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渡過
二十多年前,我入伍當兵分發到基層部隊沒有多久,便因為學歷背景被調到軍中心理衛生中心,擔任心理輔導員,負責提供軍士官兵在軍中的諮詢與協談。在那裡是我第一次看到憂鬱症的模樣,我還記得那一天走進會談室,沙發上半坐半臥著一個年輕人,兩眼空洞地看著地上、神情憔悴,眼眶黑陷到你不會懷疑他應該已經長期無法好好入眠,不用開口,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正處在重大的情緒障礙中。看到我進來,他連起身都需要好一番掙扎才勉強能逼自己坐正,他的模樣我至今都還歷歷在目。那是一個幾乎快只剩下軀殼的生物,而靈魂正一縷一縷的逝去。
我常常用寺廟裡的光明燈來做比喻。光明燈是我們對人生感到迷惘時,很重要的心靈托付。透過光明燈的指引,能夠幫助我們在不確定當中堅定自己的力量,找到努力的方向,而每一個人其實都有一盞專屬的光明燈,引導我們透過思考、計畫以及執行來邁向未來,如果缺乏這盞光明燈,我們幾乎什麼事情都做不成。這盞光明燈,就是我們的大腦。當大腦這盞光明燈黯淡不亮時,我們就開始負向思考、沒有動機、缺乏希望,而這些也都是憂鬱症的典型認知症狀。
從生理上來說,你可以把憂鬱症看作大腦的感冒,因為某些大腦生化失衡的結果,導致大腦出現許多症狀,而這些症狀會不斷的影響着當事人的思考、情緒與行為,惡化自己與環境之間的關係。
因此,面對身邊罹患憂鬱症的親友,我們都有機會幫助他點亮大腦中的光明燈。首先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瞭解什麼是憂鬱症:理解憂鬱對一個人所造成的身心影響與苦難、練習接納對方因為症狀的折磨所出現的各種抗拒、試著陪伴他在復原的道路上並肩共行,無須批評究責、只要傾聽凝視,這些點點滴滴對憂鬱症者來說,都是深入心頭的溫柔。
本書作者為情感性疾患(作者並非單純憂鬱症,其臨床診斷為第二型躁鬱症
,必須符合重度憂鬱與輕躁發作的兩項條件,由於文中的描述多半以重度憂鬱症為主要的呈現症狀,故後續將以憂鬱症的概念作為描述之用,然而兩者的病理因素、臨床表徵、症狀與治療不盡相同,讀者應行注意。)從第一人稱的角度,仔細地分享了從發病以來的各種經驗、知覺,接受治療的經過、甘苦等等,透過作者對個人症狀的掙扎、死亡意念的描述等等,從這個角度來看,本書值得作為我們理解憂鬱的參考入口。
最後,在憂鬱症及躁鬱症的治療中,擁有大量臨床研究支持的「藥物」治療,搭配「認知行為」心理治療,是目前獲得最大改善成果證實的主要療法,值得讀者謹記在心。憂鬱症並不只是簡單的憂鬱情緒,它是大腦因為生化失衡造成各種功能失調的疾病。復原將會是一條漫漫長路,你的陪伴與理解,對處在憂鬱煎熬的當事人來說,至關重要。
陳品皓 (資深臨床心理師)
自序
渡己渡人
這本小書,是從我憂鬱症病癒後所寫全部相關文章中精選而成。
憂鬱症是一個醫學難題。作為業外人士,觸碰這樣高度專業的領域,是很冒險的。但我仍然願意以最大的熱忱和勇氣,記錄下我的思考和實踐,奉獻給讀者們。
三年前,沒有任何預兆,憂鬱症不知不覺襲來(準確地說,我的診斷應該是「雙相情感障礙憂鬱發作」,為了行文方便,簡稱「憂鬱症」)。當時,我自己及身邊,沒有一個人了解憂鬱症。完全不同於其他疾病的詭異體驗,瞬間擊倒了我。被疾病襲挾著,我度過了長達半年的病程。
那是一段黑暗的歲月。是無知而非疾病,構成了對生命的巨大恐懼。從病癒那一刻起,出於對疾病的好奇,也出於責任心,我開始研究憂鬱症,想搞清楚折磨了我半年之久的怪病到底是怎麽回事;並要把我的心得告知同病者,讓他們少走彎路。
我清楚地記得,第一篇文章寫於二〇一二年八月廿八日。此前一天,治療突然見效。如同一陣狂風,吹散了濃密的烏雲;幾乎沒有任何過渡,我豁然而癒。體力、活力、思考功能、寫作功能,在瞬間全部恢復。當晚,懷著難以言喻的喜悅,我以《地獄歸來》為題,簡略地記載了這個過程。
回過頭看,我對於憂鬱症的學習,是不符合科班程序的。我是「急用先學」,首先想搞清楚,治療為何會突然見效,於是把用過的十一種藥,它們的化學結構、適應症、不良反應、毒理藥理,逐一研究了一遍;由此延伸到憂鬱症的病理知識;同時閱讀大量病例,增加感性認識。
再後來,當零散習得的知識片段逐漸交匯,構成一張「網絡」後,我找來大專院校的精神科教材,系統學習了一遍;有一段時間,我甚至利用雙休日,到安定醫院姜濤醫生的診室,旁聽他給病人看病,獲取實際經驗。
記者職業也給我提供了便利。我把憂鬱症作為報導選題,廣泛採訪。就這樣,個人體驗、學習體會、採訪所得,結合在一起,我開始系統地撰寫文章。這些文章傳播出去後,漸漸有很多患者及家屬慕名找我諮詢。千奇百怪的病例擴大了我的視野,我真切地悟到,為什麽說憂鬱症是一種「特異性」疾病,為什麽治療這麽困難。
為患者諮詢讓我感受到價值的實現。贈人玫瑰,手有餘香,這是至高的快樂,也為我提供了進一步學習的動力和方向。很多時候,我是為解答患者的提問而學習。
三年來,在本職工作之餘,我邊學習,邊採訪,邊接受諮詢,陸陸續續寫成這些文章。精神醫學博大精深,我深知只窺見冰山一角;我不敢自誇,唯一能自慰的是,我有足夠的真誠和認真。這些文章,在最初是寫給自己的——或因為此,它會有一些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