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葉女子魔法學院的校園內有個小小湖泊。
有艘帆船停泊其中。
那是黑色船身配上三根帆柱的加利恩帆船。據說從前的英格蘭海盜曾經以同樣船隻環繞世界一周,而那名海盜因為此種功績由女王授勳成為海軍將領。
後來甚至在海戰中將被譽為無敵的西班牙艦隊幾乎殲滅。
而擁有此種威名軼事的船隻,目前的主人是一位少女。
白金色頭髮、藍眼、如瓷器般白皙艷麗的肌膚、細瘦苗條的手腳、以及不太有肉的身體,看起來就像隨時能用手折斷般纖細。
船長、海盜、將軍。
這位美麗少女完全不適合前述幾種稱呼,卻被稱為「王」。
這位楚楚動人的「王」,在船艙的一角築了個巢,正微微打盹。
不知是否為了不讓一絲不掛的她受寒,許多擁有柔軟毛皮的動物正依偎在她的身旁。
彷彿像是繪畫般,這副光景看來莫名超脫世俗。
少女醒了過來。
靠在身旁的狗發現這件事,而輕輕將身體移開。
「大家早安。」
當少女伸出手,柴犬便將鼻尖靠了過去讓她撫摸。
這條狗在幾天前還是野狗。正確說來似乎是某個人家飼養的寵物,好像是被捨棄或被留下,看似年齡還小時被戴上的項圈令人不忍地咬進身體。或許是受到很殘忍的對待,被少女發現時,對人類懷著高度戒備。
在大公園樹叢中面對齜牙咧嘴且隨時會咬過來的狗,少女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明明是被咬都不奇怪的狀況,狗卻瞬間淡忘先前的戒備,將鼻尖靠向少女的手。
其他動物的境遇也與這條狗頗為類似,都是被少女收養在這裡過著生活。
既不會挨餓也不會受凍,能忘記害怕與憎恨的平穩生活。
「真是的,別這麼急嘛。」
其他動物也爭先恐後地將身體靠了過來,尋求撫摸。
少女有些困擾地歪著頭,但仍然一頭接著一頭溫柔地撫摸著毛皮。
「吾王,您醒過來了啊。」
這時,突然有另一道少女的聲音從旁插入。
這道含有緊張感的僵硬聲音,讓動物們不禁繃緊身體。
對於此種反應,戴著單片眼鏡的少女似乎有些受傷。
「別擔心,只是這些孩子比較容易受驚。沒有討厭妳的意思。」
「唔!?是……相當抱歉。」
戴著單片眼鏡的少女──梅林紅著臉如此回答。
她從以前便頗為在意自己不曾受動物喜愛。
即使這位少女繼承了稀世大魔法師「梅林」的名號,但還是有無法如願的事。
彷彿要切換與年齡相符的少女神情,梅林「咳哼」地清了清喉嚨。
「吾王,該是準備出發的時候了。」
「嗯,我知道了……」
雖然還有些睡意,但少女還是站了起來。
因為今天有需要處理的事。
「亞瑟!衣服!」
「啊……」
見到少女準備離開船艙,梅林不禁如此大聲喊道。
這時少女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
由於長年在森林與動物一同生活,少女到現在仍然不太有穿衣服的自覺。
即使如此,她還是知道穿衣服的優點。
首先是不會冷,這是很重要的事。在森林生活的時候,寒冷冬季時期是與感情融洽的熊一起住在洞穴中度過的;但人類的身體不太適合冬眠,而且因為熊毛很硬,所以抱著的時候會刺刺的,不太舒服。
接著,就是穿衣服時能夠輕鬆地分辨出群體的同伴。
由於人類的個別差異過大,實在很麻煩,但只要穿上「制服」之後就可以容易地分辨出來。
至於缺點,就是穿衣服的順序與前後區別有些麻煩。
「梅林,幫我穿。」
梅林輕輕嘆了一口氣說「真是沒辦法」,來到少女身旁。
「請差不多該學習一個人穿衣服了。」
「嗯,內衣褲和襪子我會自己穿。」
一如往常的對話。
少女目前對這件事並未感到困擾,梅林也對能這樣照顧她感到充實,看來兩人應該還會持續這種關係好一陣子。
「好,完成了。」
最後梅林將制服的領帶打好後,亞瑟便微微一笑。王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露出與年齡相符的表情。
「那,我們走吧。」
「遵命……!」
少女沿著船艙的階梯走了上去,梅林也追著她的背影跟在後頭。
