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生活不是千瘡百孔?
我們從來只是面對生活的新手。
★ 名列《西方正典》、「二十世紀百大小說」——約翰.齊佛!
★ 呼應現代人心,療癒生命失落的短篇集結。
★ 繁體中文首度正式授權出版。
——生活中那些微不足道的事,終究成了無可抵禦的洪流——
妻子問我:「離婚真有那麼可怕嗎?維持一個婚姻所做的一切有多少是好的?」她還說,那個愛慕者送的玫瑰花,讓她發覺自己漸漸在失去——失去自己,失去
尊嚴。「你懂嗎?」她問我。
我不懂。她曾經是那個情願隨著我長途奔波的女人,也是那個接受我的微薄薪水、甘於平淡度日的女人……我不懂。
面對妻子求去、渾然不覺婚姻出了狀況的男人。(〈離婚季節〉)
迎接一場久未重逢的家人團聚,最後卻面對徹底的決裂。(〈再見,我的兄弟〉)
帶著女兒前往度假、感情降至冰點的夫妻,正準備在度假後做個了斷,沒料到接下來將面臨的,竟是令人悲痛至極的了斷。(〈哈特利這一家〉)
圍繞著現代人關係破裂、夢想破碎、生活破敗的主題,構成了本書十九則短篇的基調,它們的人物不僅涵蓋市井小民,更觸及有頭有臉的上流階層……一群為追逐名利、財富費盡苦心,或是為眼前人際關係、婚姻生活苦惱的人物,永遠料想不到在生命接下來的轉角將遇到什麼……
十九則短篇小說,選自美國偉大作家約翰.齊佛的《短篇小說自選集》,這部作品亦是他攀登創作顛峰,榮獲普立茲短篇小說獎,名列《西方正典》及「二十世紀百大小說」的重要傑作。
★短篇小說成就與瑞蒙.卡佛、約翰.厄卜代克並稱。
★以《約翰.齊佛短篇小說自選集》(The Stories of John Cheever)獲得「普立茲小說類文學獎」、「美國國家書評獎」。
★首部長篇小說《瓦普夏紀事》(The Wapshot Chronicle)獲得1958年「美國國家圖書獎」,並被選進「20世紀百大小說」之列。
★《西方正典》作者哈洛.卜倫將約翰.齊佛的《約翰.齊佛短篇小說自選集》以及長篇小說《子彈公園》列爲正典書單。
★重量短篇集結,繁體中文首度正式授權出版。
作者簡介:
約翰.齊佛
(John Cheever, 1912-1982)
美國具影響力的偉大小說家。生於麻薩諸塞州昆西市,父親是皮鞋經銷商,在三零年代經濟蕭條後永久失業。母親原籍英國,經營禮品商店,藉以維持一家生計。17歲時,因吸菸和成績問題遭學校退學,翌年(1930),他在《新共和國雜誌》發表首部短篇小說〈被開除了〉,開啟了創作生涯。
約翰.齊佛一生創作近200則短篇小說,以及5部長篇小說。1956年,他以短篇小說〈鄉下丈夫〉(The Country Husband)榮獲「歐亨利獎」;1958年,以第一部長篇小說《瓦普夏紀事》(Wapshot Chronicle)贏得「美國國家圖書獎」,奠定文壇地位。1979年,他自選61則短篇,出版《約翰.齊佛短篇小說自選集》(The Stories of John Cheever),榮獲該年度「普利茲小說類文學獎」以及「美國國家書評獎」。多部作品已被翻拍成電影,如短篇小說〈游泳者〉。
