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語X陰陽師
日本古典文學經典與當代文學大師的絕妙結合!
夢枕獏首次挑戰改編最具分量的日本文學《源氏物語》,
重新詮釋日本第一風流美男子
日本平安時代最富盛名的風流美男子光源氏,周旋在眾多女性之間,多采多姿的戀情令人羨煞;然而,多情溫柔如他,也有對戀情束手無策的時候。妻子葵之上懷孕本是喜事,卻莫名遭到妖物作祟,宮中的陰陽師皆無計可施,妖物仍然盤踞在妻子體內不去,源氏遂轉而求助行事詭異、名聲不佳的民間陰陽師--蘆屋道滿。
蘆屋道滿果然不負所託,高明手法抽絲剝繭,真相呼之欲出。原來源氏情婦六条夫人曾在一次祭典出遊中橫遭葵之上的隨從當眾作弄羞辱。自恃甚高的她,懷抱著對源氏濃烈的思念、對自尊橫遭踐踏的深重恥辱感、以及對葵之上與其他源氏情人的嫉恨,無從化解,竟令她在睡夢中成了作祟的生靈。
然而,六条生靈作祟只是真相的一角,依然占據葵之上意識的妖怪對源氏和道滿拋出一道謎題:
在地底迷宮深處的黑暗中,獸頭王用黃金杯喝著黃金酒,哭泣著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連百鬼夜行之首的大妖怪都認不出的妖異到底是何方神聖?祭祀日本神祇的廟宇之中又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祕密?在「戀情」與「神怪」交錯纏結的兩大謎團之中,源氏本人身上又蘊藏著什麼謎題?
推薦人
臺灣大學日文系兼任教授 陳明姿 推薦導讀
本書特色
夢枕獏在寫作了二十五年的「陰陽師」中,將民間傳說和經典怪談文學賦予新的樣貌,也讓「妖怪鬼魅」與「人性」作了更深沉緊密的結合:妖怪不只是人類對外在未知事物的恐懼不安,也不只是人性醜陋面的投射或鏡像,更成了人性的沿伸。妖,多半時刻其實就是人的深層內在。
《源氏物語》是日本家喻戶曉的戀情文學代表作,以風流多情的光源氏為中心所發展出的種種戀情故事。夢枕獏大膽地重新塑造了一個性格迥異的源氏,強烈映襯了思慕情愛中錯綜複雜的因果。此外,更少見地在故事中揉入歷史解謎元素,讓故事形成雙螺旋的謎團結構。光暗對比的源氏vs蘆屋道滿,正妻葵之上vs情婦六条,本地神明vs異國神等,在在互相呼應,為小說增添不少解讀的趣味。
作者簡介:
夢枕獏
1951年生於神奈川縣小田原市。高中時「想要出版夢一般的故事」,而以「夢枕獏」為筆名,「獏」指的是一種會吃掉噩夢的怪獸。
1973年畢業於東海大學日本文學系。1977年出道文壇以降,發表「幻獸少年」、「狩獵魔獸」、「闇狩師」、「餓狼傳」、「陰陽師」、「沙門空海之唐國鬼宴」等大受歡迎的系列小說。其《吞食上弦月的獅子》獲日本SF大賞,《眾神的山嶺》獲柴田鍊三郎賞。《大江戶釣客傳》獲泉鏡花文學賞與舟橋聖一文學賞,隔年再獲吉川英治文學賞。
2013年,歌舞伎座上演《陰陽師—瀧夜叉姬》,創下全公演滿座紀錄。隔年,《陰陽師—螢火卷》獲讀者網路票選「20歲男性最喜歡閱讀的時代小說」。
夢枕獏的創作主題廣泛,不僅以玄怪奇幻為主,更涉及山岳、冒險等領域,寫作四十年來,作品被轉化成電影、戲劇、手遊電玩、音樂等不同形式表現,深深影響廣大的讀者群。2017年,夢枕獏榮獲菊池寬獎及日本推理文學大賞,以表彰其長久以來對文學的貢獻與重要成就。
譯者簡介:
茂呂美耶(Moro Miya)
日本埼玉縣人,生於台灣高雄市,國中畢業後返日。1986年起在中國鄭州大學留學兩年。網路暱稱Miya,愛與讀者閒話家常日本文化,深受華文讀者愛戴,並建立起日本文化與華文世界的橋樑。
著作:《物語日本:劍客、忍者、幽怪談》《明治日本》《大正日本》《戰國日本》《戰國日本Ⅱ:敗者的美學》《歐卡桑的尖嘴兒子》《乙男蟻女》【字解日本】《茂呂美耶的歷史手帳》《漢字日本》《大奧日本》
譯作:【半七捕物帳】【陰陽師】《虞美人草》《扮鬼臉》《本所深川不可思議草紙》
監修:《白髮鬼談》《青蛙堂鬼談》《鰻男鬼談》【沙門空海之唐國鬼宴】《陰陽師》漫畫版
章節試閱
序幕
一
來自異國的相士在七条朱雀的鴻臚館[1]與那孩子會了面。
高麗相士第一次見到那孩子時,心裡暗忖:
——是女子!?