她的背影相當細瘦,但散發出值得稱為王的堂堂氣息。梅林對能夠這樣走在她身後感到相當光榮,兩人就這樣邁步走到外頭。
甲板上有其餘隊員單膝跪地等候著兩人。
少女沒有任何驚訝之色,只是一副理所當然地接納眼前的景象。
畢竟包含少女在內,在這裡的所有人皆引頸期盼著今天這個瞬間到來。
「我等已做好萬全準備。吾王,隨時皆可命令。」
男裝少女垂著頭如此進言。
另外兩人也彷彿肯定這番話語般沒有任何動靜。
見到臣下的忠誠之意,少女微微垂下目光。接下來抬起頭時,眼神已經變得與方才截然不同,充滿意志堅定的光芒。
「出發吧,我的騎士們。」
亞瑟王拿起聖劍挺身而立。
騎士們也起身默默地跟隨在王的後頭。
赫德嘉・費雷從以前就有把弄自己頭髮的習慣。
幾乎長達腳跟的長長金髮同時是她自傲的武器。由於絕對不能打結或弄傷髮質,因此當她察覺時,像這樣隨時用手指梳理已經變成了習慣。最近甚至可以完成用右手把弄著頭髮,順便觀看腕上手錶的一連串動作。
會變成這樣的原因,首先肯定是習慣浪費時間的隊友所致。
今天赫德嘉同樣注意著開始比賽前的時間。
看手錶雖然還有些許時間,但早點移動或許會比較好。
因為今天的比賽應該是今年魔女之夜最受矚目的一場,觀眾數量應該也是先前無法比擬的。
在人前慌慌張張撥開人潮進入會場的模樣,違反了赫德嘉的原則。說實話她並不想在人多又塵土飛揚的地方待太久,但比起將不美麗的模樣暴露在別人面前好多了,這點與其說是原則,更像是天性。
「差不多該移動了。」
當赫德嘉一出聲,隊友們便抬起臉。
日本方準備的宿舍,在個人房間以外,設有類似會客室的一角。
雖然個人房間頗為狹小,但這裡倒是十分寬敞。與隊友在這裡渡過的時間自然也越來越多,不過為什麼要擺放按摩椅與桌球台,她無法理解就是了。
在比賽前能分別做自己喜歡的事渡過時光,不過所有成員都得在能夠見到面的場所。
提出這種要求的人就是赫德嘉。
因為要是不設下這種規則,她甚至有可能忘了身為隊友的事──
理由就只有如此而已。
而赫德嘉偷偷瞥了一眼會變成這樣的原因。
阿卡蒂‧雅莉亞。
不知是否沒聽見剛才赫德嘉的話語,她仍然坐在凸出的窗緣邊望著外頭。
「唉,真是渾身無力……趕快結束回去吧。」
布里姬如此發著牢騷。她緩慢地站起身,重新將套頭帽深深蓋到眼睛,並且在外面戴上耳機避免頭套滑落。她還是特別注意這種打扮。她原本的個性既消極又怕生,似乎不擅長與人視線交會或被看到臉,赫德嘉知道她的粗魯語氣也是為了不讓他人靠近的自衛手段之一。
而說來諷刺,這樣的布里姬唯一能敞開心房的對象,只有隨時躺在鐵棺材中的伊莎貝拉。就連現在,她也珍惜地抱起裝有伊莎貝拉的「鐵處女」,小聲地不知道在說什麼話。
「布里姬,視場合會解開伊莎貝拉的封印,記得先做好準備。」
「喂、喂喂!真的假的!?」
布里姬驚訝地發出叫聲,還差點讓伊莎貝拉的棺材倒了下去。
「哎呀,居然要用伊莎貝拉的魔法。怎麼辦?我到底撐不撐得住呢……!」
如同猜想,諾瑪呈現恍惚的神情。
「妳這個被虐傾向女!別用奇怪眼神看著貝拉!」
「哎呀呀,布里姬,一個人霸占不太好喔。我們好好相處吧?」
「快滾開!喂!別摸奇怪的地方!」
赫德嘉看著兩人的互動,深深嘆了一口氣。
到了正式比賽場合,說不定把諾瑪和伊莎貝拉調開會比較好,要是在戰鬥中出現什麼奇怪舉動就糟糕了。
「不過啊,有必要這麼警戒嗎?英國校沒什麼看頭吧?」
布里姬將持續靠過來的諾瑪推開,如此問道。
確實如她所說,英國校至今並沒有什麼活躍表現,因此情報可說是極為稀少。
從預賽看來,能夠確定英國校幾乎沒有展現出實力。
就連到了正式賽程,也是幸運地靠著種子校的身分跳級。隊長亞瑟連半次都沒有在戰鬥中露面,完全無法從中推敲出任何端倪。
然而,這些結果真的只是靠著偶然或是運氣而已嗎?赫德嘉對此懷著疑問。
在至今為止的魔女之夜中,雖然英國校勉強擠進正式賽程,但絕對不算是很強的隊伍。
就算在魔法學院之中,英國校也算相當封閉,不與其他學校有任何交流。
從以前就是貫徹保密原則。
