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亞倫國‧克萊德斯城。
數日不見,城裡的氣氛變了。以前,在丹羽聯盟還沒產生問題之前,克萊德斯是夜不關城門的「不夜城」,白天有白天的正道,夜晚有夜晚的誘惑。丹羽聯盟的問題爆發後,曾短暫停止「夜晚的交易」,而在國王陛下頒布恐怖分子已全數逮捕的好消息後,克萊德斯城的夜晚又恢復了活力。
如今則否。
克萊德斯城的衛兵人數加倍,城牆的防禦工事不分晝夜進行,城裡居民關緊門窗,沒有人敢在街上行走,氣氛比丹羽聯盟放炸彈那段期間還緊繃,街上也都是巡邏的警備隊,在這種情況下,晚上根本不會有人「做生意」。
薩斯奇亞等人要進城時,要不是亮出索爾給的皇室徽章,衛兵根本不買帳,還把他們當作可疑人士,把米娜氣死了。
「我們費勁千辛萬苦去救他螞蟻的弟弟!弟弟!你們不夾道歡迎也就算了,還把我擋在門外!門外!信不信我丟顆火球過去,把這座爛城燒了!」
「報、報告隊長,有瘋女人企圖闖入!」小兵弱弱的,敵不過米娜的威猛。
「瘋女人?你說誰是瘋女人?」
「隊、隊長,救命啊!」
薩斯奇亞負責攔住米娜,不要以為這是很輕鬆又可以趁機觸碰女性身體的工作,他經常被米娜的手肘打到,被高跟鞋鞋跟戳到,連札伊姆(如果他在的話)都不想擔任這個角色。
「我們是奉國王陛下的命令行事。」薇樂莉向衛兵隊長亮出徽章,態度嫻熟冷靜,任憑伙伴打打鬧鬧,她都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還能微笑。
「……」隊長汗顏,心想,不愧是國王陛下,派出去的都不是普通人。
總之,他們順利進城,沒有耽擱太久。
在米娜對小兵發飆的時候,薇樂莉向隊長打聽城裡的近況。原來,國王陛下向全體國民頒布了安全警報,城裡實施宵禁,軍隊嚴陣以待,理由是來自南方的「怪物」正往北肆虐,矮人族的主城辛科諾瓦已經被攻擊,而且全城覆沒。
這是一個十分震撼的消息,就像世界末日的預言一樣令人驚慌。
大家都知道,矮人族是以團結和武力著稱的種族,不少人類商人都見識過地底王國的輝煌,怎麼就在一夕之間毀滅了呢?一開始有人以為是危言聳聽,一笑置之,但出面發表聲明的不是別人,正是索爾國王。
索爾,他是一個有將領風範的國王,不是會朝令夕改,拿情報開玩笑的人。
因為他,人民相信了。
這份信仰延伸到其他國家,北方六國的人民不得不接受有「黑暗生物」這檔事,縱使他們沒親眼看過。
「你們怎麼會在這時候進城呢?」隊長好奇,「和陛下一同前往矮人國的部隊早就回來了。」
「這是機密。」薇樂莉故作神祕。
「你有本事再說一次!瘋女人?瘋女人?這世上只有一個男人敢叫我瘋女人!」
「我、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小兵的領子被米娜揪住,頭被晃得很難過,只差沒兩行清淚像瀑布,「隊長救命啊~~~」
隊長看在薇樂莉手持皇室徽章的分上,把三人當作宛如貴族的重要人士,普通人哪敢阻擋貴族的行徑?隊長只能假裝沒看到。