他的創作主題大多圍繞在中產階級生活的破敗、人心匱乏,以及都市人在名利之間的迷惘。寫作手法細緻,描寫日常看似平凡,卻隱藏伺機而動的災難與危機。這些作品在時間的磨練下更顯光華,深深呼應現代人心與生活。1982年,約翰.齊佛在去世前六週,獲「美國文學和藝術學院」授予國家文學獎章,表彰其一生對於文學的奉獻,以及深刻的影響力。
譯者簡介:
余國芳
中興大學合作學系畢業,曾任出版社主編,目前是自由譯者,有《大魚老爸》、《在地圖結束的地方》、《爆醒惡夢的第一聲號角》、《屠夫男孩》、《冥王星早餐》、《慾望的盛宴》、《輝丁頓傳奇》、《外出偷馬》、《能不能請你安靜點?》、《大教堂》、《新手》、《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等超過四十部文學與非文學譯作。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各界名人一致推崇!〕
楊澤(作家)/專文推薦
一本書店
王聰威(小說家)
石芳瑜 (作家,永樂座書店店主)
伍軒宏(小說家)
何 平(電影導演)
李取中(《The Affairs週刊編集》總編輯)
李桐豪(作家)
李 淳(演員)
李維菁(作家)
林廷璋(櫞椛文庫館長)
侯季然(電影導演)
徐明瀚(電影與藝術評論人)
高翊峰(小說家)
郝譽翔(國北教大語創系教授)
陳正菁(浮光書店店主)
張亦絢(小說家)
陳栢青(作家)
盛浩偉(作家)
陳榮彬(臺大翻譯碩士學程助理教授)
黃崇凱(小說家)
傅天余(作家)
劉梓潔(作家)
盧郁佳(作家)
鍾文音(作家)
藍祖蔚(影評人)
(按姓名筆劃順序排列)
〔國內外各界推薦摘選〕
◎王聰威(小說家)——
約翰.齊佛讓日常的傷感,巨大到微不足道。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多麼無情,才足以面對這樣的世界,不致於垮掉。
◎伍軒宏(小說家,《撕書人》作者)——
齊佛的短篇故事中,不少已是經典。
它們呈現美國中產階級生活的多重面貌,清晰準確的文字描述之下,一針見血的觀察漸漸浮現……
◎高翊峰(小說家)——
在讀完瑞蒙.卡佛已出版的短篇小說之後,我有一段十分沮喪失落的空洞期,一直到這次遇上約翰.齊佛的《離婚季節》。
◎郝譽翔(國北教大語創系教授)——
這是一部瑞蒙.卡佛迷們不可錯過的經典!《離婚季節》中,齊佛用一貫冷峻精簡的筆法,短短幾語就能素描出一個令人難忘的人物,甚至直搗內心深處……
◎張亦絢(小說家)——
齊佛像夏目漱石般親切,有張愛玲式的戲謔,骨子深髓又是最道地的契訶夫悲憫。我讀得欲罷不能、驚豔無比……
◎陳栢青(作家)——
卡佛之前有佛,名曰齊佛,西方雙聖,郊區佛陀,一次到位。齊佛小說總是不動聲色,以為斜斜的走開,最後發現是直直的靠近……
◎黃崇凱(小說家)——
約翰.齊佛就是他筆下的大收音機。總是靈敏接收各種人間頻率,高傳真片段逼人一探表象底下的故事。我們聽著聽著不小心入迷,忘了我們其實身在其中……
◎陳榮彬(臺大翻譯碩士學程助理教授)——
齊佛不愧是美國小說家中的「郊區契訶夫」,對二次大戰後美國白領白人的生活留下精彩的紀錄。他的故事寫來同時帶有寫實主義的細膩諷刺與現代主義的幻滅酸楚……
