,武世淮忍不住臉色微微一僵,不過他城府不淺,僅僅只是乾笑了兩聲,就含糊了過去。
不過上官薇得勢不饒人,緊接著她又質問道:「既然汝南郡王這麼說,那上官倒也想問問,汝南郡王這大半夜鬼鬼祟祟跟在別人後面,又是為了什麼?」
「這……」武世淮微愣了一下。
「難道汝南郡王忘了尊師的吩咐?」上官薇突然凝起雙眸,一字一頓的沉聲開口問道。
聽見這話,武世淮目光微微一凝,緩緩抬起頭來,深深看了上官薇一眼,可是緊接著,他卻突然笑了起來。
「哈哈,上官仙子提醒的是,我怎麼會忘了這個。十年之內不得動這小子,我自然記得,我怎麼可能會違反我師尊的命令……」
說到這裡,他又轉過身,目光望向羅文,冷笑嘲諷道:「你小子倒真是好運,你可知道,如果不是上官仙子花費大代價買下你這條小命,你早就已經跟你那死鬼父親一起下地獄了,怎麼可能現在還在這裡活蹦亂跳……
不怕告訴你,如果我想要動手殺你,就像是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當然,不僅現在如此,十年後依舊是這樣……所以說,我真替上官仙子不值啊,留下你有什麼用,當小白臉嗎?一個沒用的廢物而已……」
武世淮微微瞇起雙眼,搖了搖頭,滿臉都是鄙夷的表情。
「武世淮!」聽見這話,上官薇臉色忍不住微微一變。
「你這個恩將仇報的畜生,有什麼資格說我!」羅文更是勃然大怒起來,他赤紅著雙眼,臉色越發陰沉,立馬就朝著武世淮怒聲大吼道。
不過好在他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再加上旁邊有他叔父攔著,他僅僅只是怒罵,卻沒有按照武世淮想要的那樣,傻傻的衝上前去,主動送死。
看見他這反應,武世淮微微撇了撇嘴,略微有些遺憾,也懶得再繼續挑撥,再次轉向了上官薇,淡淡的開口說道:「按照約定,我只是答應十年之內不傷他性命,允許他離開金陵城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但是他要離開卻不能帶走什麼東西,比如說那柄幽雲劍,按理應該充公,就不能讓他帶走。交上來,那樣他就可以離開了。」
這話一出,羅文等人頓時都忍不住臉色一變。
「我就說,你堂堂郡王,怎麼會大半夜幹起這樣的勾當,原來你真正的目的是這個。不過幽雲劍乃是羅家祖傳寶劍,我千方百計才帶出來,現在要我們交給你,你說這可能嗎?還是你認為,你的實力能夠勝得過我,可以當著我的面強搶?」
說到這裡,上官薇突然冷聲一笑,右手衣袖一揮,方圓十餘里頓時都星光閃爍起來,周圍一帶更是風雲動盪,一股浩然無匹的可怕氣勢眨眼間就籠罩整片地域。
風起雲動,呼嘯怒號!
剎那間,武世淮雙眼的瞳孔忍不住微微凝縮了一下,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向後連連倒退了好幾步。
抬起頭來,看向半空中周身氣勢越來越強盛的上官薇,他眼中忍不住閃過一抹難掩的忌憚神色,同時在心底暗暗低聲咒罵了幾句。
「上官薇,我承認我現在不是妳的對手,但是我今天既然敢說出這話,妳認為我沒有一點準備嗎?要知道,我可是早就知道妳和這小子之間的關係……」武世淮突然冷笑一聲,他似乎得到了什麼信號,神態忽然一改,又大聲叫囂起來。
而他話音剛剛落下,不遠處就有幾道身影迅速激射而來。
「武師兄,我們來了,沒有耽誤你的事吧?」
一個滿臉油光的矮胖青年,駕馭著一個比他身體更龐大許多的酒葫蘆,老遠就已經在大喊。別看這傢伙其貌不揚,但是他的御器飛行速度卻是驚人,反而是幾人之中最先趕到的。
「七劍神宗周旭,見過上官仙子!沒想到短短兩年時間不見,上官仙子的修為竟然已經精進如斯!」
一個冷峻青年踏劍而至,雖然一上來就和上官薇打招呼,但是他的神色之間卻沒有絲毫親善之意,眼眸中反而湧現了強烈的戰意,似乎恨不得馬上就交手大戰一場,一看就知道是個好戰分子。
「四大名劍之一的幽雲劍,怎麼能交到一個普通凡人的手上,若是被魔道修士奪去怎麼辦?依我看,還是交上來好……在下落日山鮮于服,相信上官仙子應該聽過我的名字。」
最後一人也緊接著到達,他一身青色道袍,模樣雖然俊美,但是眉宇間卻透露著陰鷙狠厲之色。
眼前的情況很明顯,武世淮確實是早已準備,這突然出現的三人,並不是什麼普通角色,而都是仙道聯盟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即便名氣不如上官薇,但是卻也都不亞於多少。
一個、兩個上官薇或許還可以應付,但是四人聯手,哪怕上官薇也沒有辦法抗衡。
「上官仙子,我們四人一起聯手,妳就算護得住妳自己,難道妳還能有能力護得住他?我可先說好,到時候一旦動起手來,如果他被誤殺,可不算我武世淮食言……」看見上官薇神色越發冰冷,大有一言不合就動手的趨勢,武世淮立馬上前一步,沉聲開口威脅道。
緊接著,他又轉向羅文,同時開口說道:「上官仙子救下你已經不易,難道你還要陷她於危險之中?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選擇主動交出幽雲劍……當然,也別說我沒給你機會,十年之內,只要你有能力,你依舊可以重新到我這裡把它取回去!」
「好!我交……」
僅僅只遲疑了片刻時間,羅文就做出了決定。
他心裡很清楚,如今的選擇權其實已經不在他手上,武世淮四人明顯已經打定主意搶奪他的幽雲劍,即便他不主動交出,他們也不可能罷手,與其如此,他又何必陷大家於危險之中?
