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共享屋』!」
一打開門,拉砲的爆裂聲響起。聚集在客飯廳的六名男女拍手迎接我。
終於來到這裡了。從人生的谷底有了天大轉變……我不是在做夢。
「初次見面!從今天起請多多指教囉!」
我所憧憬的美少女──十六歲的人氣寫真女星青葉日向,正揮舞著雙手猛然衝向我。
渾圓的大眼,豐厚的雙唇,褐色的中長髮。比起在電視上來得更加可愛。本人就在眼前,小巧的臉蛋和傲人的身材令人印象深刻。
……不行了,實在太過耀眼,我雙腿都要軟了。
「那麼,事不宜遲,就請你進行自我介紹吧!」
「我是香椎涼太!今年十五歲剛從國中畢業!我想要像大家一樣閃閃發光所以來到這裡!雖然已經五月了但是我現在的心情就像參加開學典禮般興奮。那就請多指教了!」
我照著事前指定好的設定,像個「開朗的領導型少年」明快地做出回答。雖然我自己也覺得這跟我的本性相差甚遠而感到不舒服,但現在也只能忍耐。
「咦?那麼涼太你比我小喔。完全看不出來呢。我這是在稱讚喔。」
「真的嗎?第一次有人這麼說呢!我感到超高興!」
「你看起來溫柔又可靠。我要不要立刻麻煩你呢?」
笑著的日向讓我心跳加速。糟糕,我似乎快昏過去了。
「有話待會再說,精心準備的菜餚會冷掉喔。」
若宮琴從日向的身旁探出頭來。面前的桌上排著豪華前菜,她說出「你好」並稍微點頭。
稍長的黑髮,時尚的黑框眼鏡,鏡片後的那雙圓形眼睛很可愛。光看一眼會有種文靜的印象,但她的語氣和散發的氛圍很有男子氣概。函授制高中三年級學生──十八歲的年齡也讓她顯得很沉穩。她是很棒的成熟系美少女。
「日向啊,你說他溫柔又可靠,該不會是對他有意思吧?」
「妳會在意這點……該不會琴才是對他有意思吧?」
「啊~好好,用疑問來回答疑問,就是認真的證據呢。」
「喂~妳們兩個,先來乾杯吧,乾杯。」
一名男性在兩名女性的閒談中插嘴,他就是這裡最年長的十九歲型男打工族,城濱龍之介。他用和藹可親的笑容說出「請多指教啦」,並把裝著果汁的杯子遞給我。好不甘心,帥哥連舉止都很帥。
「那麼,大家都拿到杯子了嗎?」
聽見龍之介的聲音,圍著桌子的眾人各自拿起杯子。環顧周圍,除了日向、琴、龍之介以外,也都是熟悉的面孔。
「肚子好餓喔。快點開動吧。」
說出這句話的人是美和綾乃。年僅十三歲就被評價為「天衣無縫流」的天才美少女職業棋士。看不出來是國中二年級的娃娃臉,還有形成對比的雄偉胸部,甜美的博多腔搔弄著男性的內心,和日向一起得到觀眾的莫大支持。
「那個三明治是我做的喔。」
稍微歪著頭對著我微笑的人是名島拓海。乍看之下像是嬌小美少女般的美少年。以「太過美麗的鋼琴家」聞名的十六歲。他有很多稱為「拓粉」的熱情女粉絲,收視率的一部分似乎是從她們而來。
「Hi,Guy!我不知道這合不合你的mouth,你願意吃的話我會很happy!」
情緒高昂&說著混雜英文的奇妙日文的人是千早杏。中等長度的金髮和水藍色瞳孔相當顯眼的十五歲混血美少女。美術高中的一年級學生,專攻是油畫。她是已經舉辦過不少次個展的實力派。最近不光是這個節目,還會在和美術有關係的活動中參與演出。
「欸欸,涼太你也肚子餓了吧?」
「啊~這麼說來,我肚子很餓!那可以開始吃了嗎?」
綾乃一說,我正要把手伸向菜餚,而杏對我揮著雙手。
「Please wait a moment!還沒乾杯喔~」
「涼太已經完全融入了呢。好厲害喔。」
拓海用尊敬的眼神抬頭望著我。雖然他年紀比我大,但總有種像弟弟的感覺。
「等等!涼太,不要光顧著跟他們說話啊!」
不知何時來到身邊,臉頰稍微鼓起的日向拉著我的衣袖。雙方的距離只有十幾公分。只要稍微伸手,就連那柔軟的嘴唇都能觸碰到。日向那小巧的臉龐出現在眼前,我差點就要毫不掩飾地發出「喔喔……」的感嘆聲。
不行。
我的設定是「開朗的領導型少年」。並不是平常的香椎涼太。
「抱歉抱歉!我也有更多想跟日向說的事情喔!」
「咦~是嗎?什麼事啊?我有點高興呢。」
「妳又那樣……之後變成怎樣我可不管喔。」
