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世之後
月移歲遷人也隨著新陳代謝,陳家至叔延這一帶已算是第十八世;長輩已漸成耆耋的祖父母,孫兒女成青少年。叔延因覺得保源從小就不喜歡讀書,對於到田裡的耕作,到海邊釣魚、參與遠海網魚作業倒是很勤勞,所以在他十八歲時就買了一艘可載十個船員一起作業的舢舨船給保源,讓他在夏夜天氣好時,招集村中青壯男子一起遠至吉貝以北的遼闊海洋,作夜間罾網捕撈丁香等各類小魚。日間就自己趕牛犁田耕耘農作,這時婦女甚至正在放春假的兒童,都要跟在後面幫忙撒種子和踢土以踏埋撒下了種子的犁溝。到了秋收時的工作,此時也全由他帶頭駕駛牛車忙碌。家裡的錢兩收入增加了,玉洵就買一頭牛,又在大厝後隔車路的山坡處,蓋一間牛欄間,連著牛欄又蓋一處豬圈,買幾隻豬仔,責由友仁和純娟去飼養。養牛常是先買一頭已能訓練成可以趕著犁田耕種,拖車運柴草運農作物和當作重要的交通工具等,到了比較老弱時就另賣一頭孺牛備著訓練,以便大牛老弱了可以接替,老牛就養在牛欄圈裡,直到死亡才抬到荒野空地處埋葬,以前這鄉下農民是絕對不吃牛肉的,認為牛已為人辛苦一生,人應該感恩它才對,怎可殺它吃它。
過著忙忙碌碌的日子,轉眼保源已經過了二十二歲,玉洵就主張他和十八歲的純娟成婚。叔延將此事稟告父母,晟與儉當然是很歡喜地同意,覺得在生時,還能看到長孫保源成婚;自然是最歡喜快慰的事。雖然婚禮只是將保源與純娟送作堆。但是;玉洵還是忙著選個吉日良時,略事張羅;到了吉日,讓保源穿上新的長袍馬褂,純娟穿上一身新的紅色衣裙,雙雙在廳堂跪拜佛菩薩拜天公,然後跪拜祖先,最後是跪拜祖父母和父母,也辦幾桌酒席宴請至親好友。既簡單又省錢也算隆重,由於樁樁事情的策畫辦理,更讓村裡的人見識了玉洵的精打細算和處事的精明,因而親族裡已為母親輩者,一有事情不知如何辦理,更常會請問她,才做決定。
如果仔細觀察,人的長相,都會具有少許相似其家族遺傳下來的像貌之處,保源長大以後,面貌雖然也是與其父一樣,額高鼻挺眼眶深邃,臉龐略寬,長得比較像他祖父晟,個性溫和勤勞而不擅言辭,又因忙於討海耕田的勞碌,常沐浴在風吹雨打太陽曬下,所以曬成皮膚較黑體格粗壯的勤勞漢子。而純娟人如其名,有娟秀甜美的臉蛋,雖然身材不高略胖,她在娘家時曾被纏足,但被陳家抱養後,因玉洵雖然是一雙纏得很受古代人欣的三寸金蓮,但她難忘小時被折虐的痛苦,就讓純娟鬆綁,但她腳已有些纏過的小變形,還好不影響正常走路,所以上山農作,到淺海處堆一處一處的石堆,讓石斑魚等淺海的魚類於海水滿潮時躲進去,等退潮時她才去以漁網圍捕,是她最的拿手的捕魚方法,經常捕獲一大竹籃的魚回家,都讓婆婆笑開懷。
玉洵也沒有讓其長女友仁纏足,並且也將她訓練得會討海耕田的勞做,與大嫂一起養豬養雞負責煮三餐等,培養成能吃苦耐勞的女孩;於保源夫婦結婚後第二年,就將她嫁給許家村玉洵宗親姪子許漢原,玉洵還是希望沒有完全斷了與許家的親戚關係。友仁身材高高的長像與保源那樣比較豐滿的鵝蛋臉形,上田下海總是包頭巾包得只留眼睛部分的一長隙縫,澎湖夏秋季常是豔陽高照,是怕曬得太黑更怕曬傷皮膚,所以成為澎湖農作女人的特色。她因沒被纏足所以比她母親更能吃苦耐勞,也很會持理家務,許家是比較清寒,她回娘家時是會抱怨母親的主意,也只是嘴吧念念而已,還是把一個家辛勤管理得妥當安適,也像她母親那樣管教兒女頗嚴格,丈夫也很尊重她。
現在說到保澤的成長。在保源和純娟結婚時保澤還算是兒童,淨嫻是幼年,在大兄大姊尚未生育小孩時,保澤因為兩個妹妹都被送給人家當童養媳了,他就認為只有淨嫻才是他的妹妹,經常帶她一起玩耍。至七八歲時保澤便開始進入陳梅峯所創設之「杏園學堂」讀漢書;陳梅峯是光緒壬午秀才,精通經史,尤善詩文。因不願屈任日據時代之參事、鄉長等職,而自創學園培養家鄉子弟,宣揚漢學文化,他的學生有很多成為澎湖優秀人才。但傳說至晚年竟死於海邊,不知是為什麼?頗令族親費猜思,他與叔延同是第十八世輩的。保澤自幼聰敏勤學,也被他認是得意門生,且於晚年時把一些重要的古籍書類都送給保澤。之後;保澤又進入「馬宮公學校」求學,日據時代只在馬宮設「小學校」與「公學校」,「公學校」是殖民子弟入讀之學校,「小學校」為日本子弟的學校,只有很少部分皇民化家庭之學生才准許進入。保澤讀公學校畢業後,很天真地跟他父親說:
「爸,我們同學很多個都說畢業後要去考當日本警察,說當日本警察很神氣很威風,待遇又好,我畢業後也去考好嗎?」叔延斷然地回答說:
「不可以,我絕對不准你去當日本警察。」
這時叔延仍然在廈門經營茶葉商業,就將十四歲的保澤帶去廈門繼續求學,至十八歲時又到上海的聖約翰大學附設醫學院學醫。保澤在讀公學校畢業時,淨嫻雖才是個十歲女孩,已是個長得樣貌清秀性情溫順乖巧,因有個阿兄處處照顧她,尤其是尚在讀公學校時,下課後常從馬宮街上買回一些彩色圓形的小糖球,或是一小段甘蔗,回到家悄悄塞給淨嫻。阿兄的呵護疼愛是淨嫻一輩子難忘的;所以她給人家的好印象是常露開朗的甜甜笑容。一般送給人家當童養媳婦所受到的遭遇,有幸福的有受苦的。古時期在台灣在澎湖,女兒送給人家當童養媳婦,或送給比較富裕的人家當養女,似乎是很普遍的作法,使女孩不僅無法讀書受教育,更是受很多勞苦,當然也有比較命運好的,反而比在貧窮的娘家幸福,總是比較少。這種風俗至台澎光復後,政府推行保護養女政策後,才逐漸絕跡。
保澤公學校畢業時,其大嫂已生一女一子,叔延將其長孫女取名為「月娥」,長孫取名為「其景」,而嫁到許家的大姊也生一個兒子,取名為「昶傑」,因為大家都說昶傑長得很像他二舅,保澤沒事時就常跑去許家,看這討人喜歡的外甥,並常帶他到馬宮街上玩。
時代在變遷人在長大,一旦遷徙至不同的環境,也會有所改變,同時由於學歷逐級升高年齡長大,閱歷見識多了,眼界開闊見識廣博。保澤長大後相貌越像其父,都是容貌英俊身材頎頎,尤其就讀醫學院後,每次假期返鄉時,常是穿著一身藏青色的長衫,冬天時脖子上還圍上長長的圍巾,垂在胸前再摔掛到後背,更顯文質儒雅氣宇軒昂的帥氣,每次回家鄉,讓都是穿粗布短上衣短寬管褲的村人刮目相看,但回到家以後,他會換上一身與大家相同的粗布衫褲,也一樣去菜園裡打井水澆菜,或是去海邊釣魚。
他的成長時期當然大都在廈門,和在上海學醫。雖然在少年時期,已入「杏園學堂」拜師陳梅峯,熟讀四書詩經等古書,已有著固有倫理文化的知識基礎,到了唐山,所見大陸地方廣袤,所去過的都市,街道上都有各種商店,人車往來一派熱鬧繁榮,見聞多了,又有各類書籍任選購。此時期正是清朝末代民國肇始之際,很多西方文化學識思想傳入,留學歸國學者在主張思想開放,自由主義,及新文化運動的推行白話文寫作;保澤課餘也喜歡閱唐詩宋詞,以及近代學者如錢穆史學論著、胡適、徐志摩、梁啟超、許地山、謝婉瑩等,清末民初名作家的文學著作,他們那種文學革命,思想解放,自由主義的思想,那時代的青年當然會受到影響,尤在大學又認識一位端莊秀麗的女同學王禕昀,因為兩都是讀醫科的,又一樣欣賞清末民初的作家們創新的文藝著作和新詩。他們那種提倡自由主義的文藝,白話文及自由的戀愛婚姻思想,深深影響那個時代的知識青年,課餘閒暇時兩人就聊在一起,越聊越覺得彼此的志趣很相投,日久漸滋生了感情,於假日兩人常會一起到街上逛,感情越來越好了。有一次相偕去杭州西湖遊玩,到了西湖,遊湖後,就去西湖附近山坡處的靈隱寺,進入進佛堂拜佛,走出佛堂外保澤有著幽幽慨嘆,又有點半說笑:
「如果能夠學徐志摩那樣把戀愛當作神聖的追求,爭取自主戀愛的婚姻,我會想娶妳,你會喜歡我嗎?」王禕昀回答說:
「你這話是認真的嗎?」
「是真心的,但是如果妳不嫌我,我也是還要經過向母親說明並爭取,因為我從小母親就將我決定了婚姻,所以需等我回鄉後,能夠說服母親取消原先的主意,才能確定。」王禕昀就回答說:
「好,就在這佛菩薩前說定,我會等你的消息。在你沒有確定前我一定不會嫁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