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閱讀】
選錄西方宗教哲學經典名著之精采論述
傅佩榮教授近百則精心註解
宗教要能成為人心的指導標準,就必須通過理性、客觀、不帶情緒的檢驗,而這段檢驗過程即是「宗教哲學」的主要內容――對宗教進行哲學反省,從理論層次剔除迷信成分,並在實踐層次尊重宗教運作對人生的具體效應。由傅佩榮教授所編譯的這本經典名著選集,正是一部極具參考價值的宗教哲學思想精粹。
書名《上帝.密契.人本》反映了本書選文的三個重點。在進入宗教哲學的殿堂之前,我們首先必須釐清:「上帝存在嗎?」不可避免地會涉及有關「上帝」的定義問題。安瑟姆與多瑪斯這兩位天主教哲學家認為,《聖經》中所描述的神,其存在當然可以證明。但近代英國哲學家休謨則試圖說明:即使上帝存在,也與《聖經》及信徒所理解的大不相同。而後,孟泰格的論文進一步提醒我們:哲學家的上帝與宗教中的上帝,其實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哲學家仰賴理性思辨,但信徒更在意的則是個人的具體經驗,即所謂「密契」――個人與某種更高更大的力量合而為一,是一種至高的、完美的,為各大宗教信徒所共有的體驗。巴斯卡依其密契心得寫下《沉思錄》,主張在理性能力無法觸及之處,應該由心靈提供引導,並提出著名的「賭注論證」。威廉.詹姆斯的《信仰之意志》則是討論信仰問題的經典之作,其《密契主義》亦是不可錯過的好文章,值得知識份子認真閱讀。
信仰的對象是「上帝」,信徒的體驗是「密契」,然這一切都是為人而設、依人而有,所以最終要聚焦於「人本」一詞。費爾巴哈提出了西方無神論的標竿之作:原來「神是人所造的」,是人性一切卓越品質的結晶。史太斯則認為,在近代科學的啟蒙之下,宇宙既無目的也無意義,人類除了努力使自己成為有教養的正直人士之外,別無他途。
宗教與哲學,兩者方向相同而方法不同。方向都是探尋真理,但宗教全依信仰,哲學則憑靠理性。閱讀這些文章時,如果能先理解各種論述的主張與根據,再依自己所知的宗教事實,進行反省與評估,將會得到全面通透的理解。因此,凡是關心宗教的人,應該都可以從本書得到理性溝通的啟發。
作者簡介:
編譯∥傅佩榮
美國耶魯大學哲學博士,曾任比利時魯汶大學與荷蘭萊頓大學講座教授,臺灣大學哲學系教授、主任兼研究所所長,現任逢其原書院院長。著有《哲學與人生》、《柏拉圖》、《儒道天論發微》、《儒家哲學新論》、《孔門十弟子》、《不可思議的易經占卜》、《文化的視野》、《西方哲學心靈.全三卷》、《傅佩榮莊子經典五十講》、《傅佩榮生活哲思文選.全三卷》等近百種,並重新解讀中國經典《論語》、《孟子》、《老子》、《莊子》、《易經》、《大學.中庸》,譯有《四大聖哲》、《創造的勇氣》、《人的宗教向度》等書,策劃《世界文明原典選讀》(全六冊)。
章節試閱
巴斯卡(Blaise Pascal, 1623-1662)
《沉思錄》
1623 年 6 月 19 日,巴斯卡誕生於法國歐弗尼省的克勒蒙。四歲時,母親過世。父親珍惜他的天才而毅然決定自己開導他。因此他從未上過學校,也不曾有過別的老師。七歲時,遷居巴黎。他的早熟,甚至笛卡兒(Descartes)也表示羨慕。十二歲就寫了一篇關於聲音的論文;十六歲時,以《圓錐論》震驚了巴黎「最博學及最有科學素養的人士」。十九歲,發明歷史上第一架計算機。六年後,更利用氣壓完成了「大實驗」,出版《空際問題》的報告—《液體均衡論》及《積量氣壓論》。推翻了古代物理學重大錯誤之一。