這也理所當然。
那孩子身穿長下襬的白平絹單袴,看上去確實像個女童。但是,比起服裝,那孩子的白皙膚色更令他看起來像個女童。而且,他的白,並非普通的白。是那種透明得似乎可以看得見肌膚內血色的白。
那孩子四周飄蕩著類似肌膚內的鮮血芳香。
長相很美。
相士於事前已聽說那孩子行年七歲。
又聽說,那孩子是右大弁[2]的兒子。
對方託相士給那孩子看相,相士一口答應。
「無論風水或宿曜,大體上我都有心得,我去看看吧。」
相士於兩天前如此說。
因此,今天那孩子被帶到鴻臚館,此刻正坐在相士面前。
孩子睜著細長清秀的雙眸,面無懼色地望著相士。
相士感覺,好像不是自己在為孩子看相,而是孩子在為自己看相。那孩子的雙眸,不但看得見現世的東西,連非現世之物也似乎見慣不驚。
那孩子的嘴脣微微泛紅,嘴角浮出含著蜜汁般的笑容,顯得很老成。
「開始吧……」
相士聚精會神地望著那孩子。
「唔,唔……」
相士哼哼道。
相士的額頭和脖子不停冒出粒粒汗珠,汗珠逐漸膨漲,順著肌膚流下。臉色也逐漸發青,甚至渾身顫顫哆嗦起來。
「這、這……」
相士上身情不自禁往後仰,隻手拄著地板。
「您怎麼了?」
坐在孩子一旁的右大弁問道。
「沒、沒什麼……」
相士抬起拄在地板的手,抹去額頭的汗珠。
「麻煩您先帶這孩子到別的房間……」
聽相士如此說,右大弁帶著那孩子離去,不一會兒,單獨一人回來。
「到底怎麼回事?」右大弁問。
「我好像看到那孩子的背後有什麼東西。」
相士的聲音稍微平靜下來,答道。
「看到什麼?」
「人……不,不是,是個老爺子。是個長著白鬍鬚的老爺子……」
「老爺子!?」
「不,是我看錯了。我以為有什麼東西附在他身上,是我看錯了……」
相士不停擦汗。
「不過,那孩子確實不是個普通孩子。至今為止,我為很多人看過相,但那樣的孩子,我倒是第一次看到……」
「什麼意思?」
「聽說那孩子是令郎,但是,那孩子的面相,是帝王之相。」
「帝王之相?」
「是將來會成為一國之尊,理應登上帝王之位的面相,不過,若真如此,到時國家可能會大亂,憂事迭起。」
「哎呀……」
「因此我再觀看他是否可能成為朝廷重臣,輔佐皇上,讓國家趨於和平,結果他在這方面也具有非凡能力,然而,我總覺得事情不可能到此為止。」
「那,到底是……」
「我只能說,那孩子是我力難勝任的大人物。往後,他將步上什麼樣的道路,我完全無法想像。」
異國相士頻頻擦拭流下的汗水,如此說。
二
那是極為駭人的月光。
月光蒼白又鮮豔,連人的靈魂似乎也會被奪走。倘若站在這月光中,恐怕不到半個時辰,人就會發狂,變成非人之物。
黑暗中,傳來一股不知開在何處的菊花幽香。
「我總覺得很恐怖……」
女子會靠在一旁的男子身上,也是情有可原。
宅邸和庭院都荒蕪至極。
不但圍牆倒塌,屋頂也坍落了一半,柱子和屋簷都留著焦黑痕跡。
男子讓女子搭上牛車,拐騙般地帶到此地。
抵達時,天還未全黑,牛車也不是從大門駛進,而是自圍牆倒塌處進來。牛車輾過露水沾濕的黃花敗醬[3],駛進庭院。
