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著一把亮閃閃的小左輪槍,在教堂門口停下腳步,舉起雙手就開槍。
首相身體後仰,倒在他的保鑣身上,保鑣也跟著往後倒,雨傘依然抓在手上。
女孩被後座力彈得往後一震,不過她現在站穩了,雙臂慢慢放下。
教堂牆壁激起槍響回音,眾人幾秒過後才回過神來,開始出現不同反應。
但唯一沒有反應的是首相……
六月五日下午,黎貝卡・林德被帶上法庭。這名年輕的未婚媽媽日前抱著嬰兒走進銀行,不久即因「持械搶劫」和「襲警」而被捕。
就在本案審理之際,人在國外出差的刑警剛瓦德・拉森意外目睹一起暗殺事件——某國總統在訪問行程中座車爆炸,慘死在拉森面前。是什麼組織能在天羅地網中犯下如此暴行?
六月六日晨間,色情片導演裴楚斯在情婦住處被人敲碎腦殼,陳屍浴缸。這會是情殺,還是仇殺?
探長馬丁・貝克即將面對此生最艱鉅的維安任務——美國某參議員將於冬季來訪,而恐怖份子也正計畫潛入瑞典境內,伺機而動。斯德哥爾摩警方和國家安全局該如何防堵?
三起事件毫無相干,三個人物地位懸殊,卻因為「偶然」,事態有了意外的發展。
然而,誰是「恐怖份子」?
是為了利益和權勢而摒棄良知者,還是為了警世與貫徹信念而犯下罪行之人?
北歐推理經典「馬丁・貝克刑事檔案」全系列的精采最終篇。
★ 暢銷全球半世紀,系列銷量突破千萬冊,開創北歐犯罪小說風潮之始祖。
★ 俐落流暢,影像感十足,跳脫古典推理窠臼,寫實反映社會及深層人性。
★ 國際中文版全新修訂,推理經典傑作重現,犯罪推理迷及影劇愛好者必讀。
作者簡介:
麥伊・荷瓦兒 & 培爾・法勒
Maj Sjöwall (1935—2020) & Per Wahlöö (1926—1975)
瑞典作家,創作二人組。荷瓦兒與法勒的合作始於兩人於一九六二年偶然相識,法勒當時已是小有名氣的新聞記者,荷瓦兒亦從事相關工作。
在共同創作「馬丁・貝克刑事檔案」系列小說之初,兩人便決定以十本、而且也只寫十本作為完整概念的呈現。「馬丁・貝克刑事檔案」系列十部作品的情節各自獨立,但又有巧妙牽繫;各作皆為三十章,由兩人各自撰寫一章、彼此相互接續的方式進行,當中的結合及轉折可謂天衣無縫。
荷瓦兒與法勒這段獨特的共同創作關係,在一九七五年法勒因胰臟問題病逝而告終,但這對獨特的創作搭檔在這十三年裡的無間合作,已為後世完整留下一系列堪稱經典與傳奇的推理傑作。
譯者簡介:
平郁
本名席玉蘋。政治大學國貿系畢,美國德州理工大學企管碩士。曾三度獲得梁實秋文學獎之譯詩、譯文獎。
章節試閱
2.