他也研究純數理,並於 1654 年發表《算術三角形論》,奠定了計算概然率的基礎。法國文學浪漫時代最著名作家之一夏托比昂(Chateaubriand, 1768-1848)對巴氏的天才作如下之讚賞:
「在他人堪堪步入人生的年齡,這位青年已經走完了自然科學的全程,而轉入更崇高的研討工作。從那時起,到三十九歲逝世為止,他的健康雖然是脆弱的,但是他的寫作卻奠定了古典法文的體裁,他發表了最完美的諷刺文與最有力的理論文。最後,他在頻病之間的短促時日裡,為了消遣自娛,而解決了幾何學中的一項難題。同時,他也寫下了深奧超脫的沉思冥想。這位驚人的天才,名叫『巴斯卡』。」
1654 年 11 月 23 日夜裡,巴氏得到了一個深刻的密契經驗,因而澈底改變了一生,在波特羅亞修道院中,他致力於苦修的戒律及宗教的寫作上。而對於駁斥楊森主義(Jansenism)的異端,也功不可沒。最後於 1662 年,因病去世。得年未滿四十。
哲學史上將巴斯卡列入「懷疑的密契主義」。「懷疑」承襲自笛卡兒的方法懷疑,「密契」則由其本身的宗教經驗而來。《沉思錄》(Pensées)是巴氏最為膾炙人口的作品。其中「心的理由」更是達到真正信仰的另一層意境。
《心的理由》
一、「人與自然界之不均衡」
讓人的眼光,遠離他周圍瑣碎的事物,而來沉思整個大自然的無上威嚴吧!讓他觀看那閃亮的光體,那照耀寰宇的永恆明燈;讓他認清地球只是煦日光華所普及的廣大圓周中的一小點;更讓他驚訝地發現,這廣大的圓周與穹蒼中其他恆星所光照的範圍相比之下,也只是微小的一點。我們的視線雖然在此停滯,卻能繼續想像;然而大自然供給我們沉思的材料,很快就使想像力疲於把握了。我們所能見到的整個世界,也只是大自然懷中無法察覺的一顆原子,沒有任何觀念能夠接近這個事實。假使我們漫無拘束地將我們的思想膨脹、擴大,我們所孕育的觀念與自然現實相形之下,也只是微小的「原子」。大自然是一無限的圓體,它的中心無所不在,而它的外圍或圓周卻無從界定。簡單說來,面對全能上帝最偉大的可見的表徵,我們的想像力完全癱瘓。
讓人從這次玄想中甦醒過來以後,再將自己與整個存在比較一下,讓他認清自己只是大自然中某一偏遠角落的飄泊者;在這個他發現自己所寄身的小小密室(亦即宇宙)中,讓他推算這塵世與世上所有的國家、所有的都市與他自己的真正價值。
在這無涯的自然中,人究竟算是什麼?但是,為了讓他體認另一個同樣使人驚異的奇蹟,請他檢查他所認識的最微小的東西;讓他觀察一隻小蜘蛛身體上最細小的部分:它的小腿及關節,腿上的一點小細脈,脈中的血,血中的汁液,汁中的一點一滴,滴中的氣體。然後,在分析這纖細物體後,讓他絞盡腦汁繼續思考,直到他能想到我們所談的「極小之物」為止,至此,他可能以為他已抵達大自然的「至小」了;但是,我要讓他在這裡看看另一個深淵。我要為他描繪這原子的縮圖所包涵的有形宇宙,及其中整個廣大無邊的自然界。讓他在這裡面也看到無數的世界,每個都有自己的穹蒼、行星、大地,和我們所見到的有形宇宙一樣;並且在它們的大地上,也有動物,也有精巧的小蜘蛛,而在這些小蟲身上,他會再度發現第一次的結果;並且在其他東西身上重複同樣的發現。讓這些無窮盡、無休止的發現眩惑他吧!因為是無限小,而與無限大的東西一樣奇妙。因為人的身體在廣大的宇宙中渺小得無法被覺察,然而與我們無法觸及的「無」相比之下,它卻是一種巨物,一個世界,或甚至就是一切了。對於這一點,誰能不驚訝呢?
