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很厲害的房間。
這就是太守的私人房間。
即使用非常委婉的說法,依然只能給出「很亂」這個形容。
衣櫥大開,床雖然有附頂篷卻快要掉下來了,窗戶上的窗簾也一樣,桌子跟椅子都東倒西歪,梳妝台的鏡子破掉,不管是床上還是地板上都有衣服、毛巾、被單、被子、托盤、杯子之類的碎片或殘骸,文件、紙張、文具、類似麵包的東西、類似糖果的東西、木製工藝品、壞掉的樂器、以動物還是什麼東西為主題來雕刻的裝飾品,亂到連踩的地方都沒有。
還有不知道打翻什麼液體的痕跡,和拿來擦拭後揉成一團的布。不過那大概不是布,而是衣服。
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髒房間。
要用第二句話來形容,就是非常髒的房間,或者是髒到不行的房間。
而這間光看的人都會覺得悲慘的房間,它的主人正趴睡在擺滿雜物的床上。
不可能。海迪無法不這麼想。這是什麼,不可能。
海迪想要閉上眼睛,他或許該用雙手遮住雙眼,但他做不到。海迪無論如何都無法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那頭像是融化閃爍的白金再混入淺色玫瑰露顏色的長髮,靜謐地延展在她的身體以及堆積在床上的物品之上。
女性比男性更嬌嫩、纖細,彷彿是易碎品,海迪一直都這麼想。海迪的母親是健康又硬朗的勤勞人士,算是體格很健壯的人,即使如此跟男性還是不同。骨骼和肌肉的質感打從根本就有差異。
而海迪現在就正直視著所謂「彷彿是易碎品」的女性。
她只穿著輕薄的衣服,應該說,那算是衣服……嗎?海迪不是很清楚。不,那種東西不該叫作衣服吧。女性應該盡量避免露出肌膚,就連海迪的母親都只會在洗衣服的時候捲起袖子,也從沒在人前做過把長到腳跟的裙角撩起來這種事情。然而她卻──
啊,她……她身上穿的東西,下擺非常地,短到不像話,太短了,讓腳──修長的、看起來纖細得可以輕易折斷,但並不是直線,而是描繪出柔和美麗曲線的腳,居、居居居、居然不只能夠看到膝蓋,甚至能看到膝蓋以上的部分!
她光著雙腳。
海迪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看到女性沒有穿任何東西的雙腿。他從沒想過人生中能夠看見女性的腳趾和腳底。
而且手臂,那是什麼?那手臂到底?手臂嗎?那種東西是手臂?肌肉到底長在哪裡?骨頭?裡面有骨頭嗎?如果用指尖去碰好像會直接陷進去,連肩膀看起來都非常柔軟。肌膚。
沒錯,肌膚的質感很奇怪。那是人類的肌膚嗎?肌膚是那種東西?不,不對,肯定不對,因為沒有染上一絲其他顏色,也毫不黯淡,彷彿纖毫毛髮未生,光滑柔順。海迪認真地思考著。該不會──女人除了頭髮和眉毛和睫毛以外不會長毛嗎?還是只有她是那樣?
白皙,白到通透,要是去觸摸就會消失的虛幻感,騙人般的幻想肌膚。
啊,這說不定並不是現實,海迪如此思考著。不是像幻想,而是真的是幻想。海迪或許正在作白日夢。沒錯,就是如此,肯定是這樣,首先這一切都很奇怪。
一抵達最前線的派任地點司令就從空中墜落?突然接到要成為隨侍太守侍衛官的命令?太守的私人房間是髒亂房間?這種骯髒的房間裡,會有跟幻想中一樣美麗,又穿著不適當服裝的女人,太奇怪了。真的非常奇怪,這一定是場夢。
海迪為了確認,用力地賞了自己一巴掌。
「好痛……!?」
「……你在做什麼啊。」
她保持趴著的姿勢,把臉轉向海迪,從髮梢之間能夠看到令人難以置信的淡紅色瞳孔。怎麼會有這種美麗顏色。
「……什、什、什……麼、麼、麼……您、您是說做什麼……什麼……」
不行,辦不到,辦不到,辦不到,絕對辦不到。說不出半句話。海迪原本就不會臨機應變,加上她的存在,以幻覺般的她為對象,海迪正在說話。雖然像是幻覺,那吃了一巴掌的臉頰傳來疼痛,所以並不是夢──那麼就是現實?