琴對著興奮的日向聳了聳肩,龍之介表情無奈地說著「我不是說來乾杯嗎!別無視我啊!」。「我知道啦。」日向微微地嘟起嘴巴。
包含我在內共七人,要在這裡一起生活的夥伴們。
說實話,除了我以外,每個人都太耀眼了,我有很深的疏離感。我沒有任何一個能夠引以為傲的才能,連想跟這些人相比都顯得太過狂妄。老實說我完全無法融入。
真的能在這裡生活下去嗎,我心中並不是沒有不安。
可是,也有著「跟這些人一定沒有問題」的想法。
因為大家看起來都是好人。當然就跟我有設定一樣,大家肯定多少也都有加上些設定。
這裡可是那個「共享屋」。
不過即使扣掉這些,大家給我的溫暖我認為是真的。綻放的六種笑容正證明著這點。
等到我察覺,窗外的太陽已經西下,周圍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這裡──客飯廳明亮得幾乎讓人覺得耀眼。簡直像是聚光燈在照亮我的新旅程。
沉浸在人生的谷底,昨日的我啊,再見。
「那,在乾杯前先讓我說一句話!」
說完,日向就在咳了一聲後繼續說道。
「再一次歡迎涼太你來到這裡!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我做了很多想像,不過看到本人之後我就安心了。還有,那個……大家開心地生活吧!那麼乾杯!」
「乾杯!」
「各位!請多指教!」
大家熱烈的歡迎讓我也用最大的音量回答。
這時。
「好,今天到此為止~。辛苦了。」
負責攝影的其中一名工作人員發出聲音。
到剛才為止都從正面拍著我的攝影機,立刻從攝影人員的肩上放下。看起來是助理導播的工作人員,開始檢查柱子和天花板上的固定攝影機,音響人員甚至單手拿著槍型麥克風用力地伸了懶腰。
……其實這些全是名為「共享屋」的電視節目。
將不再使用的分校校舍作為共享房屋,七名少年少女在此生活。把青春的一切全都赤裸裸地播映出來──就是這種架構的實境秀。而配合其中一名成員畢業,我以新成員的身分正式踏入這裡。
話雖如此。
「明天是從早上七點開始,主要錄日向和龍之介兩人的早餐畫面。其他人請在那段時間的前後吃早餐。那麼,之後就請自由行動。」
無聊的業務聯絡,讓先前的歡迎氣氛都煙消雲散。
室內的空氣在被潑了一盆冷水後,整個變得很放鬆。
……看看場合啊,工作人員。
就算是節目,也不該這樣打斷。太悲哀了。大家也肯定這樣想,因為他們都是露出那種笑容的好人。一邊期待有人會提出「我們就繼續進行到最後吧!」這種發言,我窺探著成員們的表情。
在眾人之中,馬上有動作的人是杏。
「因為要準備個展我很busy,我要先離席了。See you!」
杏舞動著金髮,爽朗地離開房間。途中她稍微回頭看向我,留下「如果你能enjoy就太好了,share-house的life」並對我眨了個眼。
意有所指的動作讓我一瞬間感到困惑。應該說這麼輕易就離開讓我感到出乎意料。
「我……我今天也……很累……人太多了……我受不了。」
接著,從剛才的帥氣樣貌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龍之介畏畏縮縮宛如逃走似地離開了。
那完全就是換了一個人,突然的轉變使得我的理解完全跟不上。
「不要在意啦。那就是龍之介他的本性。」
綾乃邊吃著炸雞邊告訴我。果然是職業棋士,完全料到我內心的下一步,她的嘴角稍微浮出微笑。
本性……雖然沒資格批評別人,但那實在有點誇張。不擅溝通也該有個限度。
「明明內容就沒有多長,錄太久了啦!你們以為我是誰?我可是名島拓海喔?」
一回過神,身旁的拓海正抓起三明治。我不由得注視著他。
「你有什麼事嗎?啊?」
威脅別人的拓海簡直像是個混混。這才是這傢伙的本性?太糟了,完全就是角色崩壞。
「嗯?你啊,外表一點都不起眼,該不會是真正的外行人?」
「……咦?」
突然的提問讓我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整個人愣住了。
什麼真假,我確實就只是個外行人啊,所以呢?
