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守護者（6）

第一章

咖咖咖，那是牙齒打顫的聲音，一隻畸形的怪物爬來爬去。

咖咖咖，那是節肢狀腳走路的聲音，牠們有尖銳的牙齒和酸臭的體液。

那些怪物沒有「人」的樣子，牠們或許像蟲，或許像爬蟲類，有的有雙足，有的像蛇蠍般扭動，牠們身上每一個部位都是武器，尖刺和甲殼並不稀奇，牠們都往同一個方向前進，好像迎接主人歸來的禁臠，每一隻都很開心。

在一座陡峭的岩石懸崖上，天空分不清是雷是雲，還是根本就不存在的幻影，有一個男人躺在那裡。

他的上半身是赤裸的，肌肉均勻分布在那年輕的體態上，他的頭髮是暗金色的，就像沒有精神的太陽，他緩緩張開眼，眼皮底下有一雙藍眸。

他看起來像被人打昏丟到某個地方，正搞不清楚東西南北而顯得茫然，他摸了摸胸口，那上面沒有傷痕，但他卻覺得皮膚底下不對勁。

他扶坐起身，眼前所見不像人界，這裡只有黑色的石頭、黑色的枯樹和一群蜂擁而至的怪物！

怪物？身為戰士的本能應該要讓他站起來，立刻抽出武器，但他的下半身動不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怪物離自己越來越近，他就像一塊活肉，等著被啃咬。

──不……這不是真的！

他的身子微微顫抖，陷入極度的恐慌與不安，他很害怕，這輩子從沒這麼害怕過，所以只能用「這不是真的」來催眠自己，但如果不是「真的」，那是什麼？難道就會是假的？

答案只有真跟假兩種選擇？

──不要過來……

他連自己所處的地方是真實存在於世上，還是握在某人的手裡都搞不清楚，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必須離開！必須回到那有溫暖棉被和火爐的城堡，回到家鄉，因為這裡太可怕！

在戰場上不怕死的自己，竟怕被一群怪物吃掉。這種感覺是什麼？是不想死的執念嗎？是想回到現實的渴望嗎？還是覺得死前會痛不欲生，不想受那種苦呢？

咖咖咖，那好像是從喉頭發出的聲音，像一種昆蟲的共鳴。怪物包圍懸崖，在距離他前方一小段距離的的時候，停下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他以為怪物會衝上來的……

腦海突然閃過一個畫面，一群矮人衝上來，撲向他，它們身上有某種會擴散的「黑暗」，從一個人跳到另一個人身上，它們喪失神智，只剩下殺戮和吃食的本能，它們的瘋狂彷彿能推倒城牆，它們……應該被關在矮人國的地底下，他記得自己被那些曾經是人的東西淹沒，全身都很痛，但是……

為什麼這具身體毫髮無傷？

他動了動腳，慢慢站起來，在恐懼下沉、疑問浮現的時候，身體也漸漸恢復力氣，好像沒那麼害怕了。

「這裡是哪裡……為什麼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他的眉頭皺了一下，怪物像感應到他的情緒，刀爪縮了一下，他沒有放過這個細微的動作，他伸出右手，往前走了一步。

再一步。

怪物竟像給他讓出空間似地，自動後退。

「我是誰？我是什麼？」

這裡沒有鏡子，沒有水窪，沒有任何會反射的東西讓他看看自己的模樣。

但他記得腦海裡有一個聲音……

是女人的聲音，大喊：「不可以靠近他！」

「為什麼不能靠近我？」他往前，怪物像是群起敬畏，低著頭或觸角後退，那樣子一點也不像要殺他或吃了他，「為什麼……」

那女人接著大喊：「他不是丹尼爾，它是佛雷姆斯！」

轟隆──

天空打雷了，閃電是紫色的，他想起自己的名字，一陣心寒。

「我……死了嗎？」

＊　　＊　　＊

送走黑琴和索爾的軍隊，薩斯奇亞一行人也離開了矮人國，他們騎著人類的馬匹，帶著索爾給的乾糧和藥劑球，在米娜的帶領下往惡源沼澤的方向移動。

「這就叫回到最初嗎？一開始也是我們四人逞凶鬥狠、作奸犯──呃不，我是說『技術性完成任務』。」札伊姆不小心把心聲說出來了，他們在亞倫國幹過偷竊、綁架、擅闖皇宮、爬牆（？）、脅迫和偽造文書，每一樣都是札伊姆心中的美好回憶。