薩斯奇亞很無奈,乾脆不阻止米娜了,因為米娜說的那個人就是札伊姆,他們曾經假扮夫妻,協助薩斯奇亞溜進城堡,雖然之後沒再用過相同戲碼,但米娜既然記著,就表示她心中有那個人,薩斯奇亞只好由她去了。
「請問和索爾國王一起回城的銀髮精靈呢?」薩斯奇亞走過來問隊長,「您知道他的消息嗎?」
「席維爾大人嗎?我當然知道!」隊長笑著回答,「他在城裡很活躍,我以前錯怪他了。」
薩斯奇亞和薇樂莉對看一眼,黑琴無論如何都跟「活躍」扯不上邊。
「原來他不是高級精靈,也不是什麼巫師,他是來自西樹海森林的森精靈,因為自己的部落被方德勒家的人摧毀,才協助范‧埃里斯家的索爾成為國王陛下。」
「……」薩斯奇亞的眼睛一大一小,表情古怪。
「其實我從以前就覺得,由范‧埃里斯家掌權比方德勒家好。范‧埃里斯家代代都會生出優秀的將領,反觀方德勒家,除了歷史上那幾個早死的,近代都是些討人厭的小屁孩……不過,我聽說索爾國王的爸爸也不是個好東西,他非常花心,陛下至今不知道有多少個同父異母的兄弟,看來范‧埃里斯家也是會生出混蛋的。」
這位隊長很愛他老婆,並以此為傲,但薩斯奇亞不禁心想,索爾是不是真有那些兄弟,跟他爸爸無關,而是跟他本人能否得到權力有關──想到這裡,薩斯奇亞有種「回不去」的感覺,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把一切看得唯利是圖?索爾就不能真的有那些兄弟嗎?搞不好真的是他爸爸的問題啊……
「這幾天我老婆一直在說席維爾大人的事。」隊長轉身,裝作沒看見被米娜踩在地上哭嚎的小兵,「他從一個沒沒無名的精靈弓箭手變成國王陛下的心腹,他幫陛下推翻方德勒家,這可不是普通人做得來的。」
「我記得城裡的人以前叫他『巫師』,對他很不友善。」
「對啊,但索爾國王親自證實,席維爾大人是為了當范‧埃里斯家的內應,才以高級精靈的身分進入皇宮。」
「那是真的嗎?」薇樂莉似乎是被薩斯奇亞的疑竇傳染了。
「當然是真的!」隊長反而覺得對方這樣問很奇怪,「國王陛下怎麼會說謊呢?」
「謝謝,我們得趕緊向陛下報告。」薩斯奇亞推著薇樂莉的肩膀,並小聲道:「席維爾本來就是不存在的人,他可以變成任何樣子。」
那不就是索爾塑造「席維爾」的目的嗎?
薩斯奇亞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會發生,而且是他無法預期的……
「米娜,走了!」薩斯奇亞催促,米娜才放過小衛兵。
薩斯奇亞對米娜這一路上的行為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開始薇樂莉還會勸阻,後來她也採取跟薩斯奇亞一樣的做法。米娜看到年輕帥氣的小伙子就像狗看到郵差,充滿敵意,尤其是那種態度輕挑、自以為走路有風、左摟右抱的,她會用黑木手杖把對方的腿打斷,紅髮男也不行,她會衝過去把對方的頭髮當雜草,連根拔起。
薩斯奇亞覺得米(女)娜(人)才是最可怕的怪,到時候就派她出去打,穩贏的啦!
「真是的……」薇樂莉小聲碎念,「只不過是少了一個札伊姆,搞得比世界末日還痛苦。」
「噓!」薩斯奇亞生怕被米娜聽見,還是趕快騎上馬,趕快走吧!