「那個……就……就是、就、就是……我、我、我是、在下是那、那個……」
「忽然甩自己巴掌,做那種事情很快樂嗎?」
「快、快快、快樂……!?不、不、並、並並並、並沒有、那種事……」
「你是新的侍衛官吧。」
她緩緩地爬起身來,變成側坐的姿勢,用手把頭髮撥開。
「──唔……!」
海迪緊閉雙唇,因為他差點就要發出奇妙的聲音。不、不可以,擺出那種姿勢的話,會、會會、看、看見、會看見──不行,不能看,女人的腳,以及腳連結身體的部分,不行,這樣不好,這樣──會死,會死掉啊。
海迪把視線往上移。胸口,啊啊,衣領不是說開口很大,也不是說完全沒有開,所以胸口,胸、胸、胸……?不、不行,不能看,對眼睛來說是毒,還是猛毒,視線因而往上──臉,她的臉。
臉?
這?這種臉?人類嗎?跟海迪一樣是人類的臉嗎……?
不同,根本不同,說不同就是不同,相差太多了,根本不一樣,不可能一樣。
說實話海迪並不習慣看著女性。說到有仔細看過臉的女性,只有母親跟妹妹。雖然如此,他對女性的臉還是有「該是怎樣」的印象。
完全套不上,連一點類似的地方都沒有。
不管是男是女,人的眼睛輪廓不會那麼明顯,而且還帶有種獨特的憂鬱。人的鼻子應該更結實,太高挺或太鬆垮,有些還會歪歪的。人的嘴唇應該會太大或太小,太薄或太厚。不管從哪個角度,不管看上幾遍,都不該會完全剛剛好。而且從身體和臉的比例就很奇怪,為什麼臉會那麼小巧適中,人的頭部應該更大才對。
如果是無法套用常理的異世界姑且不論,這世上會有這種生物存在嗎。
絕不可能。
完美。
有種無法壓抑的炙熱從身體深處湧出,海迪的視線一瞬間模糊起來。
她訝異地瞪大雙眼。
「……你怎麼了,突然就哭了起來。你是變態嗎?」
「咦。」
海迪保持開門的姿勢,用手去摸了眼睛周圍。的確濕了,這是……?
該不會是淚水?
海迪正在哭嗎。最後一次哭是在什麼時候,海迪也不記得了。母親說過他是很少哭的孩子,而那樣的海迪正在哭?為什麼?應該說一個大男人,一名軍人居然哭了。海迪拭去淚水。
「失、失禮了!在、在太守閣下的眼前,居、居、居然做出這種失禮的舉動……」
「我不知道你這樣算不算失禮啦。」
她把一邊的膝蓋彎起來嘆了口氣。把膝蓋彎起來的話就會看到,請維持這樣──不是,海迪誠懇地希望她別繼續那麼做。
「我知道你是個非常奇怪的人了。再來呢?」
「──啊……?再來呢是指?」
「你什麼時候才要殺我?」
「咦?殺?」
「反正你又是某個人派來的刺客吧。」
「刺客……?」
海迪感到很疑惑,她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她會用那獨一無二的淡紅色瞳孔注視著海迪呢。
簡直像要把海迪的內心都看穿,試圖看透海迪這個人。
「我、我是那個……於今日在耶路瓦拉第八公軍上任,由安德雷司令指派為隨侍太守的侍衛官,海迪・巴蘭准尉,因此……那個……刺、刺客?我並不是那種東西……」
「海迪・巴蘭。」
「是、是的!」
「你能夠證明嗎?」
「……證明。」
「能夠證明自己是值得信賴的人嗎?」
「這個──」
海迪差點要後退。
想要馬上關上房門離開這個房間。海迪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感到嘴巴乾渴。她並不光是美麗的少女,只是注視著,還有提出疑問,明明就只有這樣,海迪卻感覺冰冷的劍刃正抵著自己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