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災難總是唐突地到來。
平穩的日常生活只不過是脆弱又夢幻的海市蜃樓,它向忘記這種事實的愚者揮下死亡的鐵鎚。
因此,災難經常超乎人們的預測。
就像在嘲笑賣弄小聰明的人們,以無法想像的形式來訪。
在那一天襲擊城市的災難,也是人們無法預測的東西。
「……什麼?」
旋轉的警示燈發出紅色光芒,斷斷續續地照亮著現場。
數種警報以超大音量持續地迴響。
時間是晚上八點──應該是太陽早就沒入地表的時間,城市卻十分明亮。
到處都在起火燃燒,塞在車陣中動彈不得的車輛,前方的大燈正不斷地重疊將黑暗逼退。
複雜光影勾勒出來的城市中,無數的人們到處竄逃。
「什麼……那個到底是什麼東西?」
在那之中──呆立在原地呢喃的男性,下個瞬間被噴飛的瓦礫直接砸中,那是大小可以用兩手環抱的水泥塊。男性的疑問還沒獲得解答,臉就整個凹陷當場死亡。
連雙親都認不出來的淒慘死狀,旁人看著他倒在地上──卻沒有任何人為此發出悲鳴。所有人都在持續發出慘叫和怒吼,如今即使多了一兩具屍體,也沒人有空去管。
──咚。
像要覆蓋人們的悲鳴──大地震動發出聲響。
不,那並不是大地震動的聲音。
聽見的人毫無例外地,聯想到逼近的壓倒性力量……那聲音確實有著地震或土石流的沉重感,但並不是接連不斷,而是斷斷續續地發出聲響。
──咚、咚、咚。
正在走動著,沒錯,那是──腳步聲。
災難是走過來的。
從林立的大樓之間,從直線道路的盡頭走來。
巨大的異形繞過半倒的建築物出現。
應該說是……巨人嗎?
之所以無法斷定,是因為那隻異形要以「人」這個詞來表示形狀太過異常。一顆頭、兩隻手、兩隻腳,這跟人並無不同,然而卻有高達六公尺的巨大軀體,輪廓也非常奇怪。
讓人聯想到野獸的逆向膝關節,即使站著雙手也能垂到地面,而且像是埋在雙肩之間的頭部長著兩根角,還有三顆紅色的眼睛──大概是眼睛吧──正在發出光芒。全身由色彩極其鮮豔的堅硬毛皮覆蓋,是要支撐那不太穩定的軀體嗎?身體後方伸出了長長的尾巴。
似人非人,似獸非獸。
就算某部分有類似的生物,但全體看起來亂七八糟,只會讓人認為是惡夢中的產物。
或許那身形……會讓某些人想起「惡魔」這個詞。
──咚。
那隻異形光是走著,就將人們熟知的日常風景全都破壞殆盡。
牠的體重到底有多重……每當牠踏出一步,鋪設的道路便產生龜裂,周圍建築物的玻璃也跟著破碎,簡直就像是大地震來臨時的慘況──跟著那隻異形的腳步,城鎮也隨之毀壞。
而且,異形對障礙物絲毫不關心。
牠踩上散落道路的瓦礫堆,或是把瓦礫踢飛,剛才殺了那名男性的水泥塊,就是異形踢飛的東西。那並不是在瞄準的情況下投擲的,不是意圖要殺人,只是受到餘波牽連就奪走人的生命,完全就是個災難。
異形又把停在腳邊的一台汽車踢飛。
少說也有一噸重的車子,輕易地飛上空中然後掉落到數公尺外,鋼鐵製的車身像紙一樣產生皺褶,碎裂的玻璃有如水花般四散。然而異形完全不在意,絲毫沒有放慢腳步,或者該說──說不定牠完全沒發現自己踢飛了汽車。
「快──往這邊,動作快!」
在混亂的情勢中……依然沒失去理性的人,他們的聲音在各地響起。
他們是臉色發白的警察以及消防員。
即使他們臉上明白地寫著恐懼兩字,但公務員們仍然勇敢地克盡己職。消防員為了防止延燒而持續滅火,警察用巡邏車排起簡易的封鎖線。
大概是打算在這裡阻止那隻異形前進。
「開槍!」
其中一名警官用近似悲鳴的聲音下令。
重疊在那聲音上的是幾聲槍響──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槍聲非常沒有氣勢,聽起來一點都不沉重。因火災而發熱的空氣轟轟作響,混雜著建築物崩塌的聲音,還有異形發出的腳步聲會蓋過那些聲音,這種情況下只不過是數十公克的火藥爆炸聲,甚至能說是細微的雜音。
