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島由紀夫文學的出發點,預見其日後生涯與文學的一切
★日本戰後文學極具代表性的名作
我自小就意識到,吸引自己的事物皆與常人不同。
誕生在戰爭期間,身為一個男孩子的我,先是被身著華麗和服、濃妝豔抹的魔術師吸引——我的心深深馳迷於舞台上盛大的假面演出,虛假與力量如此撼動我的靈魂、賦予我表演的意識……隨著逐漸成長,我的心與熱情,皆祕密澆注在結實、充滿彈性的年輕男性肉體上,我不想成為英姿煥發的軍人,卻在意著他們健美的體態;我也不想享用活著的他們,讓他們死於折磨的影像總能賦予我最大的愉悅……
然而,身為一名傑出的演員,我必須飾演好正常的男性角色:與美麗的女性交往、吻她們、結婚生子。
☆
三島由紀夫的第一本半自傳性小說,不僅出版後即成為暢銷書,川端康成更譽為「1950年代的希望」,確立其新進作家的地位。
在書中,主人翁希望找到自己對死亡偏好的根源,後來他找到的是他的同性戀傾向。
同性戀題材挑戰了當時日本傳統社會風氣,成為當時文壇的熱門話題。
「在別人眼中覺得我演戲,對我而言卻是想要回歸真實本質的表現,而看在別人眼中覺得是自然的我,反而才是我在演戲。」
在這本半自傳的長篇裡,三島並沒有把假面自覺當作假面,他只是對喬裝產生興趣,因而陷入表演的欲望,「純粹的我」與「演戲所喬裝的我」交錯;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作者不得不發現自己本來的面目,此書正是一座青春情慾的紀念碑。
作者簡介:
三島由紀夫
三島由紀夫(1925-1970),本名平岡公威,出生於1925年1月14日,自幼身體孱弱,在祖母的溺愛下成長,東京大學法學部畢業後,任職於日本的大藏省,隔年為了要專心從事寫作而離職。在川端康成的引介下,三島開始在文壇嶄露頭角,創作不斷,成為日本二十世紀最重要的作家之一,而他不僅在日本聲譽卓著,在國外也有極高的評價,曾三度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被譽為是「日本的海明威」,也是著作譯成英文等外國語版最多的當代作家。三島除了小說、散文與詩詞等文學創作外,在戲劇方面也展現驚人的才華,寫了許多優秀的劇本,致力於日本古典戲劇能樂和歌舞伎的現代化。同時他還擔任過電影演員,在以自己小說改編的電影中特別演出。1970年三島完成力作《豐饒之海》四部曲後,夥同他人前往自衛隊總部挾持總監,發表《憂國》萬言書未果,於是在11月25日選擇以切腹的方式自裁。三島一生寫了40部小說、18部劇本與20篇短篇小說,主要著作有《假面的告白》、《金閣寺》、《禁色》、《美德的徘徊》、《豐饒之海四部曲》、《近代能樂集》與《愛的飢渴》等。
譯者簡介:
高詹燦
輔仁大學日本語文學研究所畢業。現為專職日文譯者,主要譯作有《蟹膏》、《獻給折頸男的協奏曲》、《鳥人計畫》、《烏鴉的拇指》、《夜市》、《光之國度》、《蟬時雨》、《劍客生涯》系列、《新選組血風錄》等書。
個人翻譯網站:www.translate.url.tw
章節試閱
我在震災發生的兩年後出生。
十年前,我祖父在殖民地擔任高官時引發了一起貪汙案,一肩扛下部下的罪責,引咎辭職後(我這並非是以美麗的辭句掩飾。我祖父對人懷有愚蠢的信賴,到幾近完美的程度,在我的前半人生中,從沒見過足以望其項背者),家中經濟便一落千丈,就像哼著歌溜下斜坡一樣,輕鬆而又飛快。龐大的債務、扣押、變賣房產,然後隨著日漸窮困,病態的虛榮也日益高漲,宛如一股黑暗的衝動般──就這樣,我在民風不佳的市街一隅的老舊租屋處出生。這房子有唬人用的鐵門、前庭,以及和市郊的禮拜堂一樣寬敞的西式房間,從山坡上看是兩層樓,從山坡下看是三層樓,感覺既昏暗,又不起眼,一棟錯綜複雜、威儀十足的房子。有許多昏暗的房間,六名女傭,加上祖父、祖母、父親、母親,一共十人,在這棟宛如老舊衣櫃般嘎吱作響的屋子裡生活。
祖父的事業野心,與祖母的疾病和揮霍毛病,是一家人煩惱的根源。祖父被一群阿諛逢迎的可疑人士帶來的平面圖所誘惑,常懷著黃金夢遊歷遠方。而出身名門的祖母對祖父既憎恨又輕蔑,她有著堅毅不撓、狂野中帶有詩情的靈魂。她的陳年宿疾──腦神經痛,以拐彎側擊的方式一點一滴侵蝕她的神經,同時為她的理智增添了無益處的清晰。在她嚥氣前,始終如影隨形的狂躁症狀,竟是祖父壯年時所遺留的罪孽,這又有誰會知道呢?