甚至有人主張英國校準備對十三傑委員會高舉反叛旗幟。
實際上見到英國校隊伍後,赫德嘉感覺到她們是或許為了截然不同的目的,或是依照別種原理展開行動。
至少那名被稱為亞瑟的少女,目光從來不曾放在她們身上。
「在面對魔法獸的戰鬥中,必須隨時排除掉大意的心態。這次也是一樣,得將情報更新到最新版本。絕對不能以臆測展開行動,就只有這樣而已。」
她們將老師曾經指導過的教誨直接複誦一遍。對英國校的作戰策略早已完成,對同伴們也是教導到接近煩人的程度。
雖然要到實際比賽,才能知道勝利條件與戰鬥的舞台。即使如此,赫德嘉的腦中早已裝滿能夠思考到的所有策略。
「現在思考關於亞瑟的事也沒用,畢竟沒有任何情報。要是碰到就先拉開距離徹底逃跑,像這樣掌握對方的魔法之後──」
「不需要,亞瑟‧潘多拉貢交給我處理。」
拋下這句話後,阿卡蒂便獨自快步前往比賽會場。
「阿卡蒂!等等啦!?」
赫德嘉則是連忙追在她後頭。
甚至不惜違反自己的原則,赫德嘉快步奔跑追趕著阿卡蒂。
「給我站住!阿卡蒂!」
赫德嘉的叫聲讓阿卡蒂停下腳步。
「有什麼事?」
她的草率語調彷彿表達麻煩般,讓赫德嘉感到有些火大,但她還是強忍著情緒繼續道:
「只有這次不准妳獨斷行動。可不知道亞瑟有什麼樣的魔法。」
「沒有問題,只要在那傢伙發現我之前先打倒她就好。」
「我說過那招不一定會每次都有用了吧!與印度校的比賽也是最後被逼到絕路──」
「所以又怎麼樣?結果來說還是獲勝了,只靠我一個人。」
那天在比賽前,阿卡蒂曾經說了「要自己一個人與印度校戰鬥」。
一開始讓人懷疑是不是聽錯了。
在通過預賽,總算要面臨正賽的那個時候,為什麼她會說出那種話?
難道已經不需要我們了嗎?
實際上阿卡蒂只靠一個人就勝過印度校了。
姑且不論結果,阿卡蒂的專斷獨行被嚴厲警告。
不知道本人是否也有反省,她說過不會再獨自戰鬥。即使如此,隊伍的氣氛還是糟到極點,持續了好一陣子。
雖然告訴眾人要保留實力到下場比賽,但連赫德嘉本人都絲毫不相信這種鬼話。
該不會這次也會和那時候一樣吧?心中遲遲無法抹去這樣的疑慮。
「我會把亞瑟收拾掉,其他人隨便妳們。」
「不是這個意思啦!」
赫德嘉不禁放聲喊道。
她抓著單方面結束話題的阿卡蒂的肩膀,將她按在牆壁邊。
「我是擔心妳!把話聽清楚一點!」
抬起那介於灰與藍色之間,有著不可思議顏色的眼瞳,正微微仰望著赫德嘉。
以前也曾經像這樣近距離互相對望。
那時候是赫德嘉先害臊地別開視線,但這次的情況完全不同。
「妳該不會還對那件事──」
面對遲遲不肯四目相對的阿卡蒂,赫德嘉如此問道。
她已經隱隱約約猜想到也許是這麼回事。
那時見到阿卡蒂蒼白的面容,至今還是深深烙印在赫德嘉的腦海中。
「我只是理解了,自己需要和不需要什麼而已。」
阿卡蒂彷彿壓抑著感情如此呢喃。
不能讓阿卡蒂這樣繼續下去。
要是不在這裡把話說清楚,肯定會讓事情面臨某種決定性的差錯。
赫德嘉腦中突然閃過這個想法。
「我不需要同伴……更不用說是朋友了。」
這是最不想聽到的話。
趁著赫德嘉受到打擊的空檔,阿卡蒂一溜煙地從手腕間逃離現場。
赫德嘉呆站在原地。
右手的手錶映入眼簾。
那是阿卡蒂在狂歡節時送給她的禮物。
雖然當時曾經用「不能收下這麼昂貴的禮物」為由推辭,但最後還是被她用「因為我覺得很適合赫德嘉才買」的理由強迫收下,那是粉紅色皮革的可愛手錶。
赫德嘉則是用親手製作的手環作為回禮。
雖然比起手錶便宜許多,但阿卡蒂仍然相當高興。
雙方都把禮物互相戴在身上。
只要一起行動偶爾就會看見,也會知道對方還在使用。
光是這樣就感到相當開心。
但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不曾再見到那條串珠手環出現在阿卡蒂的手上。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踏上殊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