他輕輕推開他叔父的阻攔,也沒有理會上官薇堅決制止的眼神,向前走出幾步,緊接著就遞出了手中緊握的幽雲劍,同時看向武世淮,擲地有聲的說道:「記住你剛才說過的話,保存好幽雲劍……十年之內,我一定會從你手中取回來……」
同時還要連帶你的項上頭顱!
這是羅文心中沒有說出來的話。
離開宋國金陵城之後,羅文和他叔父兩人就一直在日夜兼程的趕路,短短兩個月時間,他們陸續穿越了五個國家二十多個郡縣的領地,一直到進入魯國境內之後,他們才終於稍稍放慢了速度。
因為魯國已經不屬於仙道聯盟的地盤,他們也不必再擔心武世淮等人的追殺。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
餘光照耀大地,天地萬物似乎都被染上了金黃色彩,荒涼的草原上也多了一份獨特的寧靜。
將馬車停靠在小河旁邊,給馬兒餵了些雜草,然後又將三個水壺都一一灌滿了清水,羅文這才坐下來休息。這些他原本根本不會沾手的工作,現在不知不覺之間卻都已經變得熟練無比。
和幾個月之前比較起來,他皮膚略微黝黑了一些,個頭也稍微長高了一些,身上少了幾分書生的柔弱氣質,卻增添了幾許少年武夫的精幹,精氣神都有所提升,整體看起來也成熟了不少。
原本少不更事的少年郎,因為這一系列的變故,也開始向成年男子的行列迅速轉變,或許這並非出於他的本意,或許是被世事所迫,但無論是否自願,終究是在發生變化。
「在想什麼呢?」
沙啞的中年男子聲音響起,根本不必抬頭,羅文就已經知道身後說話的人是誰。
「沒有什麼,就是想著以後的生活。沒有了家人,沒有了依靠,也沒有了以前所熟悉的環境,我該怎麼好好活下去……」
話雖如此,但少年的臉龐上卻並沒有太多迷茫和痛苦,反而充滿了對未來的強烈自信。看著遠處即將落山的夕陽,他目光灼灼,雙眼瞳孔隱約都被映染成了鮮紅色彩,其中閃爍的璀璨光芒也格外的動人心魄。
他的身上流露著屬於他這個年齡但是又不是普通少年所應該有的神采和氣質,與往日那個錦衣玉食的羅公子相比,他整個人儼然已經發生質的蛻變。
一時之間,魯浮也不禁為之吸引。
魯浮正是那跛腳中年人的名字,其實他本名並不叫這個,只是因為犯了事,為了躲避仇家才不得不改了名字,而到了後來,他雖然無須再躲避了,卻已經習慣了這個名字,索性也就沒有再改回去了。
而他和羅文父親相交,正是那個時候的事情。當初若非羅文父親暗中幫忙,他根本逃不出去,恐怕早就已經被仇家追殺致死,所以後來哪怕分開多年,他也始終都記得這份恩情,還曾經回金陵城探望過好幾次,而羅文之所以會相信他,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
他現在的身分是一名散修之士,不過卻並不隸屬於仙道聯盟,而是隸屬於魔道聯盟。
仙道聯盟和魔道聯盟就是這個大陸上最強大的兩個組織,仙道聯盟佔據南方三十三國的遼闊領土,麾下擁有的修道之士達數十萬之眾,而魔道聯盟也不差多少,同樣控制著北方二十七國的龐大地盤,加入他們的宗派勢力也是成百上千,其中不乏一些頂尖的強悍人物,所以兩大勢力雖然爭鬥了無數年,但是卻始終都是誰也奈何不了誰的局面,而時間拖得久了,大規模的衝突反而越來越少。
不過兩者之間的敵對態度卻一直沒有改變,所以魯浮這次暗中潛入仙道聯盟控制下的金陵城搭救羅文,也的確是一件很冒險的行為。
「叔父,你認為我該怎麼報仇?」就在這個時候,羅文突然轉過身來,極為認真的開口求教道。
離開金陵城之後,一路上他一直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他不僅要報滅族之仇,同時還要親手奪回祖傳的幽雲劍,以武世淮的身分和實力,這明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其實經過這些天的思考,他心中已經有了一些頭緒和想法,不過他還是想要聽聽魯浮的建議。
經歷這麼多事情之後,羅文的心志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成熟了許多,如果換做是以前的他,在這種關係重大的事情上,他未必會願意接受旁人的指手畫腳,反而更有可能會像一般年輕人一樣,執意堅持自己的想法。這樣比較起來,他確實是成長了許多。