「喝啊──!」米娜沒理由地射出火球,把城門炸出一個洞。
* * *
三人來到城堡,同樣出示皇室徽章,立刻有人通報。
時間已近午夜,他們又餓又累。
薩斯奇亞急著想見黑琴,但接待他們的事務官卻叫人上菜,飽餐一頓後,三人被帶去見國王。
薩斯奇亞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見到黑琴。
當他走在城堡裡,也覺得氣氛跟以前不同,衛兵變多不說,還有一股肅殺之氣,一看就不是和樂融融的太平天下。
他被侍女領到席維爾的處所,兩扇門推開,他愣了一下。
侍女退下,薩斯奇亞看到黑琴把長髮紮起、綁成高高的馬尾,就像他以前在部落拉弓練習的模樣,他的側臉像出征前的戰士,剛毅肅穆,但讓薩斯奇亞屏息的,是黑琴身上穿著的鎧甲,那是人類的造型。
黑琴屏退其他人,對薩斯奇亞微笑。
薩斯奇亞卻沒有心情敘舊,「這是在幹嘛?」
「我在試穿給弓箭手的裝備,這是改良過的『利金』,非常輕。」
弓箭手為了保有敏捷、機動性,通常都不會穿厚重的鎧甲,這讓他們少了防禦數值,但改良過的利金克服了重量的問題。看黑琴的表情,似是很滿意。
「薩奇,這是人類和矮人族合作的成果,矮人族擅長冶煉金屬,人類的藥師在冶煉過程中加入從蜘蛛絲提煉的物質,我不清楚過程,而成果就是這種輕型鎧甲,它特別注重手臂和上半身的防禦,可以減少被黑暗生物咬傷的機率。」
薩斯奇亞不是想知道鎧甲的製作過程,「我是說,你怎麼會穿上它?」
「是索爾叫我……」黑琴察覺有異,「我是弓箭手,不是嗎?」
「你看起來就像個人類!」
「……」黑琴的表情像被冷水澆了一身。
人類?精靈?
他是誰?
「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你,但是現在的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大哥。」
黑琴沒有責怪薩斯奇亞,他就不相信薩斯奇亞沒看到房間裡的改變,「來幫我脫下它。」
薩斯奇亞上前,輕甲的重量超乎他想像的輕,是他沒體驗過的質感,或許它在實戰中有幫助,但人類和矮人做的東西……當初精靈族不就是被這兩族的「合作」給打敗的嗎?
「你回來了,一定很累了吧?」黑琴捏了捏薩斯奇亞的臉頰,薩斯奇亞把輕甲擺到架上。黑琴房裡多了好幾套寬袖、長版的禮服,鮮豔的色彩宛如在寒冷的北方綻放的花束,他披上白色長袍,沒有放下馬尾,「餓了嗎?我叫人送吃的過來。」
「其實,我昨天就回來了。」他是吃好睡好,不小心睡到過了中午才來找黑琴的。
黑琴微微皺眉,「為什麼不馬上來見我?」
「索爾國王說你睡了。」
「那是什麼荒謬的理由?」
薩斯奇亞聳肩,「和我一起回來的有米娜和薇樂莉,她們可以作證。」
「直到剛剛,沒有人告訴我你們回來了!」黑琴聽到薩斯奇亞的話裡沒有札伊姆,不過他沒問。
「我們一回來就得向一堆人報告,我們……算是失敗了。」薩斯奇亞難掩失望,但黑琴卻還在想別的問題。
「一堆人?」
「嗯,索爾國王把他的部下都叫來了,還有別的國家的人,把米娜氣死了,她最討厭那種正式的場合,她說我們好像被審問。」
黑琴擺出很受不了的表情,喃喃自語:「他可以在三更半夜召開緊急會議,就不能把我叫起來?」黑琴搞不懂那男人的標準是什麼,雖說軍情緊急,不得耽擱,但薩斯奇亞有如他的親人啊!
「黑琴大哥?」
「啊、嗯?」
「你怎麼分神了?」
「我……」黑琴嘆氣,「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索爾在想什麼。」他曾以為自己能靠騙術控制人心,但被控制的好像是他自己,「先別管我的事,你說你們失敗了?怎麼會呢?大家不是都平安回來了?」
「我們遇到米娜的媽媽,但丹尼爾……他沒有像米娜媽媽說的那樣,他沒有變回人類。」
黑琴腦袋裡閃過許多事,這是個沈重的消息,「把一切都告訴我吧。」
薩斯奇亞點點頭,道出昨晚被他省略掉的情緒,他們雖然保住了一條命,卻沒有比較開心。昨晚,薩斯奇亞向在場所有人解釋佛雷姆斯、龍、一個比一個可怕的怪物,那些人不怎麼感興趣,他們在乎的是怎麼消滅怪物、鞏固城池。
薩斯奇亞能提供的情報不多,索爾也沒指望小鬼和「不是軍人的門外漢」能有什麼貢獻。當薩斯奇亞把澤迦納神器交出去時,索爾半信半疑……
「憑這小東西就能打敗怪物魔龍?」如果拿來的是看起來很嚇人的勇者寶劍也就算了,一塊不起眼的三角形金屬,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被丟進爐子裡融掉,要怎麼說服眾人?