那位安檢專家的身高連剛瓦德.拉森上臂的一半都不到,不過他一身淺藍西裝配上燙得筆挺的醒目長褲,整個人顯得非常俐落優雅。為了搭配那套西裝,他穿了一件粉紅襯衫,擦得發亮的修長黑皮鞋,和紫羅蘭色的領帶。他的髮色幾近墨黑,膚色淺褐,一雙橄欖綠的眼眸。唯一突兀的是他左腋窩下的手槍槍套。這位安檢專家名叫法蘭希斯柯.巴拉孟岱.卡薩凡提斯.拉利納迦,出身自一個至為尊貴的家族。
法蘭希斯柯.巴拉孟岱.卡薩凡提斯.拉利納迦把安全配置圖攤在欄杆上,不過剛瓦德.拉森反而是在看自己的西裝。這套西裝花了警部裁縫師七天才做好,效果卓然,因為這裡是裁縫工藝水準依然甚高的國家。裁縫師和他唯一的歧見,是肩膀槍套的位置;裁縫認為縫在那裡是理所當然,但剛瓦德.拉森一向不用肩部槍套。他的槍都卡在腰帶的一個夾帶上。當然了,如今他身在異國,所以沒帶武器,不過他在斯德哥爾摩會穿得到這套西裝。短暫的爭執過後,勝利的當然是他。不然還能怎樣?他深深滿意地看著自己剪裁合度的褲管,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這才舉目四顧,環視周遭。
他們站在旅館八樓,這是精挑細選的位置。車隊會從陽台底下經過,停在省府大廈的一條街外。剛瓦德.拉森禮貌地看著安全圖,不過興致不大,因為他對整個計劃已經了然於心。他知道那天早上港口均已全面封鎖,民用機場也關閉,因為總統專機已降落在這裡。
旅館正前方就是港口和一片碧藍的海。幾艘大型客輪和貨船正停靠在外港邊上。唯一在移動的是內港裡的一艘戰艦、一艘護航艦和幾條警用船艇。港口過來是一條公共步道,路邊種著成排的棕櫚樹和金合歡。對街排著一列計程車,再過去則是一列彩色馬車,這些全都經過徹底檢查。
除了在步道兩側排成路障的軍警憲兵,該區每個人都已通過那種大機場都會裝設的金屬探測器的偵測。
憲兵的制服是綠色的,軍警則是一身藍灰;憲兵穿靴子,軍警則是高筒皮鞋。
剛瓦德.拉森想嘆氣,不過按捺住了。他在早上預演時已經跟著替身沿著這條大街走過。當時一切都已就位,除了外賓總統本人。
車隊的組成如下:首先是受過特殊訓練的祕密警察摩托車隊十五人,接著是同樣人數、來自正規警力的摩托車警,後頭跟著兩部汽車,車內坐著安全人員。然後是總統座車,一輛配有藍色防彈玻璃的黑色凱迪拉克。(排練預演時,剛瓦德.拉森是以總統替身的身分坐在後座,這無疑是項殊榮。)接著依照美國模式,後頭是一輛坐滿安全人員的敞篷車,之後是更多的摩托車警,緊隨最後的則是廣播電台的轉播車和其他核准隨行的媒體採訪車。除此之外,從機場出來的沿路上,處處都部署了非軍方的安全人員。
沿途的街燈全都飾有那個外賓總統的照片。這條路線頗長,真的很長,剛瓦德.拉森已開始對那顆脖子粗短、一團胖臉,還戴著黑色琺瑯鋼邊眼鏡的頭顱感到厭煩。
這是地面保護,空中則由三層陸軍直昇機組主導,每一組都有三架直昇機。除此之外,還有一群戰鬥機組忽前忽後橫掃而過,護衛上空領域。
整個行動周詳得近乎完美,要說會發生令人不快的意外,應該是杞人憂天。