父親在這個家迎娶了柔弱的美嬌娘,亦即我的母親。
大正十四年一月十四日早晨,母親開始陣痛。晚上九點,不到兩千五百公克的小嬰兒呱呱墜地。在出生後的第七天晚上,他們讓我穿上法蘭絨的襯衣、奶油色的紡綢內衣、碎白花的縐綢和服,祖父在一家人面前,將我的名字寫在奉書紙上,置於供臺,擺放在壁龕內。
我的頭髮一直都是金色,後來勤抹橄欖油,才逐漸轉黑。我父母住二樓,祖母以二樓養育嬰兒很危險為藉口,在我出生第四十九天,便從母親手中將我搶走。在祖母那終日緊閉、充斥著疾病和老人氣味的病房裡,我的床鋪和她的病榻擺在一起,我就此被養育長大。
我還不到一歲,便從樓梯的第三階跌落,撞傷了額頭。當時祖母出門看戲,父親的堂兄妹們和母親為了這難得的喘息機會而歡騰不已。這時母親突然上二樓拿東西,我朝母親身後追去,結果和服的長下襬被勾住,跌落樓梯。
他們急忙派人去歌舞伎座請祖母回來。祖母返家後,站在大門處,以右手的枴杖拄著身子,看著前來迎接的父親,語氣出奇冷靜,像刻字般一字一字緩緩說道:
「死了嗎?」
「不。」
祖母踩著巫女般自信的步伐,走進屋內……
──我五歲那年元旦的清晨,我嘔出一口像紅咖啡似的東西。主治醫生前來診治後說「我不敢擔保醫得好」。然後像在插針似的,朝我注射樟腦液和葡萄糖。我的手腕和上臂都測不出脈搏,就此過了兩個多小時。大家皆望著我這具屍體。
一家人齊聚一堂,並湊齊了白壽衣和我生前鍾愛的玩具。接著過了約一個小時後,我排出尿液。母親的博士哥哥見狀後說道「撿回一命了」,因為那是心臟開始跳動的證明。稍頃,我再度排尿,臉頰也慢慢浮現朦朧的生命之光。
週期性嘔吐綜合症──這病症就此成了我的痼疾。平均每個月發病一次,症狀時輕時重,多次在鬼門關前打轉,後來光聽疾病走近的腳步聲,我的意識便能分辨那是逼近死亡的重症,還是離死甚遠的小病。
我最早的記憶以難以置信的清楚影像困擾著我的記憶,就是從那時候開始。
我不清楚當時牽我手的,是母親、護士、女傭,還是我嬸嬸。當時是什麼季節,同樣也模糊不清。午後的陽光陰沉照向環繞坡道而建的屋舍,那名不知是誰的女子牽著我的手,走上坡道,朝我家的方向而去。前方有個人下坡走來,於是女子用力拉著我的手避向一旁,停下腳步。
那個畫面我多次複習、加強印象、集中回憶,每次肯定都會得到新的含意,因為在周遭模糊的情景下,唯獨那「下坡走來的人」帶有不合理的清晰度。就因為如此,雖然它一直為我的前半生帶來苦惱和威嚇,卻又是最早一幕、值得紀念的畫面。
走下坡道的是一名年輕人。前後都挑著水肥桶,頭上纏著一條骯髒的手巾,他擁有氣色紅潤的漂亮臉頰和炯亮的雙眸,雙腳承受著重量,一步一步走下坡來。他是專門清屎尿的挑糞人,腳下穿著膠底布襪鞋,下半身搭一件藏青色緊身工作褲。五歲的我朝他的模樣投以異樣的注目。雖然還不確定那具有什麼含意,但某個力量最初的啟示、某個陰暗又奇妙的叫喚聲在呼喊我。它一開始以挑糞人的身影顯現,具有其隱喻性,因為屎尿是大地的象徵,而向我呼喚的肯定是根源之母那充滿惡意的愛。