「它會影響佛雷姆斯的力量。」
「你能證明嗎?」
「我有信心。」
「你的信心沒有任何價值!」索爾的話可以影響在場所有人,因此,不會有人多問薩斯奇亞澤迦納神器的用途,也不會有人看得起他,「我希望從你們口中得到擊敗怪物的情報,看來我是高估你們了。」
「你派我們去救你弟弟。」薩斯奇亞注意到索爾的用詞,「我們失敗了,但丹尼爾還活著!他的意識和梅利弗卡綁在一起,我相信他會是贏得這場戰爭的關鍵!」
索爾沒有主動提起丹尼爾,他也不准別人提起。
「丹尼爾已經死了,死於辛科諾瓦,他非常勇敢。」索爾說得煞有其事,矮人族的外交官在胸前畫了個三角形,表示哀悼,「如果你沒有我要的情報,你可以退下了。」
薩斯奇亞突然覺得很不爽!
雖說他們不完全是為了索爾,但那個為家人、為同袍弟兄難過的索爾到哪裡去了?他怎麼可以這麼無情?一句關心也沒有?他這樣就像把丹尼爾當作可拋棄的棋子,薩斯奇亞不會同情這種男人。
「我們和梅利弗卡面對面過,而且我們活下來了,這不夠當作情報?」薇樂莉表現得像一國公主,很有氣度。
米娜巴不得快點離開這種偵訊人的不友善場合,薇樂莉卻把話題延續下去。
在場有人望向索爾,有人和同僚竊竊私語。
索爾有些緊張,眉頭深鎖,不管是梅利弗卡還是丹尼爾,他都不想聽到。
「妳知道他的目的嗎?」左邊席位裡有個穿著軍服的俊美男人,他是嘉海肯的代表,「那個怪物──魔龍、梅利弗卡,不管妳怎麼叫他──一定有個目標,他把活人變成亡者軍團,為的是什麼?征服世界?」
「他的存在僅是毀滅。」米娜代替薇樂莉回答,這才讓在場男士注意到這邊有個爆乳美女,「梅利弗卡是純粹的黑暗,他發動攻擊不是為了征服你們的國家,他不會思考,他不要錢或權力,你們無法藉由知道他的目的來跟他談和。」
「誰說我們要談和?」索爾反問,但並非所有人都同意。
「我們看不透敵人的詭計,那種把死人當軍隊使喚的邪惡法術也不是我們能懂的,我們要把損失降到最低!」艾馮索國的代表是個快六十歲的阿伯,他敲了敲柺杖。
「你要眼睜睜看著國民變成敵人的奴役嗎?」嘉海肯的首都總司令很不滿。
「敵人連辛科諾瓦都毀掉了,保全自己才是上策!」
「弄清楚敵人的目的對戰爭很有幫助。」雖不同意某阿伯的意見,月之國的幕僚發言中肯。
「所以我剛剛不是問了……」話題又繞回嘉海肯代表這裡。
「我知道大家都想解決問題──你們都是了不起的領導者,都很強,很為你們的人民著想──但他不是一個「問題」!」薩斯奇亞只想說服這些人,就先不管種族之間的事了。
「他是什麼?」索爾一開口,就把竊竊私語的聲音壓下去,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薩斯奇亞、米娜和薇樂莉身上。
「他是時間、物質,他是一切!」米娜語氣堅定,但她不是為了說服這些人,「他的存在比你我任何一個人還要久遠,你們無法徹底消滅他,因為他就是時間!超越時間……什麼都不會存在,我們都不存在。」
「索爾國王,如果你的緊急會議是在半夜把所有人吵醒,要我們討論哲學問題,我會認為你的判斷力有問題。」月之國的女王用扇子掩嘴,掩住呵欠,索爾一副很苦惱的樣子,沒理她。
「凡人的智慧有限,我不怪你們。」米娜眼神一暗,月之國的女王把她惹火了,她最不喜歡自己被看輕,「不論你們怎麼努力、怎麼團結都無法打敗魔龍梅利弗卡,你們都會死!」
