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執迷不悟的男人。
男人聰明,巧妙,且是位偉大工匠。
他能打造出任何工藝品或建築物。他的技術甚至對文化與文明做出貢獻,受到諸神的一切讚賞,白牆巨塔也是他親手完成。那座優美而莊嚴,比任何建築都更接近上天的高塔,被認為是配得上諸神的鬼斧神工,日後被命名為【神塔】。
男人正可謂絕世天才。古今中外,沒有人能望其項背。
世間所有發明,對他來說都是雕蟲小技。
沒有什麼是自己做不出來的。
男人毫不懷疑自己是世界第一。
然而──那個男人在世界盡頭被迷住了。
在大陸一隅張開大口的「大洞」。
在自己腳下擴展開來,不同於地表的另一個世界。
其中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燐光,擁有前所未見的花草礦石,描繪出錯綜複雜的迷宮地形。分成好幾層的樓層中,每當踏進新領域,其景觀變化無窮。那是生下無限怪物的魔窟,是幾乎通往深淵的地下迷宮。
與地表分隔開來的壯闊封閉世界,看在他的眼中是一件「作品」。
無關人族的巨大意志所建造出的超自然創作物。曾幾何時,男人為了知悉其奧祕而開始鍛鍊體魄,使「器量」昇華,鑽進迷宮最深的地帶。
然後他知道得越多,就體悟到越多。
體悟到人族智慧無法估量的複雜、奇怪的構造。體悟到那種造形。
體悟到「地下城」的神祕。
男人崩潰了。
他被擊垮了。
換個說法,就是被彷彿內部包容了森羅萬象、混沌至極的「美」打敗了。
崩潰的男人喉嚨迸發的慘叫,正是不再為人的「怪物」墜地的哭聲。
從那時候起,男人就執迷不悟。
他一面完成受賜的使命,一面確實地一步步脫離常軌,開始走上歧路。他做出常人無法理解的許多作品,過去的天才不知不覺間被稱為「奇人」,開始受人嘲弄。最後,以某個日子為界線,男人從歷史上完全消失了。
憑著自己技術的精粹,憑著無可取代的妄念之力,他矢志創造出超越那地下迷宮的另一個「世界」。
──管它是人手無法掌控的天地。
──我定會超越、克服它。
──如果那是連神都無法到達的領域,我就先超越神。
縱然皮開肉綻,無論流多少血,握住樁子與鎚子的手都從未停止。在不為人知的狀況下,男人頭也不回地跑在執迷之路上。
然而,他的野心,卻以壯志未酬告終。
他撞上了名為壽命的人族極限。
男人憎恨自己生為凡人的肉身,對行動日漸不便的手腳感到絕望,面臨即將燃燒殆盡的生命期限而慟哭。然後──做為窮途末路的計策,他在一本手札留下了詛咒的遺言。
連同他心中描繪的「設計圖」。
男人將一切交付給血脈相傳的系譜,冠有自己之名的後世人們。
「做吧,做啊!
做出勝過那個的創造物,實現我的願望!
達成使命吧!我不知其名、未曾謀面的後裔們啊!
一旦你們看過這本手札,就無法逃離血的咒縛!
瘋狂的飢渴與乾枯勢將無法治癒!服從燒焦臟腑的衝動吧!
貫徹欲望!
聽從血脈的訴求,
忠於渴望,
純粹地追求吧!
大志,大志,大志!
完成我等受詛咒的宿願!」
手札記載著一切。
寫著男人成篇的執迷不悟。
「……」
背靠長沙發的狄克斯,一手拿著這本破破爛爛的手札,沉默地讀下去。
他在魔石燈光下,翻閱著部分文字變色、模糊而無法辨識的紙頁時,有人在他背後說道:
「狄克斯,都準備好啦。」
看到一名人類大漢現身,他把拉到頭上的護目鏡重新戴回眼前。
狄克斯戴起煙水晶的彩色鏡片,吊起嘴角。
「好,走。」
他站起來,把手裡的手札隨便往長沙發上一扔。
戴上護目鏡的男人,拿起一旁令人毛骨悚然的赤紅長槍,讓屬下大漢跟著,走在薄暗支配的空間裡。
石材的氣味飄散,微寒空氣與溫暖的陽光毫無緣分。走沒多久,兩人的面前開始出現一些黑籠,狄克斯經過黑籠前,愉快地低聲說:
「『純粹地追求吧』……啊啊,真是至理名言。」
聆聽著鎖鍊彷彿害怕周遭動靜而發出的鏘啷聲響。
殘暴的狩獵者喉嚨發出吃吃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