兩人登上西對屋[4]。
從西對屋望向庭院,可見在風中搖曳的芒草,地面幾乎全罩著秋天野草。宛如望著秋季原野。
只有兩人登上的地方,屋頂看似補修過,地板也鋪上繧繝緣[5]榻榻米,甚至掛著幔帳。
男子乳母的孩子,名叫惟光,忙東忙西地準備一切瑣事,不但做了稀飯,傍晚還送來火盆和燈火。
惟光擱下燈火即離去,天黑後的此刻,屋內只剩下男子和女子。
「好像會出現妖邪之類的……」女子細聲說。
「會出現。」男子道。
「啊?」
「正因為會出現,我才選了這裡。」
「這……」
「妳正是今晚的供品。」
聽男子如此說,女子不禁與男人拉開距離。
「別擔心,它們不會怎樣……」
男子那雙細長潤澤的眸子,映著火光。雙眸俯視著女子。
「它們是……?」
「它們是住在天與地之間的『東西』。」
男子若無其事地答。
紅脣嘴角微微上揚。
男子似乎在笑,女子卻覺得脖子被冰冷手指觸及那般,打了個寒顫。
「這宅邸有各種傳聞……」
「確實有……」男子點頭。
女子說的宅邸,正是這所河原院,往昔是左大臣源融的居所。
源融是嵯峨天皇的兒子,甚愛奧州[6]。
他模仿陸奧國塩竈[7]的風景,在此處蓋了庭院。宅邸四面,南方是六条大路,北方是六条坊門小路,東方是東京極大路,西方是萬里小路,占地廣闊。
源融每個月命人從尼崎[8]運來三十石海水,煎海鹽消遣作樂。
源融過世後,兒子源昇繼承了宅邸,日後進獻給宇多上皇,成為仙洞御所。
宅邸曾幾度失火,一直都沒有補修,導致庭院雜草叢生,房舍任其荒廢。
女子說的各種傳聞,確實都是奇聞怪談。
某日,宇多上皇在宅邸過夜時,源融的靈魂出現了。
「此處是我家。」源融說。
「別胡說,你兒子已經將此處讓給朕。」
據說,宇多上皇如此作答後,源融的靈魂就消失了。
另一種傳聞則說,宇多上皇當時和御息所[9]在庭院賞月。
結果,有人如黑影般出現,抓住御息所,打算拉御息所進屋。
「誰!?」上皇問。
「我是源融。」黑影答。
之後,黑影放了御息所,消失無蹤。
上皇奔向前,扶起御息所一看,御息所已經氣絕。
此外——
有對夫婦自東國[10]上京,預計在河原院過夜。
丈夫正在繫馬時,聽到一聲慘叫。
「哎呀!」
丈夫回頭一看,看到一隻蒼白大手正抓住妻子,欲拉妻子進屋。丈夫不及搶救,妻子被拉進房舍後,格子門即關上。
丈夫用盡力氣想開門,卻打不開。於是砸壞格子門,進屋一看,只見妻子的屍體躺在地面,全身的血已被吸光。
女子似乎再度想起這些傳聞,渾身打哆嗦地靠向男子。
男子伸開雙臂摟住女子,伸出鮮紅舌尖舔吮女子的白皙脖子。
「很可怕吧……」
男子壓低聲音在女子耳畔細語。
「是……」
「夕顏啊,看妳怕成這個樣子,讓我很心疼……」
「那麼,您是想看我害怕的樣子,才帶我來這兒嗎?」
是的——
男子沒有如此答,只是以笑聲代之。
「哈哈……」
燈火無聲地搖晃著。
更深夜闌,月亮逐漸升至中空。
古人亦如此,宿夜徘徊乎?