月之國的女王被米娜的眼神嚇到,在她的觀念裡,女人不該那麼強悍。
「怎麼會有無目的的攻擊?他一定有想要藉由戰爭獲得的東西。」嘉海肯的總司令不相信爆乳女人的話。正如精靈小鬼所說,他們這些領導者聚在一起,是為了商討解決問題的方法,爆乳女人卻像在討論哲學問題似的,一點建設性也沒有。
「毀滅,就像我剛才說的。」米娜繞著長桌走,眼裡浮過一絲憂傷,「如果你們還是聽不懂,我講最白話好了──他會殺光所有人,沒有任何理由,也不會停止。」
時間是流動的,就像坐在馬車裡,看到窗外的景致飛向自己身後,飛飛飛,最後所有的景色都飛走了、都沒了,但坐在馬車裡的梅利弗卡不會動,從他的金色瞳孔看出去,凡人和歐亞大陸的生命都不復存在。他是不動的動者,他是時間。
要阻止他,就像挑戰神。
不,他不是神,他僅僅是梅利弗卡。
「梅利弗卡非常強大,他要影響這個世界卻需要一具肉身,所以他附在丹尼爾身上。」米娜接著一開始的問題,「根據我母親的說法,把梅利弗卡和丹尼爾分開,凡人……你們才有勝算。」
也許是米娜的情緒傳達出去了。
那份憂傷。
那份憐憫。
關心著世上的每一個人。
那是他們行動的目的,那是黑袍守護者存在的理由,他們不是為了特定種族或利益,他們關心更大的危機。
她不希望看到死亡,不管哪個種族都一樣。
她不知道這種心情是作為「人」才會有的,還是作為「龍」會有的,但她……就是覺得不舒服。
侍衛捧著襯墊上呈神器,索爾看著它,這是個賭注。這些人不會相信女人和小孩,不會看在他的面子上。
「妳確定這個小東西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是。」
「讓我們百分之百獲勝?」索爾彷彿有看透一切的睿智之眼,米娜有點受不了這男人,她不知道黑琴怎麼受得了。
「如果我想激勵士氣,對,我會說百分之百,但最基本的笨蛋都知道沒有這回事!沒有什麼是完美的。事實是,澤迦納神器可以壓制魔龍的力量,進而喚醒丹尼爾,丹尼爾的意識沒有消失,他還活著,他只是被關在某個凡人進不去的地方,他也無法靠自己的脫困。」
那是生與死的邊界,是混沌空間。米娜同情他。
「北方六國的主要城市都沒有被攻擊,至今只有零星的鄉下小鎮有怪物出沒,或被黑暗生物感染,你們想是為什麼?」輪到薇樂莉說話,她往矮人族的外交官望去,對方認出她是阿魁拉家的小姐,卻沒出聲。「黑暗生物早就寄宿在地底下,但從爆發出疫情到辛科諾瓦毀滅,只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表示敵人只要有心,早就能把北方六國通通毀掉了,為什麼至今……」
想到辛科諾瓦,薇樂莉有些克制不住。
「為什麼至今,各位仍好好地坐在這裡呢?」
不公平……
「不是你們的防禦有多強,是敵人根本沒有攻過來,為什麼?沒人想到這點嗎?」
生命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只能學著適應,或改變。
「我們推測,是丹尼爾在克制魔龍。」薇樂莉道出結論,高官們又一陣私語,索爾一點開心的表情都沒有,甚至悄悄嘆了口氣。
「從地理位置來看,首當其衝的是亞倫國,但這裡是丹尼爾的家。」薩斯奇亞能瞭解那種心情,「我們和他交手過,他眼裡還有人性。」