午後這個時間的熱氣,含蓄點說,就是很有壓迫感。剛瓦德.拉森在流汗,不過還不至於汗如雨下。他已想不出哪裡可能出錯。事前準備詳盡周全不說,光是計劃部署就進行了好幾個月。他們還特別指派了一個小組針對計劃來挑錯,也做了多處修正。何況這個國家的暗殺活動不知凡幾,卻沒有半個成功過,所以瑞典警政署長說他們在這方面擁有世上數一數二的專家,這話大致是說對了。
午後二點四十五分,法蘭希斯柯.巴拉孟岱.卡薩凡提斯.拉利納迦瞄了腕錶一眼,說:
「我推算,還有二十一分鐘。」
根本就沒必要派個會說西班牙語的代表過來。這位安檢專家一口純正英語,用字遣辭就跟貝爾格維亞區那些最高尚的俱樂部會員一樣。
剛瓦德.拉森也看看自己的錶,點了點頭。目前的時間,說得精確些,是一九七四年六月五日星期三下午兩點四十六分二十五秒。
海港的入口外,那艘護航艦正掉過頭去,等著發出迎賓的鳴笛聲,其實它唯一的任務就是這個。寬大步道的上空,八架戰鬥機在蔚藍的天際蜿蜒劃出幾條不整齊的白線。
剛瓦德.拉森環顧四周。步道過去是一座巨大的紅磚鬥牛場,配著紅白相間的灰泥圓形拱廊。望向另一個方向,一座高的大噴泉才剛啟動,射出五顏六色的水柱;地主國今年整年嚴重乾旱,噴泉──這不是唯一的一座──要特殊的盛大場合才能啟動。
現在,他們聽到直昇機的嗡鳴,還有摩托車隊的警笛聲。剛瓦德.拉森看看時間。車隊似乎提早出動了。他的藍眼珠掃過港口,注意到所有的警察船艇都已展開作業。海港的建築和他跑船時看到的大同小異,只是船隻完全不一樣了。超級油輪、貨櫃船、覺得車比乘客更重要的大型渡輪,在他眼裡盡是陌生的景象,和當年他在海上生涯時看到的大不相同。
剛瓦德.拉森不是唯一注意到程序比預定時間提早開始的人。卡薩凡提斯.拉利納迦迅速而冷靜地對著無線電通話,他對這位金髮客人微笑,目光卻越過光彩閃耀的噴泉不斷張望,因為頭一批受過特殊訓練的祕密警察摩托車隊已經出現在綠色制服的憲兵隊伍中間。
剛瓦德.拉森移開目光。就在他們近旁,一個抽著雪茄的安全人員沿著街道中央來回踱步,一面留意部署在鄰近建築屋頂上的神射手。那排憲兵背後還是那列車身漆有藍色條紋的計程車,前頭則是黃黑相間的敞篷馬車。車上的馬夫也是一身黃黑,繞在馬兒額頭上的綵帶也插著黃黑羽飾。
再往後看,是棕櫚和金合歡行道樹,外加幾排好奇的群眾。其中有幾個人舉著當局唯一許可的牌子,也就是那個脖子粗短、一團胖臉、戴著黑色琺瑯鋼邊眼鏡的來賓相片。這位總統並不是個很受歡迎的訪客。
摩托車隊行進的速度很快。第一輛安全人員的座車已來到露台下。安檢專家對剛瓦德.拉森露出微笑,放心地點點頭,開始收拾文件。
就在這時,地面突然裂開,幾乎就在防彈的凱迪拉克正下方。
兩個男人被那波壓力推得往後仰倒,不過剛瓦德.拉森就算沒有別的本事,強壯有力可是不在話下。他雙手緊緊抓住欄杆,一面抬頭往前看。
路面像火山一般開了個大洞,幾道冒著濃煙的火柱直往上竄,大概有一百五十呎那麼高。火柱頂端什麼東西都有,最明顯的是防彈凱迪拉克的後半截,一部頭下尾上、車身漆有藍條紋的黑色計程車,半匹額頭綵帶上插著黃黑羽毛的馬,一條穿著黑色靴子、還掛著一片綠色制服布料的腿,以及指間還夾著一截長雪茄的一隻手臂。
