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冰冷的聲音和視線撕裂,昴無聲地顫抖肩膀。
是出自於憤怒還是悲傷?被兩者交織的感情洪流吞噬的昴已經分不清了。
「不是……我是為了大家……」
庫珥修的斷言太不中肯了。
什麼因為憎恨魔女教才有的行動,這一語道破的話根本是錯洞百出。
昴的想法開頭,不論何時都是為了某個人才對。
然而自己為何沒法再接下去呢。
「連自己都騙不過的謊言沒法欺瞞他人。現在,你眼中的光芒除了瘋狂與殺意外還能叫什麼。你有注意到嗎,菜月‧昴。」
庫珥修的眼裡除了嚴厲,還有憐憫。
「從你回來這屋子後就一直是那種眼神。」
乾巴巴的指正,令昴產生戲劇性反應。
他不自覺地觸碰眼角,確認看不見的東西。
在做出這舉動的同時,也就證明了他無法否定庫珥修的話。
「是不知道你執著魔女教的理由。被魔女教扭曲人生的人很多,你可能也是其中一人。或許你的憤怒和憎恨是正當的,但是,那與這次的談判毫不相干。」
「就算──就算我恨魔女教,那又怎樣。對,那些傢伙是這世界的害蟲。應該要一個不剩地全部殺光。我是這麼想的。可是,那不能作為中止談判的理由,捨棄無辜之人的理由吧……!」
「不要又偏離話題,菜月‧昴。懷疑你的行動根源,確實與談判無關。不過,這點卻大大關係到你是否適任談判人員。因為會讓人懷疑談判內容的正當性。」
「適不適任……什麼意思?」
咬牙切齒到冒血的地步,昴緊咬不放持續發問。
對話結束就意味著談判結束。這份恐怖催逼著他。
「假設你的行動源自於憎恨魔女教,就會讓人認為你一開始接近愛蜜莉雅不過是為了將她作為報復的踏腳石。」
「我接近她是為了把她當踏腳石……?」
「參與王選的愛蜜莉雅身份公開的話,以教義為行動依據的魔女教自然會有所行動。想要逮著無法以常理判斷其活動的他們,這個方案的機率最高。」
「妳是說!我以愛蜜莉雅為誘餌好來報復他們嗎!?」
拳頭敲擊眼前的桌子,為這不可理喻的找碴扯開喉嚨。
「依你現在的行為,就算高喊不對也毫無說服力。你的眼中透露憎恨,每一字每一句都帶著殺意。不管哪個都已根深蒂固,別說剝除或淡化,連忘記都不可能。」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庫珥修的發言根本沒掌握到昴的本質。
「我的憎恨和他們的邪惡無關!他們!就是不該活著!所以要殺光他們!這樣大家就會得救!就能幫上大家!這樣就沒人會死,因為他們才是該死的!!」
「我應該說過,菜月‧昴。連自己都騙不了的謊言無法欺瞞他人。」
反駁眼睛充血、呼吸急促的昴的聲音十分冰冷。
維持坐姿的庫珥修瞇起眼睛,仰視喘氣的昴,說:
「因為嫌惡、殺意、憎恨魔女教而責備我不行動的發言,毫無說服力。」
「為…為什麼……」
「你不知道嗎?」
昴嘶啞的聲音,讓庫珥修的雙眸有著十分明顯的憐憫。
但是,不明白庫珥修言下之意的昴只是皺眉,看到這樣的反應她難掩失望和灰心,低垂眼簾。
然後說:
「──你一次都沒說想要救愛蜜莉雅。」
「……啊?」
「你口口聲聲用想要救人、想要保護別人的口號來粉飾表面,內部卻是暗沈的情感在沸騰。至少,跟我在王選會場看見的你搭不起來。」
無法吞嚥她話裡的含義,昴虛無的視線泅游不定。
──昴沒想過要救愛蜜莉雅?