作這種冥想的人,對自己不禁產生一種恐懼。當他發現在大自然所提供的無量物質之下,自己懸在「無限」與「虛無」這兩大深淵之間,他會驚慌戰慄;並且,我相信:當他原有的好奇心轉變為一種崇敬感之後,他自然會寧可靜坐沉思,而不再自以為是地繼續他的探討了。因為,究實而論,人在宇宙中究竟算什麼?與「無限」相比,他是虛無;而與「虛無」相比,他又是一切:他的真正地位,實是在「虛無」與「萬有」之間。他毫無了解「極境」的能力,萬物的目的與原理,對於他,顯然鎖藏在不可思議的祕密之中;他既不能認識他所來自的「虛無」,又不能了解吞沒他的「無限」。
既然人最多只能領略萬物的表相,而永遠不能洞察它們的原理與終向,那麼,他該做什麼呢?萬物全來自「虛無」而趨向「無限」。可能誰能逐步追隨這種奇妙的進程呢?除了它們的造物主外,沒有人能了解這一切。
由於未能沉思這些「無限」,人們輕率地探索大自然的祕密,就好像他們與大自然頗為相稱似的。
他們的無限奢望就像他們所要探索的無限對象一樣,於是試圖先了解萬物的起源,然後再逐步對整體有所認知。這不免讓人奇怪。因為人若沒有奢望或者沒有像大自然那樣無限的能力,他斷然不會形成這種構想。
受過教育的人知道,大自然與造物主的形象,同時刻畫在萬物身上,因而使萬物幾乎都分享了雙重「無限」。因此,天下的學問,在各方面都是無止境的;比如幾何學,就可提出無數的定理,各學科也有無比精微的無數原則;你看,那些被認為是最後原則的,並不都充分自足,它們仍須依賴別的一些原則,而這些原則又倚賴別的,如此下去,永遠無法達到最終的原則。
雖然,我們的理性會像對待有形事物那樣,以為真的有所謂的「最終」部分;如同我們的感官,認為「點」是不可再分的,而事實上,這一「點」仍可接受無窮的分裂。
在學問的兩大無限之間,「無限大」比較易懂,因此,很少人會揚言認識一切,如德謨克利特(Democritus)所說的:「我要說出全部的真相」。
然而,「無限小」是很難認識的。許多哲學家過早地自命達到了這個認識,其實那正是他們錯誤的地方。他們動輒冠上一些非常通用的名稱,如:「論萬物的原理」、「論哲學原理」等這一類的名目;雖然表面上不像「論一切可知之物」這種會使人兩眼發昏的題目來得明顯,事實上,卻是同樣誇張。
通常,人們以為,把握事物的重心,比佔有它們的外延容易得多。有形世界的宏偉顯然勝過我們;可是,我們比「微物」大,就自以為能夠把握它們;然而實際上,認識「無」與認識「有」同樣困難,兩者都得要有無窮的才智;我甚至覺得,誰能了解萬物的最終原理,也就可以進而認識「無限」;前者依附後者且導向後者。
這兩極相距愈遠,就愈接近、愈相連;它們在上帝內——也唯有在上帝內——終會相遇。
讓我們認識自己的能力吧!我們是「有些」價值,但不是「一切」價值。我們的「有」使我們認不出源自「無」的最初原理,我們的「有限」,使我們見不到「無限」。
我們的理智在思想界所佔的位置,類似身體在自然界所佔的位置。各方面受限制,我們的一切都位於兩極之間而深感無力。
我們的感官無法接受過分的刺激:巨聲能使我們失聰,強光會使我們失明,太遠或太近的距離使視覺失去作用,太長或太短的演講影響我們理解,太多真理使我們驚惶失措(我知道有人不懂零減四等於零的道理)。最初的原理過度自明而使人視而不見;過分的歡樂給人帶來不便,太多合音使人感覺刺耳;過量的恩惠令人生厭。「當恩惠讓人感覺有可能回報時,它是受歡迎的;但是當恩惠過度巨大時,它所引發的卻是痛恨而不是感激了。」
我們承受不了過度的熱或冷,極端的特質都對我們不利,並且感官也無法予以辨識;我們感覺不到它們,但又為其所苦。幼稚或老朽的人,思考力不強;過度或不足的教育同樣會阻礙思考。簡言之,反正「極度」對我們而言,我們對「極度」而言,好像是不存在的,也捉摸不到的。
以上所描述的就是我們的實況。我們得不到真確的知識,但也不是絕對無知。我們如同在遼闊無邊的大海中航行,總是漂浮不定,從這一端盪到另一端。有時,當我們以為快到岸邊時,無情的波浪卻捲走了我們的希望,使我們再也找不到依靠。對我們來說,人生實在沒有靜止的時刻。這個違逆人意的事實正是我們的自然處境;我們渴望找到一塊堅實的土地以及穩固可靠的基礎,以便在上面建立一座可以走向無限的高塔。可是我們的整個屋基陡然崩塌,大地裂開,露出無底深淵。