◎劉梓潔(作家)——
約翰.齊佛小說的魅力在於,你認為它沒什麼時,你已經忘不了它。
◎盧郁佳(作家)——
約翰.齊佛名不虛傳,這本早年短篇已見華采……隨著高潮,冷不防砍進骨髓,堪稱紐約張愛玲,應該說張愛玲跟齊佛是失散雙胞胎……
◎鍾文音(作家)——
齊佛是短篇小說的技藝典範,也是朝聖西方經典的引路人,最重要的是他還喚起我的紐約生活。
◎一本書店——
閱讀文章時感受到齊佛聰明的腦袋,指使著筆尖在行走,他在每個篇章之間玩弄與安排,邪惡又精密的美國世界。
◎李取中(《The Affairs週刊編集》總編輯)——
是微嫋細瑣的人生百態,也是大刀闊斧的時代切片。是會黯黯地滲入你的意識裡,潛伏著,然後在平淡的日常中出其不意地被喚醒……
◎林廷璋(櫞椛文庫館長)——
在閱讀約翰.齊佛的小說過程中,總帶給我一種狂想與醜陋交織的畫面感……或許,在所有的親密關係與相處之中,我們需要的不是那些充滿假象的忍耐與對待……
◎陳正菁(浮光書店店長)——
關於生活裡如何也去不了的地方,怎麼也下不定的決心,費盡力氣也抵達不了的內在彼岸;不是我們不想,是做不到。《離婚季節》娓娓道出現代家庭裡至關重要卻令人動彈不得的微小悲劇。
◎何平(電影導演/台灣藝術大學電影系副教授)——
喜歡李滄東、是枝裕和、侯孝賢電影的人,適合看約翰.齊佛的小說。無論說的是靈魂的浮沉或躁動,還是人際關係的意外驚豔,或時空命運的無情啃咬,它們看似無意,實是有情,有深情。
◎李淳(演員)——
約翰.齊佛告訴你這些人的故事,告訴你這些人日常的煩惱、難以捉摸的思維,以及對生活的種種感受。在他妙筆寫下的短篇故事中,這些你知道的、認識的或愛過的人,一個個具象現形。
◎徐明瀚(電影與藝術評論人/輔仁大學大眾傳播學程講師)——
約翰.齊佛作為短篇小說之強者……作品看似波瀾不掀,實則靜水流深。只要故事一說起來,場景逐一切換,人物們一個個眾聲交響起來,作品的迴旋力道便遒勁深長,這使得小說家與改編他作品的電影所形成的影響力,不僅在本土,也擴及世界各地。
◎菲力普.羅斯(美國文學名家)——
約翰.齊佛是一位迷人的寫實主義作家,他的聲音及手法,在當代小說之中皆屬上乘,豐富而有特色。
媒體推薦:
◎《邁阿密先驅報》——
約翰.齊佛的這本《短篇小說自選集》,足以讓他躋入霍桑和費茲傑羅、梅爾維爾和福克納之列。它是反映現代人生活的偉大傑作!
◎《紐約時報》——
齊佛的作品氣勢磅礡,質量並重,絕對是經得起世代歷練的口碑之作!
名人推薦:〔各界名人一致推崇!〕
楊澤(作家)/專文推薦
一本書店
王聰威(小說家)
石芳瑜 (作家,永樂座書店店主)
伍軒宏(小說家)
何 平(電影導演)
李取中(《The Affairs週刊編集》總編輯)
李桐豪(作家)
李 淳(演員)
李維菁(作家)
林廷璋(櫞椛文庫館長)
侯季然(電影導演)
徐明瀚(電影與藝術評論人)
高翊峰(小說家)
郝譽翔(國北教大語創系教授)
陳正菁(浮光書店店主)
張亦絢(小說家)
陳栢青(作家)
盛浩偉(作家)
陳榮彬(臺大翻譯碩士學程助理教授)
黃崇凱(小說家)
傅天余(...