吾人猶未知,拂曉戀情路。[11]
男子吟誦和歌。
不知山邊心,月亮隨山移,[12]
只怕窮碧落,驀地影匿之。[13]
女子如此作答。
男子再度輕笑。
「聽說,人在月光中會顯現魔性。」
男子伸手取起擱在一旁的笙。
「我來吹笙吧。」
男子把火盆拉到近旁,用炭火烘笙。
「可惜沒有人舞蹈,或許……」
「或許?」女子問。
「哈哈……」
男子笑著,依舊用火烘笙。
「妳知道嗎?」
男子望著手中的笙,自言自語般地問。
「知道什麼?」
「有關猿樂的事……」
「猿樂?」
「猿樂的樂音和受樂音吸引而起舞的人,都是獻給天地之神的供品。」
「是……」
「現今,樂音和舞蹈都是人為了娛樂自己而演奏或起舞,但那本來是獻給眾神的供品。」
「供品?」
方才,女子也聽了男子說過同一句話。
也許想起了此事,女子的眼神又添增一分恐懼。
「聽說猿樂原名叫神樂。」
「是。」
「古人廄戶大君[14]取去神字的部首『示』,稱為申樂[15]。」
男子低聲私語,宛如在述說天地之祕密。
「後來申樂改稱為猿樂,最初是為了娛樂天地之神的祝詞……」
大概判斷笙已經焙得夠溫熱了,男子舉起笙,挺直背脊。
「若笙音象徵自天上射下的陽光,那麼,笙音應該也能召喚神……」
男子低語,繼而雙脣含著吹嘴。
音色滑出。
那音色彷彿自男子雙手捧住的笙中飛出一隻鳳凰,輕飄飄地在檐下月光中起舞般。
相傳「笙」是依照鳳凰合起翅膀的形象設計而成。此刻,猶如男子將那鳳凰化為音色,放其飛至天空。
笙音在月光中爍爍飛舞。
鳳凰在月光中裊裊上升。
那光景彷彿夢境。
笙音裹著月光,月光裹著笙音。
過一會兒——
笙音中夾雜著某種聲音。
砰!
砰!
那聲音很低微。
聽起來像是有人在黑暗中擊鼓,響聲卻比鼓聲低。
砰!
砰!
砰!
聲音依舊響起。
同時又傳來「喔」、「呀卡」、「阿哩」[16]的輕微叫喚聲。
「喔」聲響起時,「砰」聲也隨之響起。
接著「呀卡」聲響起時,同時也傳來「砰」聲。
之後是「阿哩」聲響起,同樣又傳來「砰」聲。
伴隨著那喚聲和砰聲,有某物在月光中反覆浮現於半空,閃閃發光。
——是毬?
似乎有人在黑暗中踢毬。
每逢喚聲和砰聲響起,那在月光中閃閃發光的東西,應該是縫毬時用的金線吧。
秋草中,有小小黑影在動。
總計有三條黑影。
毬浮現在月光中時,一條黑影會奔向毬落下之處,用腳接毬後,輕輕踢起,第三次再用力踢高。
其次是第二條黑影跑去接毬。
看來是孩子。
原來是三個身穿白色窄袖便服[17][的童子,在夜晚的河原院庭院中踢毬。
不,說是童子,那黑影似乎又太小。
是猴子!?
難道是猴子學人類,穿著窄袖便服在踢毬嗎?
有人在更漆黑之處凝望著踢毬的三條黑影。
是一名長著白鬍鬚的老人。
不知男子是否看見這一切,他只是繼續吹著笙。
這時——
「哎呀!」
女子的叫聲響起。
男子總算停止吹笙,望向女子。
男子在燈火中看見了。
女子的長髮全部倒豎向天花板——
卷一 車爭
一
黑暗中傳出僧人的誦經聲。
那聲音如波浪高低起伏,無止盡地持續著。
大殿寢所設置了護摩壇[1],僧人依次將護摩木[2]投入火爐中,一心一意在誦經。夜居僧都——是平日在內廷清涼殿值宿,為天皇加持祈福的護持僧。
此僧都之所以滿頭大汗,額上發光,並非全基於熊熊燃燒的火焰。他是因為竭盡所有體力和精力在進行這次的法術。
護摩壇對面擱著臺座,臺座上是坐在青牛背的忿怒相明王。
六頭、六臂、六足——全身青藍色,三隻左手各持戟、弓、索,三隻右手同樣各自握著劍、箭、棓(棒)。
是大威德明王[3]。
迎請這位明王時,施行的法術即大威德明王法,據說此法術在高野山、比叡山也是最強力的修法。