還是放棄追尋確證與安全吧!世物變動不居,時常欺騙我們的理性;兩大「無限」總是包圍我們,迴避我們;處於它們之間,「有限」永遠得不到安息。
我們若能澈悟這一點,就會心平氣和,安分守己了。既然,人類所承受的「中才」永遠追不到兩極,那麼,我們又何必妒羨智力較高的人呢?智者也會承認,他們所找尋的目的是永無止境的。人生幾何?比起永恆,就是加上十年,也不過是彈指一瞬而已。
「無限」的光芒,顯出一切有限都是平等的;「幻想」無濟於事,「比較」徒增痛苦。
人只要審視自己,就會發現他沒有能力再探問下去。一個部分,怎能了解「全體」呢?可能他只渴望認識與他相稱的「部分」,但是,宇宙的各部分彼此相通,要認識其一,就非認識全部不可。
比如:人與他所認識的事物都有關係。人需要立身之地,容身之時,養身之業,成身之質,熱食與空氣。人見到光線,感到他物;可見這一切與他都有關係。
要認識人,應先知道他為何需要空氣?要認識空氣,應先知道它為何與生命有不可分的關係等等。
沒有空氣,火焰不能存在;因此,要認識其一應該認識其二。
一切既是因,又是果;既是主動,又是被動;既是直接因素,又是間接因素;藉著一個無法認知的自然之「結」,聯合起最偏遠及最不同的事物,而使一切都休戚相關。所以我主張,不認識「整體」,就不認識「部分」;而不認識個別的「部分」,就不能認識「整體」。
由於一切事物本身是單純的,更由於我們是由兩種不同類而本性相反的靈魂及身體所結合成的,所以我們沒有能力去認識一切事物。在我們身上,思想的部分不可能不是精神體的;如果我們只是物質體,我們就不可能得到任何知識,因為我們不能想像會有認識自己的物質——物質不可能認識自己。
因此,如果我們只是物質體,我們什麼都不能認識;但是,如果我們是由心和物所組成的,那麼對於單純的事物,不管是精神體或物質體,我們也不能有完全的認識。
所以,幾乎所有的哲學家都把這兩種觀念混合起來,他們超俗地談論物質事物,並且有形地討論精神事物。他們大膽地在物質上肯定一些屬於心靈的事物,比如:物體有向下的傾向,它們渴望一個中心,它們逃避毀滅,它們討厭空虛,它們也有共鳴及排斥的性質。另一方面,他們也把屬於物體的特性加在心靈上,比如:心靈佔有空間,也有從一處到另一處的運動。
由於得不到這兩種事物的純粹觀念,只好使它們也帶有人類的特質;就是藉著我們所認識的自身的組合性來理解一切單純的事物。
既然我們把一切東西都當作心與物的組合,那麼誰還會不相信我們對這些組合物能有一個清楚的認識呢?然而我們所懂的仍然極少。對人而言,人本身就是大自然裡最不可思議的東西之一;因為他無法領悟什麼是身體,什麼是心靈,更無法了解一個身體如何能與一個心靈結合在一起。這是他最大的難題,然而,他自身的存在正是如此……。
人只不過是大自然中最柔弱的蘆葦,但他是會思想的蘆葦。他不用等待全部宇宙武裝起來打擊他;一點蒸氣、一滴水,就足以置他於死地。可是,宇宙壓潰他時,人仍比他的兇手更高貴:因為他知道死期已到,而宇宙毫不知情。
因而,人的尊嚴全在於人能思想,我們的高貴是由思想而來,並非由我們所無法佔有的時空兩界而來。所以,我們當努力陶冶於美善的思想,因為這是超昇的推動力。
只告訴人他的獸性,而不告訴人他的偉大,是危險的;只告訴人他的偉大,而不告訴人他的卑賤,也是危險的。兩樣都不告訴他,則更是危險。但是,兩樣都告訴他,卻是很有用的。
巴斯卡(Blaise Pascal, 1623-1662)
《沉思錄》
1623 年 6 月 19 日,巴斯卡誕生於法國歐弗尼省的克勒蒙。四歲時,母親過世。父親珍惜他的天才而毅然決定自己開導他。因此他從未上過學校,也不曾有過別的老師。七歲時,遷居巴黎。他的早熟,甚至笛卡兒(Descartes)也表示羨慕。十二歲就寫了一篇關於聲音的論文;十六歲時,以《圓錐論》震驚了巴黎「最博學及最有科學素養的人士」。十九歲,發明歷史上第一架計算機。六年後,更利用氣壓完成了「大實驗」,出版《空際問題》的報告—《液體均衡論》及《積量氣壓論》。推翻了古代物理學重大...