一大團已燃和未燃的東西雨點般朝他當頭落下,剛瓦德.拉森低頭閃躲。他才想到自己的新西裝,胸口就被東西猛然擊中,力量大得把他直往後推,推得他撞上露台的大理石壁磚。
爆炸的巨響終於消逝。在人聲被救護車的笛聲和救火車的鳴叫聲淹沒之前,哭喊、呼救、哀泣聲不絕於耳,還有一個人歇斯底里地指天罵地。
剛瓦德.拉森站起身子,發現自己受傷不重,這才左右張望,看是什麼東西把他擊倒在地。那東西就在他腳下。是有著粗短頸項的一團胖臉;怪的是,上頭依然戴著那副黑色琺瑯鋼邊眼鏡。
安檢專家也顫巍巍地站起來,顯然沒有受傷,只是一部分的優雅已經消失。他帶著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那顆腦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剛瓦德.拉森低頭看著身上的西裝。全毀了。
「媽的。」他說。
他接著去看腳邊那顆腦袋。
「說不定我該把這帶回家,」他自言自語,「當個紀念品。」
法蘭希斯柯.巴拉孟岱.卡薩凡提斯.拉利納迦望著他的客人,眼神透著不解。
「慘不忍睹。」他說。
「是的,一點都沒錯。」剛瓦德.拉森說。
法蘭希斯柯.巴拉孟岱.卡薩凡提斯.拉利納迦看來非常不開心,剛瓦德.拉森因此覺得自己有義務補上兩句:
「不過其實沒人能怪你。再怎麼說,他那顆腦袋原本就醜得離譜。」
5. (節選)
從斯德哥爾摩中央車站開出的最後一班通勤夜車在羅特布魯停下,只有一名乘客在本站下車。
那人一身深藍色牛仔裝,腳穿黑色球鞋,快步走過月台和台階,可是一等到車站明亮的燈光被拋在身後,他的腳步就緩了下來。他繼續不疾不徐地走著,穿過這個郊區地帶較為老舊的別墅區,經過籬笆、矮牆和圍著各家花園的美觀樹籬。夜涼如水,可是非常安靜,空氣中充滿花香。
這是天色最暗的子夜時分,不過因為離夏至只有兩個禮拜,墨藍的六月天空低低籠罩在他的頭頂。
道路兩旁的房屋漆黑、沉靜,唯一聲響是那人的橡膠球鞋踩在人行道上的腳步聲。
他在火車上一路魂不守舍、緊張不安,但他現在已經冷靜下來,放鬆心情,任由思緒馳騁。他的腦海閃過艾爾默.迪托尼爾斯的一首詩,抑揚頓挫正好配合他的腳步:
沿著道路小心行走,
但千萬別去數算你的步子,
因為恐懼會讓你卻步。
他偶爾也嘗試作詩,不在乎成果如何,不過他喜歡讀詩,也能默背不少喜愛的詩人之作。
他邊走邊緊握著那根一呎長、塞在牛仔外套右手袖子裡的厚實鐵棒。
穿過宏波達瓦,他慢慢趨近連壁屋的住宅區,步伐更加小心翼翼,模樣也更有戒心。截至目前,他沒遇見半個人,眼看目標在望,他希望自己的運氣不要在達到目的之前用完。他覺得在這一區比較容易曝光,因為花園都蓋在屋宅後面,房前只有窄長的花圃,而人行道的花床、灌木、樹籬都太過低矮,無法提供掩護。
道路兩旁的房屋只有顏色不同,一邊全部漆成黃色,另一邊則一概為紅色,至於外觀則是完全相同,都是兩層樓的木屋,複斜式的屋頂。房屋之間都有個車庫或工具間,擠在中間既像是連結,又像是分隔。
那人的目標是這排住屋最遠的那一棟;建物就到此為止,再過去便是田野和草原了。他迅速鑽進街角一棟房屋的車庫,目光不斷對著馬路和各家陽台掃描。他沒看到任何人。
