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便車指南（4）：掰掰，謝謝你們的魚啦

I

那天傍晚天黑得很早，這在每年這個時候很正常。天氣很冷風很大，這也很正常。

開始下雨。這特別正常。

一艘太空船降落了，這不正常。

沒有任何人看到這艘太空船，只除了某些蠢得驚人的四足動物，牠們完全不知道那是啥，或是牠們該拿它怎麼辦，是要吃了它還是什麼的。於是牠們採取了跟應對其他所有事情同樣的方法，那就是逃得遠遠的，然後試著躲在彼此身下，但這從來就行不通。

它從雲層中滑下，似乎只憑藉一道光柱維持平衡。

在一段距離之外，你幾乎沒法在閃電和暴風雨雲間看見它，但從近處望去它有種奇特的美──這是一艘形狀優雅的灰色太空船，體積很小。

當然啦，沒人能知道不同種類的生物會是什麼大小形狀，但要是你覺得最新的中銀河人口普查報告能算得上是平均統計的正確指南的話，你可能會猜測太空船可以搭載大約六名乘客，而你就猜對了。

反正不管怎樣你八成都能猜對。普查報告就跟大部分這種調查一樣，花了非常多的錢，然後沒告訴任何人任何他們不知道的事情──只除了銀河系中每個人平均有二點四條腿，擁有一隻土狼之外。既然這明顯不是真的，所以整份報告最後直接報廢。

太空船靜靜地在雨中降下，被微弱的操作燈光折射出的優雅彩虹包圍。它發出非常輕微的嗡嗡聲，隨著太空船接近地面嗡嗡聲變大變低沈，在離地六英吋的時候成了沈重的悸動。

最後它落地靜止。

艙門打開了。一小段階梯伸出來。

開口出現光芒，傾洩到潮濕夜晚中的明亮光芒，陰影在光芒裡移動。

光芒中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四下張望，畏縮了一下，急急走下階梯，腋下夾著一個大購物袋。

身影轉身突兀地朝太空船揮了一下手。雨已經順著他的頭髮滴下。

「謝謝，」他叫道，「非常感謝……」

刺耳的雷聲打斷了他。他擔憂地抬起頭，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開始在塑膠大購物袋中翻找，他發現袋子底部有個大洞。

袋子上印著大字，寫著（對任何看得懂半人馬座字母的人而言）半人馬座不列斯塔太空港免稅超巨商城。跟第二十二隻有太空熱值的大象一樣──嚎啊！

「等一下！」那個身影叫道，對著太空船揮手。

已經開始縮回艙門裡的階梯停下來，重新伸出來，讓他回船上去。

幾秒鐘後他再度出現，把一條破舊脫線的毛巾塞進袋子裡。

他再度揮手，把袋子夾在腋下，邁步跑向樹下躲雨，他身後的太空船已經開始上升。閃電劈過空中，那個人影頓了一下，然後急急向前，修正路線離樹木遠遠的。他很快越過空地，不時踩滑，在好像給人從天上扯下來的大雨中弓著背前進。

他在泥水中跋涉。雷聲在山丘間迴盪。他徒勞地抹去臉上的雨水，踉蹌前進。

更多的光線。

這次不是閃電，較為模糊黯淡的光線緩慢地越過地平線，然後消失。

那個人影看見光線又頓了一下，接著加快腳步，直奔光線出現的方向。

地面開始有了坡度，往上攀升，過了兩三百碼出現了障礙。人影停下來打量障礙，把手上的袋子扔過去，然後自己爬過障礙。

人影才剛翻過去落地，就有某種機器從雨中朝他衝來，燈光穿透了水簾。人影往後靠，機器直奔向他。那是個灰色球狀物體，像一條衝浪的小鯨魚──圓潤光滑，而且以嚇人的速度逼近。

人影不由自主地舉起雙手保護自己，但機器衝過他身邊消失在夜幕中，濺起的洪流淋了他一身。

天際掠過的閃電短暫地照亮了機器，路邊濕透的人影得以在機器消失前瞥見它後方的一個小標誌。

人影大為震驚，難以置信地看見標誌上寫著：「我另外一輛車也是保時捷。」

II

羅伯‧麥基納是個晦氣的渾球，這點他很清楚，因為多年以來很多人都這麼跟他說，而且他看不出有任何駁斥這些人的理由，只除了自己顯然喜歡跟其他人唱反調，尤其是跟他不喜歡的人；這在他上次清算的時候，是每一個人。