作者序
當耶穌遇到蘇格拉底/傅佩榮
耶穌是「基督宗教」的創始者,這個宗教包括一教三系,就是天主教、東正教與基督教。只要探討西方文化,就離不開這個宗教兩千多年以來所造成的深刻影響。一句話,西方人的宗教觀即是以基督宗教為典型的正反思維。
蘇格拉底是西元前第五世紀(469-399 B.C.)的希臘哲學家,愛好智慧、追求真理,保持開放心態,善用理性思維;絕不輕易接受任何教條,除非自己得到親身體驗。蘇格拉底成為西方哲學家的代表人物,已是共識。
因此,當耶穌遇到蘇格拉底,會發生什麼事呢?宗教不能繼續關起門來,在信徒圈中朗讀聖經、頌揚神恩、分享感悟,而必須敞開心胸,準備接受理性的、客觀的、不帶情緒的檢驗。這種檢驗的過程即是「宗教哲學」這門課的主要內容。簡言之,宗教哲學是對宗教作哲學反省,要從理論層次剔除宗教的迷信成分,並在實踐層次尊重宗教的運作對人生的具體效應。
西方許多大學的哲學系在「宗教哲學」這門課中,會選擇系列的經典名著當作教材,讓學生熟讀與討論,再作引申及發揮。本書即是一部值得參考的示範教材。書名《上帝.密契.人本》反映了本書選文的三個重點
首先,基督宗教所信仰的是上帝,那麼,上帝存在嗎?如果不先辨明這個問題,何必奢談其餘的教條?像:耶穌是不是上帝之子,為了救世而降生為人,死後三日又復活了?這裡首先涉及了有關「上帝」的定義問題。對安瑟姆與多瑪斯這兩位天主教哲學家來說,上帝即是《聖經》中所描述的神,其存在當然是可以證明的。但是近代英國哲學家休謨則試圖說明:即使上帝存在,也與《聖經》及信徒所理解的大不相同。然後,孟泰格的論文進一步提醒我們:哲學家的上帝與宗教中的上帝,其實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如何不同呢?哲學家全靠理性,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是標準的紙上談兵,但是信徒更在意的卻是個人的具體經驗。
論及具體經驗,就要轉到「密契」這個題材了。密契是指合一狀態,描寫個人與某種更高更大的力量合而為一的經驗。密契是各大宗教的信徒所共有的體驗,這種體驗是至高的、完美的,有如預先品嘗了救贖的恩典或解脫的妙境。巴斯卡依其密契心得,寫下《沉思錄》,主張在理性能力無法觸及之處,何不讓心靈提供引導?「人只不過是大自然中最柔弱的蘆葦,但他是會思想的蘆葦。」他筆下的「會思想」顯然兼指理性與心靈而言。他鼓勵人們參考「賭注論證」,由此選擇信仰上帝。這一段讀起來有些戲謔,其實是用心良苦。詹姆斯的《信仰之意志》是討論信仰問題的經典之作,其中心理學與哲學搭配演出,情理兼顧,生動可喜,深具說服力。他的《密契主義》又是一篇不可錯過的好文章,值得知識份子認真閱讀,然後再進行有關宗教議題的深入討論。
信仰的對象是「上帝」,信徒的體驗是「密契」,但這一切都是為人而設、依人而有的,所以最後要聚焦於「人本」一詞。費爾巴哈一語道破基督宗教以及一切宗教的祕密,原來「神是人所造的」,是人性一切卓越品質的結晶。這是西方無神論的標竿之作。史太斯則認為,在近代科學的啟蒙之下,宇宙既無目的也無意義,人類除了接受此一殘酷的事實,並努力使自己成為有教養的正直人士之外,別無他途。由此可見,「人本」一詞若是被理解為只看人的現實處境、只靠人的理性力量,那麼在思考宗教問題以及人類未來的前景時,結果是不樂觀的。
根據上述三部分的選文看來,西方探討宗教哲學的立場是客觀而超然的。本書選文共有九篇,為美國華盛頓大學瑞達(Melvin Rader, 1903-1981)教授在《哲學各科選文彙編》為「宗教哲學」這門課所選的材料,他所作的評論也有助於我們了解各文在哲學史上的地位以及在當代的影響力。我們閱讀這些文章時,最好先理解各種論述的主張與根據,再依自己所知的宗教事實,進行反省與評估。總之,一定要減少個人情緒的干擾。譬如,我無法欣賞某些選文的某些觀點,我在閱讀時反而更為認真與細心,因為對立的角度往往使我們覺察自己的執著與盲點。並且,越是充分認識對手的推理模式,也越能具體提出有效的反駁。