「嗚哇,真的是外行人!只不過是個凡人卻來到這裡?真不知天高地厚啊,喂。」
拓海的嘴唇歪斜,明顯地在嘲弄我。
這個小不點是怎樣。即使他說的沒錯,應該也有別種說法。
身為新人的立場上,我表面上忍耐著,內心還是不由得咒罵一番。
「凡人還想要閃閃發光,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拓海,你別說那種話啦。」
琴邊嘆氣邊插嘴。
「囉嗦。別在那說三道四,你是我的媽媽嗎?」
「雖然我不是你的媽媽,但我是凡人呢?我並沒有跟大家一樣的才能。」
「琴妳……妳沒關係啦。」
拓海嘖了一聲,把視線別開。琴露出有點困擾的表情說了「對不起」,窺探著我的表情。關心我的溫柔視線,讓我不由得心跳加速。
「你是不是有點嚇了一跳?」
「啊……嗯。」
「不要在意……就算這樣說,你還是會在意吧?」
「嗯……」
哪裡只是嚇到而已。這麼說來,琴也簡直換了個人。
剛才那種男子氣概完全隱藏起來,取而代之的是寬容的成熟女性的氣氛。這似乎是她的本性。柔和的表情稍微緩和了場面。
「大家雖然個性十足,本性都不壞喔。」
「啊……嗯。」
邊態度含糊地點頭,我忽然注意到很重要的事。
我所憧憬的日向……是維持原本那樣吧?維持我憧憬的那樣子吧?
我一看過去,日向只吃了一點前菜,接著便閒閒無事地自己一個人默默喝著飲料。比起剛才文靜多了。
我下定決心,用最燦爛的笑容,惶恐地和日向搭話。
「那個,妳現在……方便嗎?」
我緊張到差點要拉高音調。
「……」
日向用詫異的表情稍微歪著頭。
似乎和剛才有什麼地方不同。好奇怪。不過已經沒有退路了。
「啊,抱歉。其實我的本性是像這樣的人……那、那個,幾分鐘也好,妳現在能跟我聊聊嗎?」
好不容易擺出來的笑容正在抽搐,這點我自己也知道。
我的本性就是這樣。
設定是「開朗的領導型少年」,本性是「陰影處的蕨類植物」,基本上是悲觀主義,不太擅與人面對面。不,應該說,非常不擅長。
話雖如此,現在眼前是那位青葉日向。
我鼓起全部的勇氣,繼續說道。
「今後在各方面……都要請妳多多指教。」
「……」
我已經毫無餘裕,但是日向卻沒有回應。她反而是像在打量似地,以冰冷的視線朝著我。我連忙繼續接著說。
「讓我們……創造很多快樂的回憶吧。」
「……」
「我是日向的影迷,一直想見到妳,在新成員的選秀上,我也講了一堆日向的事情……」
「……」
不管過了多久她還是不發一語。好奇怪,絕對很奇怪。我感到非常焦急。
「我也有買妳今年一月剛出版的首本寫真集,裡面有抽獎送簽名照,我投函參加然後就中獎了,我很珍惜那張……」
「芥蟲。」
日向突然很不高興地拋出這句話。
「咦?芥、芥……蟲?」
「誰同意你直接叫我的名字?你太得意忘形了吧,明明只是隻芥蟲。」
彷彿要刺穿我的銳利視線。渾圓大眼中浮現出黑暗的陰影。
「你想要不得好死嗎?」
不得好死……是指,咦?那個芥蟲……該不會是在說我!?
出乎意料之外的情況,讓我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
這是什麼狀況?整人?完全不好笑。怎麼可能,一定是搞錯了什麼。因為日向是我憧憬的人,還是改變我人生的重要人物……
不可能。起碼她不是會把初次見面的人叫做芥蟲的人。
我只能無言地站在原地。
「那麼,你要說什麼?你是來這裡玩的嗎?」
日向表情嚴肅地一口氣靠近我。
「算了。總之我沒有同意芥蟲直接叫我的名字。懂了就回答!」
「……是。」
她那嚴肅的神情震懾了我,我只好順口回答。充滿侮辱的眼神,甚至不允許我希望這是一場夢。不講理、冷酷、無情,我發現我的膝蓋正在顫抖。
這樣……才不是日向。我的青葉日向才不是這種人。
理想與現實。
內心重要的某個東西發出了折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