那個車庫沒有設門,也沒有車子停放,只有一輛女用腳踏車靠在入口玄關的牆壁上,正對著一個大垃圾桶。再往前看,牆壁盡頭處立著兩個很大的板條箱。他原本很擔心有人會把箱子移走。這是他事前就決定好的,因為很難再找到這麼理想的藏身處。
兩個大木箱和牆壁之間的空間很窄,不過已足夠他側身擠進去。他屈身躲在那兩個以結實松木製成、大小和棺材相仿的木箱後頭,等到確定自己完全藏好,這才從袖中拿出鐵棒。他俯臥在濕冷的水泥地上,面孔埋在左手屈起的臂彎中,右手緊握的鐵棒仍帶有身體的餘溫。現在他只須等待,因為外頭的夏夜天空已經慢慢透出光亮。
•
他被鳥兒的啁啾聲吵醒。他屈膝跪起,看看手錶。快四點半了。太陽剛剛升起,他還得等上四個鐘頭。
將近六點,屋內開始有聲響傳來。那些聲音微弱,斷斷續續,木箱後的男人真想把耳朵湊上牆壁聽個仔細,但他不敢,害怕被路人看到。從兩個木箱的細縫中,他看得到一小段馬路和對面的房子。一輛車開過去,接著他又聽到附近有引擎啟動,未久又是一輛車開過。
六點半,他聽到牆壁那面有腳步聲,像是有人穿著厚底木屐。那樣的踢踏聲不斷消失又響起,如此數回後,他聽到一個低沉的女聲清楚說道:「再見,我走了。你今天晚上會打給我嗎?」
他沒聽清楚回答,只聽到前門開了又關上。他動也不動,一隻眼緊緊貼著木箱細縫。
穿著木屐的女人走進車庫。他看不到她,只聽到她喀嚓一聲打開腳踏車鎖,接著是腳步踩在石徑走向馬路的沙沙作響聲。他唯一瞥見的是她騎單車經過時的身影:白色長褲,黑色長髮。
他瞄向對街的房子,視線只看得到一扇窗戶,百葉窗是放下的。他的左臂緊緊夾住外套內的鐵棒,從木箱後頭走出三步,一隻耳朵貼上牆壁細聽,眼睛依然盯著屋外的馬路。一開始他什麼也沒聽見,不久就聽到有腳步聲消失在樓梯處。
路上空無一人。遠處傳來狗吠和柴油引擎的轟鳴,但附近卻相當安靜。他戴上一直捲在外套口袋裡的手套,沿著車庫牆壁迅速前行至屋角,一隻手往前陽台的門把一壓。
果然如他所料,門沒鎖上。
他讓門保持敞開,聽到樓上傳來腳步聲,便立刻往依然空蕩的馬路上瞄一眼,隨即溜進門內。
瓷磚陽台比鋪著拼花地板的走道要低一截,他站在陽台上往右看,視線穿過走道,望進偌大的客廳。他早已摸熟了這房子的格局。右手邊有三道門,中間那扇洞開的是廚房,浴室在走道左側的最後一間,接著是通往二樓的階梯。再過去是客廳的一部分,不過他看不到,只知道它面向房子後面的花園。
他的左邊掛著一排外出服,衣服下頭的瓷磚地板上排放著橡膠長靴、幾雙涼鞋和皮鞋。正前方,也就是陽台門的正對面,又是另一道門。他打開那扇門,潛進去後無聲無息地將它關上。
他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儲藏室兼設施間的地方。這裡有供應中央暖氣的鍋爐,洗衣機、烘衣機及抽水馬達沿著暖氣設備後的一面牆壁接續而立,另一面牆壁則靠著兩個大櫥櫃和一張工作長椅。他往櫥櫃裡瞥了一眼,一座櫃子裡掛著一襲滑雪裝、一件羊皮外套和幾件很少穿到或是夏天用不上的衣物。另一個櫃子裡是幾捲壁紙和一大桶白色油漆。