護摩壇一旁鋪著寢具,有名女子仰躺於上。女子緊皺眉頭,閉著雙眼,痛苦地扭動身子,不時發出呻吟。
女子枕邊擱著一座燈臺,其上點著燈火。
另有一名身穿白色公卿便服[4]、作男子打扮的女子坐在燈火旁——閉著雙眼,那女子是扶乩。
——唵瑟底哩迦羅嚕哞缺娑呵。
僧人不停念誦著大威德明王的真言。
過一陣子,扶乩女子「喀」地睜開眼睛。
雙眸翻著白眼。
本來應該位於眼球中央的黑眸,消失在睜開的眼皮內。
「來了。」
僧人停止念誦真言,向後方說道。
「我知道。」
身穿白色狩衣[5]的年輕男子平靜地答,他坐在僧人後方。
在燈焰亮光下看,也看得出男子的膚色很白。不過,嘴脣卻透紅得似乎可以看見內側的鮮血,嘴角微微浮出在這種異常情況下應該說很詭異的笑容。
細長雙眸,看似罩著一層碧綠。
扶乩女子緊握雙拳,「咻……」一聲吐出氣息,繼而雙手拄著地板,左右搖頭。
僧人望向寢鋪上的女子。
女子和方才一樣,緊皺眉頭,依舊在發出低沉呻吟。
「光君[6],不是這個。」
僧人微微搖頭。
「我明白。」
僧人稱為「光君」的年輕男子,面不改色地點頭。
僧人轉身面向扶乩女子,問道:
「你是誰?」
「我是糺森[7]的鹿神……」
扶乩女子發出不像女人聲的低沉沙啞聲。
「糺森的鹿神為何會附在人體內?」僧人問。
「這世間亂成一片,人們漠視古來眾神,一味地隨心所欲,前幾年,甚至開始砍伐糺森的樹木。此情此狀實在令人愕然。我為了糾正眾人,才附身在這女子體內……」
僧人望向年輕男子——光君。
光君微微搖頭。
「這是迷神[8]。和這種神進行問答,只會受騙。馬上祓除……」
「明白了。」
答話的幾名僧人起身,繞到扶乩女子背後,將手中的念珠掛在女子的脖子上。
「唔,唔。你們想幹什麼?你們不聽我相告嗎……」
扶乩女子發出男聲道。
僧人對著扶乩女子呼出一口氣。
「唵瑟底哩迦羅嚕哞缺娑呵。」
念誦真言後,再用手掌「咚」一聲擊打扶乩女子背部。
「啊!」
扶乩女子發出低微叫聲。
眼球轉了一圈,黑眸回歸原位。
扶乩女子收回拄著地板的手,問僧人:
「怎麼樣?」
「是別的神。真正附身的仍在夫人體內……」
「還要繼續下去嗎?」扶乩女子問。
僧人望向光君。
「這已經是第八個迷神,如此下去沒完沒了。今晚姑且到此為止吧。」光君答。
「是,明白了……」僧人點頭。
扶乩女子和僧人退出後,光君又坐在原位,默思了片刻。
光君的妻子——光君稱其為葵之上[9]的女子,如此臥病不起,已經將近一個月。
葵之上出門前往新齋院參觀祓禊儀式那晚,回來後便開始發燒。
本來以為只是過度疲累而發燒,但過了一天,又過了兩天,直至三天過後仍不退燒。
光君傳喚和尚和陰陽師來進行加持祈禱儀式,卻完全不見效。
妻子比光君大四歲。
光君在十二歲舉行了元服禮[10],同年便娶葵之上為妻。
十年過去,光君現今是二十二歲,葵之上已經二十六歲。
令光君憂心的是,葵之上在婚後第九年,好容易才懷了孕。此刻臥病在床的葵之上,腹中懷著光君的孩子。他絕不能讓這次的附身事件影響到腹中胎兒。
「這不是普通病症。」
「有某物附在她身上。」
和尚與陰陽師均異口同聲如此說。
然而,沒有人能祓除。
有時看似已經祓除了,卻都是迷神,附在葵之上體內的主體毫無被祓除的跡象。
「這是極為惡毒之物……」
眾陰陽師都如此說。
五天前,光君請來高野山的高僧進行祓除儀式,但到了今天,也只出現一名迷神而已,狀況幾乎毫無變化。
光君閉眼默思,燈火不知何時已滅,房內只剩火爐中的護摩木炭火,通紅發亮得宛如正在詭異地呼吸著。
葵之上仍在發出低沉呻吟。
不久——
光君睜開雙眼。