聽見他這話,魯浮咧嘴一笑,「我還以為你不會問我呢。」
說著,他一屁股坐在了羅文的旁邊。
他拍了拍有些不太利索的右腿,抬起頭來,神色慢慢變得有些嚴肅,沉吟了片刻,這才緩緩開口說道:「我記得書裡面有句話叫做『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你既然想要報仇,那麼我問你,你知道武世淮的實力和背景嗎?」
「這個……我只知道武世淮是宋國的汝南郡王,同時他還是仙道聯盟的一個宗派,叫什麼……哦,對了,是華清宗,他還是華清宗的弟子。至於他目前的實力,他不太清楚。」羅文皺著眉頭,遲疑的開口說道。
「不算太全面。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吧,你聽好了。」
魯浮點了點頭,緊接著就開始解說。
「首先,你要知道,華清宗並不是什麼小門小派,而是仙道聯盟的十大頂尖宗派之一,而且他們的宗主是仙道聯盟的主事長老,甚至可以說是整個仙道聯盟中最頂尖層次的強者之一,他如果全力出手,滅殺數萬大軍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劈山斷河也不是什麼難事,遠非我們這樣的普通修士可以相提並論……
當然,他這樣的人物,也不會過問弟子間的那些小事,更不會輕易出手,除非你威脅到整個華清宗的安危,否則都不必擔心他會親自出手對付你。
然後,武世淮也不是華清宗的普通弟子,而是華清宗最嫡系的親傳弟子之一,他在仙道聯盟中的名氣或許不如上官薇,但是也差不了太多,也算得上是年輕一輩中的知名人物。以那天晚上他的表現來看,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他現在的修為應該已經進入凝丹境中的實丹期境界,而且還是實丹期的大成境界!」
「凝丹境,實丹期……」聽見這番話,羅文忍不住抿了抿嘴唇,雙手也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
他身在大家族之中,雖然因為年齡的原因,還沒正式開始修煉,但是平常耳濡目染之下,卻也知道不少與修煉相關的信息。
修煉之道,或順天而行,或與天相爭,道途有萬千,但是即便大道三千,一步步向上的層次卻是大致相同的。
首先煉氣入體,一旦成功,就可以順利進入先天境界,這也是修煉之道的第一個門檻,達不到這個要求的人一輩子就只能做個普通凡人。所以真正來說,放眼整個大陸,能夠修煉長生大道的人,其實僅僅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甚至十之二三的比例都不一定能夠達到。當然,其中真正能夠修煉有成的得道之士,那數量則更為稀少,說是「萬中無一」也絲毫不為過。
而一旦順利煉氣入體,進入先天境界,那麼接下來就是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剛剛煉化真氣的「真氣期」,然後經過多年苦修,體內存儲的真氣量變引起質變,進而發生液化,就可以進入先天境界的第二階段「真液期」,之後若是能夠將真液蛻變凝練成為罡力,就可以順利進階「真罡期」。
當然,這些說得簡單,其實每一步都不好走。
等到先天境的這三個階段都一一達成之後,如果順利的話,接下來才到凝丹境。
而凝丹境也同樣分為三個階段,分別是虛丹期、實丹期和金丹期,每一個階段的跨越難度都更甚於先天境界,甚至有些人一輩子就困於其中某一個境界之中,就比如說羅文的叔父魯浮,他已經修煉了這麼多年,現如今也不過剛剛突破到實丹期而已,真正論起修為,他還在武世淮之下,因為武世淮已經到了實丹大成的境界,只要再突破一步,就可以進入凝丹境最後一個階段的金丹期。
而一旦晉級金丹期,武世淮的實力將會再次攀升一個大層次,得到「金丹真人」之稱。這也就是說,一旦突破到金丹期,就可以稱得上是修道真人,是真正的一方高手。
由此也可以看出,武世淮修煉的天賦資質確實有些不凡,起碼遠遠超過了那些普通修士。
羅文想要在短短十年內追趕上他,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