章節試閱
〈離婚季節〉
我太太愛莎有一頭褐色的頭髮,黑眼睛,溫柔的心。就因為她的好性情,我有時候總覺得她把孩子們寵壞了。她對他們言聽計從,什麼都不拒絕。他們總是黏著她,予取予求。我和愛莎結婚十年。我們倆都來自紐澤西的毛利斯鎮,我甚至已經忘了當時怎麼認識她的。我們的婚姻稱得上幸福美滿,一家人就住在東五十街一帶沒電梯的老公寓裡。我們的兒子卡爾,今年六歲,上很好的私立小學;我們的女兒四歲,明年才要上學。我們常常覺得受教育其實沒多大用處,可是似乎又都得照著相同的舊途徑去培養我們的孩子;等到以後,我猜他們還是會進去我們當年讀的小學中學和大學。
愛莎畢業於東部的一所女子學院,後來去法國的葛勒諾柏大學讀了一年。她從法國回來之後在紐約工作一年,我們就結婚了。她一度把文憑掛在廚房的水槽上,不過這個笑話我們很快就不提了,就連這張文憑現在去哪裡都不知道了。愛莎的樂觀隨和一如她的溫柔,我們倆都來自中產階級的家庭,這個階級的特色是總喜歡回憶美好的時光。如今,缺錢既然成了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我也會常常想起移民,想起一群熱情有勁、出走異鄉,卻無時無刻不懷念故鄉海岸的人。由於我們的生活受限於我微薄的薪水,愛莎每天的生活幾乎一成不變,沒有差別。
她每天早上七點起床打開收音機,換好衣服,一面叫醒孩子,一面做早餐。我們兒子必須在八點出門去搭校車。愛莎送完兒子回來,幫凱洛綁辮子。我八點半出門,但即便不在家我也知道愛莎一天的活動,總是離不開家務,烹飪,採購和孩子們的各種需求。我知道每個星期二和星期四上午十一點到中午的這段時間她都會在「愛批」大賣場;好天氣的午後,她一定會坐在小操場的長板凳上,從三點坐到五點,每星期一、三、五打掃屋子,下雨天就在家裡擦拭銀器。我六點回家,她通常都在洗菜或是準備晚餐。等到餵飽了孩子幫他們洗完澡,就可以吃晚餐了——她會在客廳的餐桌上排好食物和瓷盤,然後站在房間正中央,好像迷失了又好像忘記什麼了,在這段失神的時間裡就算我跟她說話,或者孩子們喊她,她也聽不見。等到這段時間一過,她就在銀燭台上點起四支白蠟燭,我們才坐下來吃炒牛肉丁或是其他簡單的菜式。
我們一週外出一兩次,大約一個月應酬一次。因為現實的考量,我們來往的多半是附近的街坊鄰居。我們常常去路口參加紐薩姆夫婦辦的派對;這對夫婦很慷慨,派對辦得很大很誇張,不管認不認識的人都能毫無拘束地參加。
※※
有一晚我們在紐薩姆家的派對上結交了一對夫妻,川契爾醫生和他太太,到底什麼原因我始終不明白。現在想想,我覺得這份友誼是川契爾太太主動積極的成分較多,我們第一次見面認識之後,她就給愛紗打了三四次電話。我們去他們家吃晚餐,他們也來我們家;有時候在傍晚,川契爾醫生帶著他們的老臘腸狗出來溜達,就會順道來家裡坐一會。感覺上他是一個挺有趣的人。我聽其他醫師說他是個很好的醫生。川契爾夫婦約莫三十歲左右;男的應該是這個歲數,而女的稍微大些。
老實說,川契爾太太很平常,真的沒有什麼特色。她個子很小,身材不錯,五官端正,我想這個所謂平常的印象,是來自於她給人的一種由內而外的謙遜、過分小心謹慎的感覺。川契爾醫生不菸不酒,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種關係,他清瘦的臉孔氣色很好,兩頰白裡透紅,藍眼睛清澈有神。他具有一種屬於醫生特有的樂觀——認為死亡只是運氣不好,肉體(有形)的世界只是一個供人佔領的區塊。就這方面來看,相形之下,他的太太顯得單純平常,而他看起來比她還年輕。