我有預感,這世上存在著某種會為人帶來陣陣刺痛的慾望。我仰望那名全身汙穢的年輕人,一股「我想變成和他一樣」、「我想成為他」的慾望緊緊束縛了我。我清楚憶起那個慾望有兩個重點,一個是他藏青色的緊身工作褲,另一個是他的職業。藏青色的緊身工作褲清楚呈現出他的下半身線條,感覺他以柔美的動作朝我走來。我就此對他的緊身工作褲感到難以言喻的傾心,我也不懂為什麼。
他的職業──其他孩子在懂事時都會想當陸軍大將,在我心中同樣泛起「我想當挑糞人」的憧憬。憧憬的原因也可說是因為那藏青色的緊身工作褲,但絕非只因如此。這個中心思想在我心中強化、自行發展,呈現出後續奇特的推展。
這是因為我從他的職業中感受到對某種強烈的悲哀、令人扭曲掙扎的悲哀,所產生的一股憧憬。若純就感覺的涵義來說,我從他的職業中感受到「悲劇性之物」。他的職業滿溢出一種「挺身而出」的感覺、自暴自棄的感覺、對危險的一種親近感、空虛與活力交融的醒目混合感,朝年僅五歲的我直逼而來,深深將我攫獲。或許是我誤解了挑糞人這個職業,可能是我從人們那裡聽說過其他職業,而單憑他的服裝產生誤認,就此深陷在他的職業中,無法自拔。若非如此,我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因為和這種情緒相同的主題,很快便轉移至花電車司機、地鐵驗票員身上,他們讓我強烈感受到我所不知道、而且永遠被排除在外的「悲劇性生活」。尤其是地鐵的驗票員,當時地鐵車站內總是飄散著一股既像橡膠,又像薄荷的氣味,與他藍色制服胸前那排金色鈕釦搭在一起,很容易促成「悲劇性之物」的聯想。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在這種氣味下生活的人帶有「悲劇性」。我的感官極力追求、而我又加以拒抗的某個地方,在與我無關的情況下進行的生活、事件,以及人們,這些就是我對「悲劇性之物」所下的定義。而我永遠被排除在外的悲哀,總是夢想著能轉化至他們以及他們的生活上,我勉強透過自身的悲哀,想要加入他們的圈子。
這麼一來,我感覺到的「悲劇性之物」,或許只是我感覺到自己被排除在外的預感,所帶來的悲哀投影。
我在震災發生的兩年後出生。
十年前,我祖父在殖民地擔任高官時引發了一起貪汙案,一肩扛下部下的罪責,引咎辭職後(我這並非是以美麗的辭句掩飾。我祖父對人懷有愚蠢的信賴,到幾近完美的程度,在我的前半人生中,從沒見過足以望其項背者),家中經濟便一落千丈,就像哼著歌溜下斜坡一樣,輕鬆而又飛快。龐大的債務、扣押、變賣房產,然後隨著日漸窮困,病態的虛榮也日益高漲,宛如一股黑暗的衝動般──就這樣,我在民風不佳的市街一隅的老舊租屋處出生。這房子有唬人用的鐵門、前庭,以及和市郊的禮拜堂一樣寬敞的西式房間,從山坡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