樓上的聲響停了。男人右手握著鐵棒,將門打開一條縫,傾耳細聽。
樓梯突然傳來下樓的腳步聲,他急忙關上門,但依然留在原地,一耳貼在門上。現在腳步聲沒那麼清楚了,或許是因為外頭那人不是打赤腳就是穿著襪子。
廚房一陣咯噹作響,像是一個盤子掉落在地。
一陣靜默。
接著是腳步走近的聲音。這個人把鐵棒握得更緊了,可是他旋即鬆開,因為他聽到浴室的門打開,接著是馬桶沖水的喧嘩。他再度將門打開一條縫,朝外窺望。除了嘩啦的水流聲,他還聽到一種怪異的聲音,像是有人邊唱歌邊刷牙。接著是漱口、清喉嚨和吐水聲。歌聲又起,這回比較清楚,也比較用力。雖然走音連連,他還是聽得出那首歌的曲調──起碼二十五年沒聽過了。這首歌應該是《馬賽姑娘》,他心想。
「一個漆黑的夜晚,地中海的月光下,我靜靜躺在巷弄裡,那個舊港灣的邊上……」
浴室傳來聲音,有人轉開了蓮蓬頭。
他走出房門,躡手躡腳地潛進半開的浴室門前。沖水的喧嘩並沒有淹沒歌聲,時不時還夾雜著擤鼻涕、噴鼻息、喘氣的聲音。
男人一手握著鐵棒,朝浴室裡張望。他看到一個光溜溜的背脊,肩胛骨之間和照理應該是腰的地方掛著兩團肥肉。他看到那人扁平的屁股在兩條大腿上顫動著,還看到他膝蓋窩突出的筋脈和長滿癤子的小腿肚。他看著那人肥厚的脖子,和幾根稀疏頭髮中閃著淡紅光亮的腦袋。他看著,一面步步逼近就站在那裡淋浴的男人,心中充滿嫌惡和憎恨。他高高舉起凶器,帶著滿腔的仇恨力量,一記打碎了那男人的腦袋。
胖男人的雙腳在濕滑的瓷磚上往後滑,臉朝下傾,倒落,頭顱重重撞上浴缸邊緣,整個身軀先是在蓮蓬頭下撞出一聲巨響,而後才整個停息。
兇手彎身關上水龍頭,看著鮮血和腦漿夾雜著水流一同灌入被死者大腳趾擋住一半的排水口。他一陣噁心,抓起一條毛巾擦拭凶器,接著將毛巾往屍體頭部一丟,鐵棒往外套濕透的袖口一插,接著便將浴室門關上,走進客廳,打開通往花園的玻璃門。花園草坪連接著一片廣闊的田野,圍繞整個住宅區。
他踏上空曠的田野,走了好長一段路才走到另一頭的樹林邊。一條被人走出來的小徑以對角線橫在田野間,他沿著小徑前行。再遠一點就是耕地了,嫩綠的新苗剛萌芽。他沒回頭,不過藉著左眼的眼角餘光,他感受得到一排排的房屋,家家都有尖尖的斜角屋頂和閃亮的窗戶。每一扇窗戶都像一隻眼睛,冷冷地盯著他。
前頭的小石坡長著茂密的樹叢,眼看樹林就在前方,他踏出小徑,鑽進樹林。他奮力在長著尖刺的黑刺李樹叢中摸索前進。這時,鐵棒滑出他的袖口,掉進糾結蔓生的矮樹當中,隨著他的人影消逝不見。
2.
那位安檢專家的身高連剛瓦德.拉森上臂的一半都不到,不過他一身淺藍西裝配上燙得筆挺的醒目長褲,整個人顯得非常俐落優雅。為了搭配那套西裝,他穿了一件粉紅襯衫,擦得發亮的修長黑皮鞋,和紫羅蘭色的領帶。他的髮色幾近墨黑,膚色淺褐,一雙橄欖綠的眼眸。唯一突兀的是他左腋窩下的手槍槍套。這位安檢專家名叫法蘭希斯柯.巴拉孟岱.卡薩凡提斯.拉利納迦,出身自一個至為尊貴的家族。
法蘭希斯柯.巴拉孟岱.卡薩凡提斯.拉利納迦把安全配置圖攤在欄杆上,不過剛瓦德.拉森反而是在看自己的西裝。這套西裝花了警部裁縫師...