川契爾夫婦住在我們附近一棟舒適、低調的私宅裡。屋子很老式:客廳起居室都很大,門廳走廊都很暗,川契爾夫婦似乎也無意讓這個地方變得溫馨宜人,因此到了晚上,有時候會給人一種空房間特別多的感覺。川契爾太太十分鍾愛她所有的寶物——她的衣服,她的珠寶,她買回家的各種飾品——還有「妞妞」,那隻老臘腸狗。她總是偷偷摸摸把餐桌上的食物碎屑餵給妞妞吃,彷彿這是個被禁止的不當行為。晚餐後她坐上沙發,妞妞就躺在她身旁。電視螢幕上的綠光閃在她憔悴的臉上,她纖細的雙手撫摸著妞妞——那晚,川契爾太太給我的感覺,就像一位悲憫的幽魂。
之後川契爾太太開始在早上打電話給愛莎,聊個天或是邀她一起午餐或者看場電影。愛莎白天沒辦法出門,她也明白表示不喜歡講太久的電話。她抱怨川契爾太太是個多話的長舌婦。不久之後一天下四五點左右,愛莎帶著兩個孩子在小操場玩耍的時候,川契爾醫生出現了。他散步經過,看到了她就過來跟她一起坐著,一直坐到她要帶孩子回家的時候。幾天後他又來了——他在小操場和愛莎見面的這件事,愛莎有告訴我,後來就變成了常態。愛莎心想或許他的病人不多,或許因為閒著無聊想找個人說說話。然後,有一天晚上我們正在清洗碗盤,愛莎若有所思地說,川契爾對她的態度好像有些奇怪。「他盯著我看,」她說:「他嘆著氣盯著我看。」我知道我太太在小操場上是什麼德性。她總是穿著舊舊的花呢大衣、包鞋,戴著軍用皮手套,下巴底下綁著一條圍巾。那小操場是塊鋪了水泥、有圍籬的空地,位於一個貧民窟和大河之間。一想到那位穿著體面、皮膚白裡透紅的醫生,在這種狀況下傾心於愛莎的畫面,實在讓人很難當真。往後幾天她沒有再提起他,我猜想他已經不去看她了。愛莎的生日在這個月底,我忘記了,可是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客廳裡有好多玫瑰花。是川契爾送的生日禮物,她告訴我。我很氣自己怎麼忘了她的生日,川契爾送的玫瑰更叫我生氣。我問她最近是不是常跟他見面。
「噢,是啊,」她說:「他還是幾乎每天下午都會來小操場。我沒告訴你嗎?他告白了。他愛我。沒有我他活不下去。為了聽我的聲音就算赴湯蹈火他也要來。」她笑得好開心。「他就是這麼說的。」
「什麼時候說的?」
「在小操場上。陪我走回家的路上……就昨天。」
「他什麼時候知道你的生日?」
「這一點特別有趣,」她說:「在那晚紐薩姆他們辦派對之前他就知道了。在那次派對之前的三個星期,他看見我在等市區的公車。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我,他說一看到我,他就知道了——當然,他在胡說。」
那夜我好疲憊,為那些稅款和帳單操煩,我可以把川契爾的告白當成是一個玩笑。我覺得他是一個被金錢和感情困住的俘虜,就像其他那些男人,總是同樣的手段:他在轉角隨便愛上一個陌生女子,總比在法屬圭亞那的街上或是用個假名在芝加哥重起爐灶來得容易。他的告白,小操場的場景,對我來說這種情節是大都市生活的一部分,可能性很大。一個瞎子請你幫忙帶他過馬路,等你要離開的時候,他抓住你的胳膊,跟你大吐苦水,訴說他那幾個無情無義的孩子;或者電梯服務員送你上樓去參加派對時突然轉身對你說,他的孫子得了小兒麻痺。這個大都市充滿了各色各樣的意外關係,半真半假的求救,交淺言深,爭取同情的陌生人……川契爾在我看來就像過馬路的瞎子或者操作電梯的服務員。他的告白跟我們生活中的這些小插曲沒什麼差別。