三人都想以丹尼爾作為突破點,因為他們不想和魔龍梅利弗卡正面交戰,梅利弗卡的黑暗軍團不怕消耗,人命像是投進大坑洞,但他們卻被索爾厲聲喝止。
「夠了!」索爾起身,「那個怪物不是我弟弟、不是丹尼爾,不准再提起他!」
「隨你怎麼說。」米娜才不想跟索爾爭論,「丹尼爾的意識無法制止梅利弗卡太久,他反過來被黑暗吞噬是早晚的問題。」
「浪費時間!」索爾走下主位,「沒什麼好討論的了,我很抱歉吵醒各位。」
「原來如此……」黑琴聽完薩斯奇亞的敘述,感同身受,「索爾答應造箭了嗎?」
「我不知道。」薩斯奇亞聳肩,「我們把神器交出去,他沒有說他要怎麼做,如果他不能幫我們,我們就自己來。」
「那太危險了。」黑琴牽起薩斯奇亞的手,注意到薩斯奇亞的手掌有一條橫線疤,「你受傷了?」
薩斯奇亞把血魔法、米娜和龍騎士契約的事說了一遍,「我不想跟札伊姆作對,我也不想搶……呃,這樣說很奇怪,但就是這麼回事。」
「你喝了龍血?」
「不是喝,是……血從傷口跑進我體內。」薩斯奇亞很難形容,「我還是我,但米娜把她的力量分給我,當她變成龍的時候,我可以透過她的眼睛看,她會感知到我的想法,我們不只是並肩作戰,我們是一體的,那就是騎士和龍的關係。」
「我聽說喝下龍血能長生不老。」
「是嗎?」薩斯奇亞沒聽過,「米娜說我會活得跟她一樣長,但我們不是永生的。」
「不是永生也無妨,至少你可以保有那張臉。」黑琴一手放在薩斯奇亞的臉頰上,看得出神,他無法對薩斯奇亞說自己起了異樣心思,他也想要龍血的力量……
「黑琴大哥?」
「……」如果有龍血的力量,他就能不老,他就不會改變。他曾經極度厭惡自己被變成的這張臉,但如果沒有「銀髮精靈」的外表,他是不是就會失去操控人心的魅力?他不願讓那種事情發生。
「黑琴大哥!」薩斯奇亞一叫,黑琴才把手收回,「你還好嗎?是不是太累了?」
「我沒事。」黑琴抓起衣架上的淺紫色寬袖外罩,當成毯子披在身上,「我只是……在想別的事情。」
「對了,這些衣服是怎麼回事?」薩斯奇亞早就想問了,黑琴好像被打扮成貴族娃娃,他不敢說實話。
「索爾想把我變成精靈族的象徵。」黑琴走到衣架前,一個衣架掛著一套禮服,房間裡有好幾副掛架,像層層彩雲繚繞,「但我不會白白被他利用。」
黑琴覺得這些衣服擺出來很像展示,只是,不知道是展給誰看的。
「還好你們帶回來的不是粗壯的寶劍或看起來很厲害的魔杖,不然索爾一定會把你推上英雄的位置,讓你變成凝聚人心的象徵。」
「他不會讓我動他的軍隊。」
「沒錯,他不會。」黑琴坐回薩斯奇亞身邊,「但他會叫你站在眾人面前,說你有魔法護身,是對抗魔龍的希望,只要有你出現在戰場,我們就戰無不勝。」
「那又怎樣?」薩斯奇亞不懂黑琴的顧慮。
「那你就掉進索爾的陷阱了。」
薩斯奇亞怎麼忘了,他們回到的地方不是家,是層層黑幕的宮廷政治,「可是,如果可以幫助人們……」
「要是你被當成英雄,你就會成為敵人的標把,你會有危險的。」
「索爾沒有那麼笨。如果他真的把我捧成英雄,他就不會讓我出事,不然英雄一下就被打倒,他不是很沒面子嗎?而且那樣,大家就知道英雄是假的,就不會有人相信索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