推薦序
導讀
誰是恐怖份子——關於《恐怖份子》
一九七五年,荷瓦兒和法勒這對搭檔出版了「馬丁.貝克」系列的第十集,也是最終卷的《恐怖份子》。從系列首作的《羅絲安娜》到尾聲的《恐怖份子》,荷瓦兒與法勒以一年一本的速度,整整寫了十年。很有意思的是,回首來看,這部旨在揭露瑞典當時制度上缺失的作品,卻恰恰好誕生在堪稱瑞典歷史上黃金年代的十年間。
引人艷羨的「瑞典模式」與背後的社會主義思潮
一八八九年成立的社會民主黨,是瑞典「社會民主模式」的主要推手。在二戰中處於中立的瑞典,因工業設施未遭破壞,而在歐洲重建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經濟也因而欣欣向榮。一九六○年代初期,長期執政的社民黨與瑞典共產黨聯手,擴張了瑞典公部門的社會福利制度:教育、醫療保險、老人年金與住房津貼等。在荷瓦兒與法勒寫作的年代,瑞典的福利制度可稱傲視全球──儘管在一九七三至七四年和一九七八至七九年間兩度因石油禁運而造成經濟衰退,但整體而言瑞典的生活情況仍優於當時世界上多數地方。許多國家都組團前往觀摩,想要將「瑞典模式」帶回自己家中。然而建立在重視重分配的瑞典模式,並非那麼易學。瑞典成功的背後,蘊藏著他們深厚的社會主義思想。
二戰結束後,冷戰隨即展開。在地理位置上相當接近蘇聯的民主瑞典,被美國視為防堵共產主義的重要盟邦,兩國關係於是越發緊密。然而在冷戰的架構下,在所謂「民主陣營」中,對資本主義的不滿亦時常轉化為對共產社會的欣羨。於是當臺灣仍處在白色恐怖、集體噤聲的年代,海外社會卻紛紛誕生了「嬉皮」(美國)、「五月學運」(法國)、「全共鬪」(日本)等標榜社會主義思想的運動──有意思的是,共產政權爭取民主自由的知名案例「布拉格之春」也發生在此時間段,顯示出兩方陣營內部的壓力或許都到了一個轉折點。
安享和平的瑞典,難以自外於那樣洶湧的思潮。加以本身悠久的社會主義傳統,瑞典民間對於共產主義的同情可說有跡可循。於是,當越戰在一九五五年爆發後,隨著時日的增長,瑞典民眾也就越發地同情起看起來處於弱勢的越共。六○年代後期,受到民眾施壓的瑞典政府,決定停止被稱為「瑞典K」的古斯塔夫M45衝鋒槍出售給美國──該種槍枝,是美軍在越戰中的主力武器之一。一九六八年,之後成為首相的教育大臣帕爾梅和群眾一同上街,抗議越南戰爭。之後,帕爾梅在其第一任首相任內(一九六九-一九七六),更曾歡迎拒服美國兵役的青年前往瑞典──這便是《恐怖份子》中被控告為銀行搶犯的黎貝卡.林德那無緣的美國男友吉姆.柯斯圭為何會在瑞典與黎貝卡相遇的理由。
誰是恐怖份子?
與系列開頭《羅絲安娜》單單追索死者身分便用去大半篇幅的寫作模式不同,在《恐怖份子》中,荷瓦兒和法勒採用了罕見的三線敘事。這三線分別是防止「恐怖份子」犯罪的安全小組、單親媽媽黎貝卡.林德似真還假的銀行搶案,以及色情影片大亨華特.裴楚斯的謀殺案。這當然是因為歷經了九集的積累,讀者對於小說中的人物已然熟悉,不需花費過多篇幅建立人物;其次,也不乏作者們「一舉結清」關注議題的企圖。
從《陽台上的男子》開始,馬丁.貝克所在的斯德哥爾摩警方,必須應付越來越多的示威抗議──這自然和前述的反戰氣氛脫不了關係。作為凶殺組的長官,馬丁.貝克和他的同僚儘管不需應付這樣的場面,然而夾在警察認同與自我良心之間,對相關措施不免仍有多多少少的牢騷。「那麼行,那你來啊!」不知道是不是出現了如此忿忿不平的讀者,作者們確實在系列的最後,將馬丁.貝克與其團隊擺到那樣一個艱困的位置──他們如何一邊堅守人權信念,另一邊對抗殺人不眨眼的恐怖份子?