他嘆了一口氣，扳下一檔。

山路的坡度陡峭起來，他的大卡車滿載沈重的丹麥製散熱器調節閥。

這並不是說他天生就如此悶悶不樂，至少他希望不是這樣。下雨讓他心情不好，如此而已。一直都是雨的關係。

換個氣氛，現在正在下雨。

這是一種他特別不喜歡的特別的雨，特別是在他駕駛的時候。他給它編了號。這是雨種第十七號。

他不知在哪兒看到過，說愛斯基摩人有兩百多種不同的字眼描述雪，要是不這樣他們的對話可能會非常單調無聊。所以他們會分辨細雪和深雪、濕雪、乾雪、片片飄落的雪、陣陣襲來的雪、你鄰居的靴底踩在你乾淨的帳篷地面上的雪、冬天的雪、春天的雪、你小時候記得的比現在任何雪都要好的雪、細緻的雪、羽毛般的雪、山丘的雪、谷地的雪、早上下的雪、晚上下的雪、在你去釣魚的時候突然下起來的雪、以及不管你怎麼訓練你的哈士奇，牠們還是在上面尿尿的雪。

羅伯‧麥基納的小本子裡記載了兩百三十一種不同的雨，而他不喜歡任何一種。

他又扳下一檔，大卡車引擎奮力運作，悠閒地抱怨自己運載的那些丹麥製散熱器調節閥。

自從他下午離開丹麥之後，已經碰到過三十三號（讓路面濕滑的絲絲小雨）、三十九號（沈重的大雨滴）、四十七號到五十一號（在斜射光線中直直落下的毛毛雨到垂直的傾盆大雨）、一百號（傾盆大雨後的風雨，很冷）、一九二到二一三號的海上風暴種類全部出現、還有一二三、一二四、一二六、一二七號（不大不小，夾雜冷風；間格規律的敲擊）、十一號（乘風而來的雨點）、現在則是他最不喜歡的十七號。

雨種第十七號強力亂打在他的擋風玻璃上，不管用不用雨刷都毫無差別。

他短暫停下雨刷測試自己的理論，不用雨刷能見度確實大幅下降。但是他再度用了雨刷，情況也並沒好轉。

事實上一邊雨刷的膠條開始脫落。

唰唰唰噗啦唰噗啦唰唰噗啦唰噗啦唰噗啦噗啦噗啦嘰。

他敲打方向盤，踢車子地板，搥卡帶音響直到它突然開始播放巴瑞‧曼尼洛，再度敲它讓它停止，然後粗口粗口粗口粗口粗口。

在他的怒火到達頂點的那一刻，他的車頭燈光中出現了一個晃動的路邊人影，在亂打的大雨中幾乎難以辨識。

一個可憐巴巴髒兮兮的人影在攔便車，它穿著奇怪的衣服，濕得比洗衣機裡的水獺還徹底。

「可憐倒楣鬼，」，羅伯‧麥基納心想，發現有別人比他更有理由覺得衰尾透頂。「一定凍得快死了。在這種晚上攔便車，有沒有這麼蠢的。只會搞得又冷又濕，然後被大卡車濺得滿身濕。」

他陰鬱地搖搖頭，又嘆了一口氣，轉動方向盤讓輪胎碾過一大灘水。

「你看吧？」他很快駛過水潭時心想。「路上有很多王八蛋的。」

幾秒鐘後他在後照鏡裡瞥見路邊那個全身濕透的搭便車者。

有一陣子他覺得很爽。兩陣子之後他因為自己覺得很爽而覺得很糟。然後他因為自己因為覺得很爽而覺得很糟而覺得很爽，於是滿意地繼續在夜色中前進。

至少他彌補了被他故意擋了二十英里的保時捷超車的不爽。

他繼續往前開，雨雲在他後方的天空緊緊跟隨，因為雖然羅伯‧麥基納自己不知道，但他是個雨神。他只知道他的工作日糟透了，休假日也一直很慘。那些雨雲則只知道它們愛他，想待在他身邊，呵護他，灌溉他。

I

那天傍晚天黑得很早，這在每年這個時候很正常。天氣很冷風很大，這也很正常。

開始下雨。這特別正常。

一艘太空船降落了，這不正常。

沒有任何人看到這艘太空船，只除了某些蠢得驚人的四足動物，牠們完全不知道那是啥，或是牠們該拿它怎麼辦，是要吃了它還是什麼的。於是牠們採取了跟應對其他所有事情同樣的方法，那就是逃得遠遠的，然後試著躲在彼此身下，但這從來就行不通。

它從雲層中滑下，似乎只憑藉一道光柱維持平衡。

在一段距離之外，你幾乎沒法在閃電和暴風雨雲間看見它，但從近處望去它有種奇特的美──這是一艘形狀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