「惟光。」
光君呼喚,接著傳來踏著窄廊[11]的腳步聲。
「在。」
外面響起低沉恭敬的聲音。
「邪教和尚也好,左道旁門的陰陽師也好,你去找靈力高超的人來……」
光君道。
二
這個年代,在京城,只要提起祭禮,說的通常是賀茂祭。
每年四月中旬酉日舉行正式祭禮,而在祭禮三天前,舉行齋王[12]禊之儀。
被選為齋王的人,必須先在賀茂川進行祓禊,住進初齋院,直至第三年的賀茂祭之前,再度於賀茂川進行祓禊,之後進入紫野的野宮,才能參與並進行祭禮。
負責擔任齋王的人,基本上都是未婚內親王。
擔任今年祭禮齋王的人,是桐壺院的新齋院女三宮[13]。
並非葵之上主動表示要去參觀祓禊儀式。
是服侍葵之上的女官們想去參觀,一大早就在吵吵鬧鬧。
前面已說過,葵之上現在腹中懷有光君的孩子。
「光大將[14]也是今天的儀列扈從之一吧。」
「就算我們各自偷偷跑去參觀,也沒意思。我們要和大殿[15]一起去,才能讓我們面子上更添光彩呀。」
「今天的觀客都是特地來瞻仰大將大人容姿的。就連那些身分低賤的人,也從遠國帶妻小上京來觀看。我們不去看的話,豈不是太可惜了?」
「最有資格瞻仰大將的人就在這裡,不去的話,不是太過分了?」
「反正只要坐在車內就行了,不會影響到腹中的孩子。」
聽眾女官異口同聲如此說,葵之上的母親大宮[16]也建議:
「像今天這種日子,妳是不是也會開心一點?既然女官們都很想去,妳就出門一趟吧。」
「好吧。」
葵之上總算答應,好不容易才決定出門。
葵之上搭乘的牛車抵達儀列預計通過的一条大路時,四周已擠滿觀客和牛車。
人多得無以數計。
不僅儀列,連觀客的牛車也裝飾得極為豪華,欣賞這些車子也是觀客的目的之一。
各按所好搭建的看臺裝飾更是煞費苦心。
有的看臺以可能在自家庭院盛開的藤花裝飾,也有的看臺掛著一束束金銀絲線。
女官們故意各自在牛車垂簾下露出十二單衣袖口,供人觀賞,光是服飾,就足以讓觀客大飽眼福。
只是,葵之上雖然特地來了,牛車卻排在後列,前面的車子擋住視野,無法看得很清楚。
人山人海的觀客,主要目的是觀看光君,亦即光大將,但光大將的妻子葵之上竟然排在其他車子後面,這事令僕從很不高興。
「有沒有別處可以騰出空位呢?」
葵之上在車內問,無奈到處都擠滿了車子和僕從,完全沒有空位。
「喂,讓開!讓開!」
葵之上車子四周的僕從出聲喝斥附近的車子挪開空位。
雖然葵之上的牛車比較晚到,但其他車子的僕從看了牛車規模,再看車子四周的僕從成員,大致都明白那輛牛車到底是誰家的車子。
擋在前面的牛車僕從只能死心,開始一輛輛挪移位置,葵之上的車子總算移到前面,但最前面另有一輛車子擋著。
那是輛有點陳舊的網代車[17]。
車子雖舊,但下簾[18]看上去似乎是頗有來歷的門第。
隔著垂簾隱約可見的袖口和衣裙下襬、汗衫等,顏色搭配雖不顯眼,卻很風雅。
一看即知此人身分不低,為了不引人注目,故意裝飾成樸實牛車在此排列。
「喂,你們還不趕快讓開……」葵之上的僕從喝道。
「這怎麼行?我們這輛車子的主人,不是你們說挪就可以隨便亂挪的身分。」
舊車的僕從答。
「讓開!」
「不讓!」
就在雙方爭持不下時,葵之上的一名僕從突然低聲道:
「哎呀,這是……」
「這不是齋宮[19]的母親,御息所[20]的車子嗎?」
僕從的聲音剛響起,舊車垂簾內傳出聲音。
「唉……」
是低微的女子聲。
那是因自己的身分曝光而發出的感嘆。
「既然如此,那就更應該讓開。你們不過是大將往昔玩過一陣子的女人的車子而已,既然明知大將夫人的車子在後面,怎能排在前面?你們不要仗著大將是大戶人家,故意擋在這裡不讓開,這怎麼行……」