※※
後來,川契爾太太不打電話來聊天了,我們也不去拜訪他們了,不過有些早上我上班時間稍微遲了些,就會在市區公車上見到他。每次看見我的時候,他似乎都很尷尬,這是可以理解的,不過那個時間的公車特別擁擠,若要避免遇見也不是什麼難事。再者,差不多就在那段時間,我在業務上出了一些差錯,讓公司損失了好幾千塊美金。丟掉工作當然不至於,但是我心裡總是背負著這種可能性;在這種情況之下,在這種只想如何才能賺更多錢的壓力之下,對於這個醫生的怪異行徑我自然就不予理會了。三個星期過去,愛莎都沒提起他,然後,一天晚上,我正在看書,忽然注意到愛莎站在窗前看著底下的街道。
「他真的在那裡。」她說。
「誰?」
「川契爾。你來看。」
我走到窗口。對街人行道上只有三個人。光線很暗,很難辨認出人的臉,但其中一個,牽著一條拴著狗鍊的臘腸狗,朝著轉角走的人,八成就是川契爾。
「嗯,那有什麼?」我說。「他只是在遛狗啊。」
「我剛剛看窗外的時候,他沒在遛狗。他只是站在那兒,看著這棟公寓。他就是這麼說的。他說他都會過來,望著我們亮著燈的窗子。」
「他什麼時候說的?」
「在小操場上。」
「我以為你去別的小操場了。」
「啊,是啊,我是啊,可是他跟著我。他很瘋狂,親愛的。我知道他很瘋狂,我替他感到難過。他說他一夜又一夜地仰望著我們的窗子。他說他眼裡看到的都是我——我的後腦勺,我的眉毛——聽到的都是我的聲音。他說他生命中從來沒有妥協兩個字,對於這件事他也不會妥協。我替他感到難過,親愛的。我情不自禁地替他感到難過。」
這是頭一次,我覺得情況嚴重了,他的茫然無助,我知道,可能觸動了像愛莎這樣的女人心中最珍貴最任性的那份熱情——一種拒絕不了求救,拒絕不了可憐的無力感。這是沒有理性的熱情,我甚至寧可她對他有慾望也別可憐他。那夜我們準備上床就寢時,電話響了,我接起來說哈囉,沒有回應。十五分鐘後,電話又響了,這次又沒有聲音,我開始咆哮,大罵川契爾,他沒有答話——甚至連掛斷電話時候喀搭一聲也沒有——我覺得自己像個笨蛋。因為我覺得自己像個笨蛋,我就怪罪愛莎不該誘導他,不該鼓勵他,可是這些怪罪一點也沒影響到她。我罵完之後,感覺更糟,因為我知道她是無辜的,因為她必須外出必須上街購物,必須讓孩子出去透透氣,也沒有任何一條法律不准許川契爾在那裡等候她,或者不准許他仰望我們家的窗子。
第二個星期的一天晚上我們去紐薩姆家,剛剛脫下大衣,我就聽見川契爾的聲音。我們到達後不久他就離開了,不過他的態度——他給愛莎那憂傷的一瞥;他故意避開我的樣子;或是紐薩姆夫婦邀他再多留一會兒時,他婉拒的悲傷語氣;還有,他對待他那可憐老婆過份地殷勤……這些都太令我生氣了。更何況我忽然注意到愛莎,看見她神采奕奕,兩眼發光,她正在誇讚紐薩姆太太的新鞋,但心思卻根本不在她的嘴上。那晚我們一回到家,照看孩子的臨時保母氣惱地跟我們告狀,說兩個孩子都不肯睡。愛莎量了一下他們的體溫,凱洛沒事,兒子卻燒到四十度。那一夜我們倆都沒睡好,早上愛莎打電話到公司告訴我卡爾得了支氣管炎。三天後,他妹妹也跟進了。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兩個生病的孩子霸佔了我們絕大部分的時間。