警察射出的子彈全都打中了正在逼近的巨大怪物。
點三八口徑的子彈力量太過渺小──不要說阻止怪物前進了,要讓牠稍微慢下來都做不到。因為由堅硬毛皮所包覆,無法判別中彈部位的狀態──但連有沒有流血都很讓人懷疑,不過前提是要這隻怪物會流血。
一步又一步,怪物光是行走就破壞了城市。
還不只這樣,牠有時還會很不高興──像是發怒似地揮舞著雙手,打斷行道樹,毀壞建築物,折彎路燈的柱子。牠連根拔起的消防栓噴出水柱,造成非常局部性的降雨。
「──快呼叫支援!」
警察之中的一人對著無線電大喊。
「總之要快點,快點想想辦法啊!」
下一秒──他的頭上出現陰影。
飛過來的巡邏車把另一台巡邏車壓扁,兩台車瞬間撞爛變成廢鐵,外洩的燃料還因為電子器材產生的火花引起爆炸,對著無線電大喊的警官也捲入其中──整個人消失。
「啊啊啊啊!?」
巡邏車搭起的封鎖線,輕易地遭到牠突破。
勉強維持的秩序隨即崩壞,人們朝四面八方一哄而散,已經沒有任何人聽從引導避難方向的聲音,甚至連警察和消防員裡都有人發出悲鳴試著逃離現場。
離那隻怪物越遠越好。
不管是誰都會這樣想吧。腳步遲緩的老人和小孩,還有人因為焦急而摔倒……但卻沒人對他們伸出援手,那種內心的餘裕早就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
「……」
在那種情況下──少年呆滯地注視著眼前的光景。
少年連眨眼都忘記,瞪大的雙眼中映照著慘劇的現場。
在抱頭鼠竄的人們中,佇立在原地的少年相當顯眼──不過大部分的人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更不要說──從他腳邊堆積的瓦礫中伸出的白色小手了,根本沒有半個人看見。
那是年幼少女的手。
就在剛才──真的就在剛才,少女還稍微顫抖的手,現在卻無力地下垂毫無任何動靜,只有指尖還在滴血。
死了,就算不摸脈搏也能知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
宛如忘記如何呼吸──少年的嘴巴不靈活地開合著。
吐出的聲音沙啞、扭曲、殘破不堪,從他嘴裡發出的單純是斷斷續續的聲響。
定睛一瞧,壓著少女的瓦礫上有幾道紅色指印。
大概是少年想移動瓦礫──拼命想要去除瓦礫的結果吧,他的雙手也充滿鮮血,八成是從他自己的指尖滲出來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激情從少年體內爆發。
憤怒、悲傷,並不是那種能輕易了解的單純感情,從他全身滲出的是各種激情混雜的結果,是深黑混濁的絕望顏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大吼。
彷彿要將絕望從體內擠出──少年用全身在哭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搖晃的火焰在咆哮的少年腳下刻畫出影子。
影子的形狀──產生扭曲。
膨脹、彎曲、伸長、縮短。
像是要解開身為主人的少年所施加的束縛,影子激烈地改變形狀變成別的東西。
變成扭曲而巨大的某種東西。
簡直就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背對正在掙扎的影子,少年邊放聲痛哭──邊用佈滿血絲的雙眼瞪向正在蹂躪城市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