馬丁.貝克採用的手法,正如同他的創造者荷瓦兒和法勒一般簡潔而漂亮。作為真誠的共產主義信奉者,荷瓦兒與法勒的目標雖然是揭開「福利國家」燦爛光輝形象背後的污穢不堪,然而另一方面,他們在創作中卻謹守分際,並未藉角色之口大肆宣揚共產制度的秀異。在《弒警犯》中辭職的柯柏,是個「遇到有人談論政治,就像蛤蠣一樣緊緊閉上嘴」的人;主角馬丁.貝克儘管對事物擁有自己的觀點,然而他對此類議題同樣採取審慎的態度。荷瓦兒與法勒選擇藉由情節架構出觀點,而非以角色宣揚觀點的作法,正是其作品為何能由一國經典魚躍而上,成了世界經典的主因之一。
也因此,若一口氣閱讀馬丁.貝克系列探案,當會發現從系列第二作《蒸發的男人》開始,小說便常有高層以為案件屬「國家大事」,實際偵查後卻發現份屬「個人私怨」的狀況出現。這樣的做法,雖份屬偵探小說的常規(若真是「國家大事」,那可得改稱諜報/軍情/政治小說了對吧),然而卻也常被批評為只著眼於個人動機,忽略社會結構的外在推力,是將謀殺責任全歸咎個人,以致「見樹不見林」的遮掩之舉。在這樣的夾縫中,荷瓦兒與法勒巧妙地運用了案情,兜兜轉轉地揭示了個人之所以犯下罪愆的背後成因。從《薩伏大飯店》到《壞胚子》,這樣的結構不斷地出現;到了《上鎖的房間》與《弒警犯》時,更進一步地直指罪惡的生成,其實源自於官僚心態的操弄與缺乏想像力導致的系統性無能。作為收尾,《恐怖份子》精巧地透過三線敘事,集結此前曾提及過近乎所有角色,讓他們以經過仔細鋪陳的性格行動後,《恐怖份子》的故事於是顯得再順理成章不過──萬事皆水到渠成,而悲劇難以避免。
在故事的最後,荷瓦兒與法勒給了我們一個令人愕然卻也理所當然的結尾。小說最後溫馨的填字遊戲,也因而顯得大有深意。在新冷戰即將來臨、各方政權皆以防堵「恐怖份子」為要務的今日,我們該如何拿捏那條纖細卻事關重大的防線?身處黃金年代,卻不吝於揭開陰影的《恐怖份子》本身,或許便是最好的回答──我們能不能像荷瓦兒與法勒那樣勇敢?
撰文──路那
推理評論家。「疑案辦」副主任、台灣推理作家協會會員、台大台文所博士候選人。小說嗜讀者,評論散見各處。合著有《圖解台灣史》、《現代日本的形成》。
導讀
誰是恐怖份子——關於《恐怖份子》
一九七五年,荷瓦兒和法勒這對搭檔出版了「馬丁.貝克」系列的第十集,也是最終卷的《恐怖份子》。從系列首作的《羅絲安娜》到尾聲的《恐怖份子》,荷瓦兒與法勒以一年一本的速度,整整寫了十年。很有意思的是,回首來看,這部旨在揭露瑞典當時制度上缺失的作品,卻恰恰好誕生在堪稱瑞典歷史上黃金年代的十年間。
引人艷羨的「瑞典模式」與背後的社會主義思潮
一八八九年成立的社會民主黨,是瑞典「社會民主模式」的主要推手。在二戰中處於中立的瑞典,因工業設施未遭破壞,而在歐洲重...
目錄
・編者的話
・導讀———誰是恐怖份子?
・斯德哥爾摩城區圖
・里達虹島區域圖
・恐怖份子
・編者的話
・導讀———誰是恐怖份子?
・斯德哥爾摩城區圖
・里達虹島區域圖
・恐怖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