「什麼!?」
「你說什麼!?」
葵之上的一名僕從伸手抓住網代車的車轅,御息所的僕從也伸手拂去。
「算了,算了。」
在前面負責開道的年長僕從打算從中排解,卻無法平息糾紛。
因為雙方都喝了酒,立即打成一片。
若要比較人數,當然是葵之上的車子這邊人多,網代車的僕從沒多久就都被毆打在地。
葵之上車子的僕從中也夾雜著光君家的僕從,其中也有熟知御息所的人,他們雖然認為御息所很可憐,卻也無計可施。
「讓開!讓開……」
有名醉酒的僕從拉著御息搭乘的車子就地亂轉,最後不但踩壞板榻,甚至連車轅也卡在其他車子的車轂,導致御息所的車子無法動彈。
這時,葵之上的車子已經挪至空出的位置。
此時,恰好颳起一陣風。
葵之上的車子垂簾被風掀起,隨風舞動。
斯時——
「儀列到!」
聲音響起。
原來是儀列來了。
儀列靜肅地通過。
扈從高官身上繫的下襲[21]顏色、外衣褲裙上的家紋、馬、鞍等,全是新品。
參與儀列的人,無論身上穿的服裝或裝飾,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地搖來晃去,看上去宛如夢境。
「噢……」
騎在馬上的光君出現時,四周響起類似嘆息的聲音。
光君看似自華麗夢境中走出來,將這夢境本身作為服飾穿在身上,從容不迫地出現在眾人眼前。
光君宛如一尊技藝高超的佛像師雕刻出的菩薩像,脣邊浮著笑容,雙眸如佛陀夢見涅槃那般,望著前方。
那容姿、那姿勢、那表情,都令人以為無論在四周有無數觀客的地方,或單槍匹馬穿過杳無人跡的原野時,這位貴公子可能都面不改色。
如此,光君彷彿光的化身一般,通過葵之上和御息所面前。
三
「聽說發生了這樣的事。」
惟光向光君報告了在一条大路發生的騷動。
「這件事,我已經聽說了。」
光君點頭,聲音平淡。
「是不是您通過時察覺到了……」
「我看到六条御息所的車子停在稍遠處,好像被遺棄了似的……」
「您打算怎麼辦?」
惟光以試探光君的內心的語氣問。
以前光君往返六条御息所住處時,惟光曾代光君送過詩文與和歌,在兩人之間頻繁往返。
「在場的人都知道那輛車子的主人是誰。那位夫人丟盡了面子……」
惟光的表情看似真的很惦念御息所。
「您最近一直沒去御息所夫人那兒。大家都知道夫人目前過著夜夜獨守空閨的日子,御息所夫人也明白大家都知道此事。可是,夫人竟然依舊前去觀看儀式,可見夫人事前一定下了很大決心。雖然夫人故意打扮得很不起眼,但她仍想堅守自己的品格,才將車子停在那地方吧。她應該很想掩人耳目,悄悄觀看光君,即便是遠遠的一眼也好。結果事情變成那樣,而且對方是葵之上,這對她來說,應該極為痛苦……」
惟光好像在代替御息所向光君訴說內心的苦楚。
「您打算怎麼辦?」
惟光再度問了同樣問題。
「不去一趟不行。」光君答。
「去哪裡?」
「六条御息所那兒……」
序幕
一
來自異國的相士在七条朱雀的鴻臚館[1]與那孩子會了面。
高麗相士第一次見到那孩子時,心裡暗忖:
——是女子!?
這也理所當然。
那孩子身穿長下襬的白平絹單袴,看上去確實像個女童。但是,比起服裝,那孩子的白皙膚色更令他看起來像個女童。而且,他的白,並非普通的白。是那種透明得似乎可以看得見肌膚內血色的白。
那孩子四周飄蕩著類似肌膚內的鮮血芳香。
長相很美。
相士於事前已聽說那孩子行年七歲。
又聽說,那孩子是右大弁[2]的兒子。
對方託相士給那孩子看相,相士一口答應。
「無論風水或宿曜,大體上我都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