「────」
怎麼可能!昴不論何時、打從掉進這個世界第一次被她救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是為了愛蜜莉雅才活到現在。
不管是在王選會場,還是練兵場那件事,以及現在都是如此。若是放著眼前的狀況不管,就會失去她和村子。為了救他們才要採取行動。
自己絕對、絕對沒有被憎恨奪去心智──
「不得再往前一步。」
那聲音唐突地打破沈默投向昴。
意識被搖回現實的瞬間,昴的面前是站得筆挺的威爾海姆。老人隔著桌子站在庫珥修身旁,皺紋深沈的臉上浮現憐憫。
那充滿憐憫、俯瞰的視線,現在看起來莫名惹人惱火。
「──昴。」
袖子突然被拉扯。雷姆眼泛悲傷,捏著昴的袖子。
「請冷靜。在這裡大鬧解決不了問題。就算動手,雷姆也絕對敵不過威爾海姆大人。」
「……大鬧?妳在說什麼?我哪有要動手還怎樣……」
「慢著慢著。既然如此,那你茶匙握得那麼緊是要幹嘛喵?家教不好就算了,可是那握法有問題喔喵?」
被菲莉絲指責,昴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握著湯匙。而且還是倒握在手,簡直就像是要拿來刺什麼的粗魯握法。
──自己是什麼時候這麼做的?
「就是被人說中了才會想動手啦喵。只是就算你在這亂來,人家牽制雷姆醬的期間你就被威廉爺給劈成兩半了。」
「而且我並不想這麼命令。一同度過數日的交情,卻還發生政治上的問題。而且這裡的地毯是父親贈與的禮物,我不想弄髒。」
外人在面前表現無禮之舉,但庫珥修看著昴的態度卻依舊遊刃有餘。
彷彿在彰顯自己的器量,更像是嘲笑昴無力到只能把怒氣寄託在這麼小的金屬上。
這些全都惹人火大。
所以說,脫口而出的不是謝罪而是固執己見。
「……反正不管怎樣,妳都不幫忙就是了?」
「嗯。你的發言可信度低,就算幫忙我能得到的好處魅力也過低。──因此,我決定靜觀其變。」
「魔女教會來。屆時,屠殺那個村莊的人就是妳。是明明知道卻什麼都不做的妳的『怠惰』毀了那個村子。」
說出應當唾棄的狂人的代名詞,昴瞪著庫珥修。
「真傲慢的說法。不然,我這邊再給你一個理由。」
承受昴混濁的視線,站起來的庫珥修直視昴的眼睛。
「我大致能看穿我面前的人有沒有在說謊。我以從前到現在的交涉談判中沒被他人欺騙的經驗為傲。」
庫珥修突然娓娓道來。
昴的表情轉為詫異,她則是繼續盯著他的瞳孔深處,說:
「就我的經驗來說,你並沒有『說謊』。」
「對、對啊……!」
「你不認為自己在說謊,頑固地深信妄言為真實。──那已經是瘋狂的行徑,可說是狂人才有喔,菜月‧昴。」
到這一刻,昴才明白這場談判徹底決裂。
「唔──」
持續緊咬的嘴唇嘴角被咬破,血液沿著昴的下巴流下。
那可憐悲慘的樣子令庫珥修瞇起眼睛。
「菲莉絲,幫他治療。」
「不用!」
菲莉絲還沒動昴就先拒絕,還猛力站起到像是踹了椅子一腳。
「接下來就是晚餐時間,你不出席嗎?」
「跟狂人坐同一張桌子很可怕吧?是不知道妳是多風雅還是多標新立異,不過邀請狂人共進晚餐有點過頭了。」
面對挖苦就用諷刺回應,昴的手伸向會客室大門。追在昴身後的雷姆端正儀容,禮貌地向庫珥修他們行禮。
「時間雖短,但給各位添麻煩了。雷姆代替主人致謝。」
「那是妳……不,是梅札斯卿的回答嗎?」
「是的。因為主人吩咐要全盤尊重昴的意志。」
意義不明的對話,不過從昴的角度看不見庫珥修的臉。
但是,庫珥修對告別的雷姆說的話,聲音裡頭帶著少許遺憾。
有別於對昴的絕情,因此也刺激到昴的焦躁。
「雷姆,走了。」
對快步跟過來的雷姆這麼說,昴打開門。
「有其他落腳處嗎?」
「妳就努力當個好國王吧。捨棄弱者的獨裁之王。」
朝著背後吐出最後的話當作回答後,昴粗魯地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