每天晚上十一點和凌晨三點必須餵他們吃藥,我們睡眠少得可憐。也不可能出去透氣或是打掃屋子,每天冒著寒冷從車站走回來,一進門聞到的就是咳嗽藥水、菸草、吃剩的果核和病床的氣味。到處都是毯子,枕頭,菸灰缸,藥杯。我們分工合作,每晚輪流起床,可是白天我就忍不住在辦公桌上打瞌睡,晚餐後,愛莎總會在客廳的椅子上睡著。疲乏對於大人和小孩的不同,只在於大人說得出理由,多半不會沒來由地發生,但就算知道為了什麼,一樣躲不過,在這種時候我們會毫無理性、暴怒,成為超級沮喪情緒下的受害人。那一晚,最壞的病況已經過去,我回到家,發現客廳有一些玫瑰花。愛莎說川契爾帶來的,她沒讓他進來,並且當他的面就把門砰上。我拿起玫瑰扔了出去。我們沒有吵架。孩子們九點睡覺,九點多我也上床睡了。大概過了一會吧,好像有什麼動靜,我醒了。
走廊亮著燈。我起床,發現孩子的房間和客廳都很黑,愛莎卻坐在廚房的餐桌旁喝咖啡。
「我煮了些咖啡,」她說:「凱洛又喘又咳,我給她吸了些蒸氣。現在兩個人都睡了。」
「你起來多久了?」
「十二點半到現在,」她說:「現在幾點?」
「兩點。」
我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坐下來。她起身又去倒了咖啡杯,看著鏡子,靠在水槽上。夜裡起風了。我們樓下某間公寓裡有隻狗在哀嚎,一根鬆脫的收音機天線不斷刷著廚房的窗子。
「好像樹枝的聲音。」她說。
在廚房白亮的燈光下,為著削馬鈴薯皮和洗碗盤忙碌的她顯得非常疲乏。
「明天孩子們可以出去走走嗎?」
「噢,希望可以,」她說:「你知道我已經兩個多禮拜沒走出過這間公寓了嗎?」她狠勁十足的說,令我大感錯愕。
「不到兩個禮拜吧。」
「超過兩個禮拜了。」她說。
「呃,我們來算一下,」我說:「兩個孩子是星期六晚上生病的。那天是四號。今天是——」
「停,停,」她說:「我知道多久了。這兩個多禮拜我沒穿過鞋子。」
「你講的好像不得了的慘狀。」
「本來就是。我沒有穿上過一件像樣的衣服,也沒做過頭髮。」
「這哪能算最慘的事。」
「我媽家的廚子過得都比我好。」
「我懷疑。」
「我媽家的廚子過得都比我好!」她聲音好大。
「你會吵醒孩子。」
「我媽家的廚子過得都比我好。他們都有很舒服的房間。沒他們的允許誰也不能隨便進去廚房。」她把咖啡渣拍進垃圾桶裡,開始洗咖啡壺。
「川契爾今天下午在這裡待了多久?」
「一分鐘。我告訴過你了。」
「我不相信。他進來了。」
「他沒有。我不讓他進來。我不讓他進來因為我的樣子太難看了。我不想給他這麼壞的印象。」
「為什麼?」
「我不知道。他也許是個傻子。他也許是個瘋子,可是他跟我說的那些話讓我感覺很棒,他讓我感覺很棒。」
「你想走嗎?」
(未完)
〈離婚季節〉
我太太愛莎有一頭褐色的頭髮,黑眼睛,溫柔的心。就因為她的好性情,我有時候總覺得她把孩子們寵壞了。她對他們言聽計從,什麼都不拒絕。他們總是黏著她,予取予求。我和愛莎結婚十年。我們倆都來自紐澤西的毛利斯鎮,我甚至已經忘了當時怎麼認識她的。我們的婚姻稱得上幸福美滿,一家人就住在東五十街一帶沒電梯的老公寓裡。我們的兒子卡爾,今年六歲,上很好的私立小學;我們的女兒四歲,明年才要上學。我們常常覺得受教育其實沒多大用處,可是似乎又都得照著相同的舊途徑去培養我們的孩子;等到以後,我猜他們還是會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