「你能不能閉嘴？我不想要一路上聽你廢話！」米娜轉頭道。

「妳怎麼這麼說呢？太傷我的心了！我負責講笑話，講故事，講八卦，我犧牲小我娛樂大家，我還是本隊最耐打的戰士，殺人放火都是小意思，我簡直是萬能的嘛！」札伊姆自吹自擂，不過另外三人都不太想理他。

「殺人放火你還好意思講出來……」薩斯奇亞嘆氣，他們沒有殺人，火倒是放過。

「我們的行動都出於善意，吶，這是最危險的理由了吧？」四人各自騎著馬匹，所以沒人注意到札伊姆眼中的落寞。

「是嗎？」薇樂莉不懂善意怎麼會跟危險扯在一起。

「是啊，名目太大了，只要頂著這個帽子，帽簷就會遮住你的眼睛，讓你看不到全部的事實，你也就無法判斷是非對錯了。」

「……」薇樂莉低頭，似乎在思索札伊姆的話。

「禿子，不要嚇人了！該做的事就做，不該做的事就不要做，想那麼複雜幹嘛？」米娜回頭罵人。

「妳叫誰禿子？」札伊姆趕上米娜，騎到她左側。

「不就是你嗎？大男人的，戴什麼頭巾？想掩飾你有地中海型禿頭？」

札伊姆憤而把頭巾抓下，一頭紅髮有些凌亂，「給我看好，女人！我可是天天用含有茉莉花精華的高級洗髮精，再加上潤絲和吹整，很少男人像我這麼有型！」

「很少男人像你這麼無聊。」米娜用鄙視的眼神看札伊姆，心想，這傢伙是女人啊？比她還注重外表。

札伊姆把頭巾戴好，他在城裡可是很受歡迎，「好男人的價值，哼！不是妳這種在窮鄉僻壤長大的女人會懂的。」

「哦，是嗎？」米娜挑眉，「連叉條魚都不會，青蛙跳到頭上就哇哇叫，大驚小怪的男人不覺得很沒用嗎？」

「我抓過比人還大條的鏘芎魚，再說那根本不是呱呱叫的綠色小青蛙，是吐著毒箭，比人頭還大的黑色巨型癩蝦蟆！」

「哼。」米娜才不聽解釋。住在惡源沼澤的那幾天，米娜經常帶薩斯奇亞和薇樂莉去捉魚，札伊姆有時候會跟來，當作觀光。有一次三人聽到大叫而回頭，原來是「青蛙」跳到札伊姆臉上，把整張臉都覆蓋住，札伊姆還因此嚇昏了。

嘛～誰叫札伊姆反應神經太弱，還好那隻青蛙的肚皮沒毒，不然札伊姆的臉會爛掉。

「米娜，」薩斯奇亞叫了一聲，「還有多久會到？」

「我們往西北西的方向走，這中間不會經過城鎮，如果某人不要一直講話，讓我們專心趕路，大概要再過四天。」

這次沒有魔法陣，沒辦法閉隻眼就到目的地。

「來得及嗎？」

「要我說實話，『不』。」米娜難得表情嚴肅，但因為她走前面，薩斯奇亞看不到，札伊姆卻注意到了，「黑暗生物的傳染力非常快，矮人上校能守住辛科諾瓦的大門，但薇樂莉跟我提過，矮人國還有其他出入口通往地面。」