本書對我而言深具意義。我在大學三年級(1971 年)的暑假期間,譯成了瑞達教授所編的這本書。1972 年以《從上帝到人》為名出版。1984 年我念完博士之後,在台大哲學系所開的課程之一即是宗教哲學,於是再版本書,易其名為《宗教哲學初探》。2014 年歲末,我對本書進行全面的修改與校訂,這才發現自己過去的譯文有許多「辭不達意」與「不知所云」的地方,實在很對不起過去的讀者。因此,我在修訂本書之後,補寫了「譯者注」,希望對我國讀者能有較多助益。由於本書九篇選文皆為年代較早的文章,在翻譯上並無版權問題,因此在經過這些加工的努力之後,其成效好壞自然由選譯者負責。
這篇序文取名為「當耶穌遇到蘇格拉底」,意思可以擴大為:當宗教遇到哲學。那麼,結果如何?很可能是各說各話,或者像平行線一樣沒有交集。也可能是像我常說的:宗教與哲學,這兩者方向相同而方法不同。方向都是探尋真理,但宗教全依信仰,而哲學要憑理性。信仰屬於個人機緣,而理性則是人類溝通的主要工具。因此,凡是關心宗教的人,應該都可以從本書得到理性溝通的啟發。
當耶穌遇到蘇格拉底/傅佩榮
耶穌是「基督宗教」的創始者,這個宗教包括一教三系,就是天主教、東正教與基督教。只要探討西方文化,就離不開這個宗教兩千多年以來所造成的深刻影響。一句話,西方人的宗教觀即是以基督宗教為典型的正反思維。
蘇格拉底是西元前第五世紀(469-399 B.C.)的希臘哲學家,愛好智慧、追求真理,保持開放心態,善用理性思維;絕不輕易接受任何教條,除非自己得到親身體驗。蘇格拉底成為西方哲學家的代表人物,已是共識。
因此,當耶穌遇到蘇格拉底,會發生什麼事呢?宗教不能繼續關起門來,在信徒圈中朗讀聖經...
目錄
序 當耶穌遇到蘇格拉底/傅佩榮
第 1 章 上帝存在之探究
第一節 安瑟姆(St. Anselm, 1033-1109)《對白集》
第二節 多瑪斯(St. Thomas Aquinas, 1225-1274)《神學集成》與《駁異大全》
第三節 休謨(David Hume, 1711-1776)《自然宗教對話錄》
第四節 孟泰格(W. P. Montague, 1873-1953)《善惡問題》
第五節 評論
第 2 章 密契主義的價值
第一節 巴斯卡(Blaise Pascal, 1623-1662)《沉思錄》
第二節 詹姆斯(William James, 1842-1910)《信仰之意志》
第三節 詹姆斯(William James, 1842-1910)《密契主義》
第四節 評論
第 3 章 人本主義的真諦
第一節 費爾巴哈(Ludwig Feuerbach, 1804-1872)《宗教與人類社會》
第二節 史太斯(W. T. Stace, 1886-1967)《人類反對黑暗》
第三節 評論
序 當耶穌遇到蘇格拉底/傅佩榮
第 1 章 上帝存在之探究
第一節 安瑟姆(St. Anselm, 1033-1109)《對白集》
第二節 多瑪斯(St. Thomas Aquinas, 1225-1274)《神學集成》與《駁異大全》
第三節 休謨(David Hume, 1711-1776)《自然宗教對話錄》
第四節 孟泰格(W. P. Montague, 1873-1953)《善惡問題》
第五節 評論
第 2 章 密契主義的價值
第一節 巴斯卡(Blaise Pascal, 1623-1662)《沉思錄》
第二節 詹姆斯(William James, 1842-1910)《信仰之意志》
第三節 詹姆斯(William James, 18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