「咦？」

薇樂莉頭更低了，聲音細如蚊蚋，「那些是平常不會使用的緊急通道，通道很窄，而且平常都是關著的，我離開前有提醒修斯頓上校，他說他會派人封住。」

「如果下面有生還者，封住就爬不出來了吧？那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札伊姆說。

「只好當作……」

「當作他們都死了，會快一點。」溫和的薩斯奇亞竟這麼說，米娜和薇樂莉都怔了一下，但經歷過矮人國的災難，薩斯奇亞說不出「想救所有人」這種話。

「過去的就別再想了。」札伊姆語氣輕鬆，還笑了一下，「我們的目標比較大條吧？他就像重感冒病患在人多的密閉空間打噴嚏，傳染一屋子人啊！」

「有沒有什麼特效要能醫治這個病患呢？」薩斯奇亞問。

「那就要問我母親了。」米娜道。

「如果……如果連老婆婆也沒辦法呢？」薇樂莉很擔心，米娜被她的情緒影響了。

「不、不會有那種事的……」

「反正一定又要我們找什麼噁心原料，做成萬靈藥給那名病患喝下去吧？」札伊姆沒在怕，再來幾次他都能輕易過關。

「在那之前，要先知道他的位置。」薩斯奇亞感到疑惑，「他會飛到哪兒去呢？」

「他會不會沿路散播病菌？」札伊姆突然覺得這比喻有點噁心，起了雞皮疙瘩。

「那就麻煩了，到時候就如索爾國王所說，沒有防禦的北方國家會比矮人國慘。」

「他們沒有關怪物的『地底』。」薇樂莉接話。

「沒錯。」

「我不想這麼說，但當人類國王還真不容易啊。」米娜呼了一口氣，揮汗，她可不是在幫索爾講話，「我看他左一個陛下、右一個陛下，一堆人在叫他，聽得我都煩了。」

「上位者本來就有很多事情要操心。」薇樂莉想起父親以前也很忙。

「老婆婆是我們唯一的線索了。」薩斯奇亞看索爾帶來的女歷史學者根本幫不上忙，不過她在矮人族之中奔波，不斷問他們問題，做紀錄，讓人無法忽視她的認真。

「希望老婆婆會送我們武器。」薇樂莉笑道。

「哈啊～叫荒原女巫自己去打啦，什麼都叫別人做，老人家就是會使喚人。」札伊姆打呵欠，米娜再度鄙視他。

「叫老人家做？這種話你說得出來？」

「妳媽不是很強？」札伊姆根本沒想到敬老尊賢，「強者才能坐上上位，上位者要保護弱者，所以叫強者出去打有什麼不對？」

「……」米娜答不出來，只有擺出一張生氣的臉。

「我們快走吧！」薩斯奇亞催促，米娜加快馬蹄。

薩斯奇亞看米娜的態度就知道了，米娜沒有馬上反駁，表示她心裡有氣，平常發出來就算了，但這種悶在心裡的氣會留下芥蒂，薩斯奇亞不想讓米娜和札伊姆之間有不愉快。

＊　　＊　　＊

太陽下山，一行人在野外紮營，這附近沒有城鎮，森林裡也沒有精靈族出沒。

米娜用魔法架好營火，札伊姆拎著抓來的野兔。

「嗯……」

薩斯奇亞發現札伊姆的表情有些陰鬱，「你還好嗎？」

「好像有什麼怪怪的……」札伊姆看向身後的樹林，「有什麼不對勁……」

薩斯奇亞也望了一眼，風颯颯地吹，綠色的樹葉彷彿在夜晚都變成黑色。

「我繞了一圈只抓到這隻，而且還是跛腳的。」札伊姆把剛死的野兔丟給米娜。

「那是你的獵捕技巧有問題！」米娜架設了簡單的料理臺，道具都是可拆式的，平常就收在可以放無限物品的黑袍口袋，旅行時非常方便，「要不是人類國王有給我們乾糧，光吃你獵的東西我們會先餓死！」

「女人，妳知不知道在荒郊野外找吃的有多困難？有得吃就不錯了，妳當這裡是料理教室啊？」札伊姆的「技術」才不容被質疑。

「我們在森林裡，到處都是能吃的東西，果實、蜂蜜，甚至連雜草都能煮成湯！」

「那妳去吃草啊。」札伊姆的口氣一點也不像對付女生，只差沒比中指了。

米娜咬牙切齒，一副準備打拳擊的樣子，札伊姆動動手指，示意放馬過來。

「我懂你的意思。」薩斯奇亞起身，阻止一場很無聊的戰爭，「我也感覺到了，森林……好像很沒精神。」

「那就是我的意思！」札伊姆指了指薩斯奇亞，表示上道。

「森林有一種生命力，」薩斯奇亞伸出手，接住一片落葉，「我不會形容，但我在森林裡長大，這裡的確不太對勁……」

薩斯奇亞回想在樹上睡午覺、在樹林間奔跑的情景，即使是夜晚的森林也不像這裡，那種和平、寧靜的感覺不見了，這裡很安靜，沒有蟲鳴鳥叫，靜得詭異。

「是什麼呢……」薩斯奇亞喃喃自語，「好像少了什麼。」

「是動物。」札伊姆道，「這附近的動物都不見了，好像牠們在怕什麼，都逃走了。」

「你確定牠們不是被你嚇跑的？」米娜的眼神戳著札伊姆，札伊姆挑眉。

「像我這麼有親和力的男人，小動物愛我都來不及了。」

「如果是薩奇和黑琴也就算了，憑你？能感應到什麼東西？」

「精靈族天生和森林有所聯繫，我也流有精靈族的血好嗎？」

「我以為你是人類。」米娜斜眼瞧札伊姆。

「夏西姆沒有分人類和精靈族，我們都是混血。」札伊姆的外表偏人類那一邊，但不論他有沒有那種神祕的感應力，他都知道現在不是放鬆的時候，也許他所感覺到的不對勁是觀察與經驗的產物，他是旅行的老手了，他知道一個正常的森林長什麼樣子，而現在，絕不正常。

「米娜，如果札伊姆沒有騙人，森林裡沒有動物的蹤跡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了。」薩斯奇亞知道動物們是很敏感的，尤其是昆蟲或小型動物。

「我當然沒有騙人！那隻兔子是我撿到的，牠腳受傷跑不動，大概是被留下的。」

「牠們在怕什麼？一定是比牠們強大，具有威脅性的東西……」薩斯奇亞此話一出，米娜的表情正經起來。

「佛雷姆斯！或是那些怪物……」

「佛雷姆斯放出來的『黑暗』會感染動物嗎？」薩斯奇亞問。

「我不知道。」

「薇樂莉呢？她在哪裡？」

薇樂莉和札伊姆負責找食材，薩斯奇亞和米娜留在營地，但札伊姆先回來了，薇樂莉還沒……

「她沒有跟我一起行動，她說她會分辨野菜，我們就分開了。」

就在這時，三人聽到薇樂莉的尖叫。

第一章

咖咖咖，那是牙齒打顫的聲音，一隻畸形的怪物爬來爬去。

咖咖咖，那是節肢狀腳走路的聲音，牠們有尖銳的牙齒和酸臭的體液。

那些怪物沒有「人」的樣子，牠們或許像蟲，或許像爬蟲類，有的有雙足，有的像蛇蠍般扭動，牠們身上每一個部位都是武器，尖刺和甲殼並不稀奇，牠們都往同一個方向前進，好像迎接主人歸來的禁臠，每一隻都很開心。

在一座陡峭的岩石懸崖上，天空分不清是雷是雲，還是根本就不存在的幻影，有一個男人躺在那裡。

他的上半身是赤裸的，肌肉均勻分布在那年輕的體態上，他的頭髮是暗金色的，就像沒有精神的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