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幕降臨,黑暗措手不及地挾帶驚人之勢覆蓋在這片大地上,事物因而陷入暗影之中,朦朧而顯得鬼影幢幢。
一年四季輪流更替,到了晚秋時分,晚風淒涼、秋葉颯颯,晝短夜長,雖不是最長的夜,但家家戶戶早早就亮起了燈,空蕩蕩的街道沐浴在鵝黃色的光圈中,染上一絲溫暖的色彩。可惜這光亮仍然遍及不到附近一棟逐漸被雜草淹沒的廢棄大宅院裡。
宅子裡雜草叢生,野花野草肆意地生長著,使得這頹敗的庭院更增添絲詭譎的氣氛。
即使是陽光普照的豔陽天,這裡就像是自帶寒氣,讓從附近經過的人們感到陣陣生冷、不寒而慄。
這裡是鎮郊赫赫有名的鬼屋。
原本該是一片漆黑無人的房間裡,卻見有人無聲無息地靠在窗邊,滿是驚慌失措的大眼居高臨下地瞪視著遠方的燈海,本該是美不勝收的輝煌夜景,映照在他眼中,卻猶如一片火海,炙熱的火氣至今仍讓他感到隱隱生疼,火灼燒過的疤痕未見消退,反而隨著時間的增長一橫一豎刻畫出他壓抑許久的怨氣。
恨意日漸茁壯,終是化做聲聲長嘯,在這夜半時分,擾人清夢。只聽得那聲音有著訴不盡的痛,彷彿與主人有著相同的經歷,恍如昨日,歷歷在目、刀刀刺骨。
無法化解的愁苦,每夜化做鬼哭狼嚎,在這個鎮上迴盪不止、久久不散。
第一則 土地神也有難得的偷閒時光
白伶的事件平安落幕後,學校再度迎來久違的平靜,還給大家一個勤勉向學的優良環境。學長跟白伶交往時鬧得沸沸揚揚的傳聞,也伴隨著兩人恢復正常後不了了之。男人顯然喪失了那段日子的記憶,至於女方,即便遺失了某些片段、渾然未覺自己與學長有過一段情,仍然澆不息她對安鳳夜學長的愛慕,並且鬥志旺盛,誓言要將學長成功釣到手,成為自己的囊中物。
身為一個人盡皆知的騷婦,白伶的所作所為並沒有引起過多關注,因為這是她平日的作風,大家早就習以為常。
儘管學校裡大半的男生都視白伶為女神,但學長就是對她沒什麼興趣,幾乎到了能閃則閃、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步。
至於曜日,東區的土地神在學校倒是挺安分守己,沒給奈奈添亂子,反而跟班上同學打成一片,互動自然,有人還差點因此吃起醋來。尤其是他沒什麼心眼、時不時賣萌的性格,老是把現代用品的名稱誤解扭曲,讓班上女生徹底激發出母性的光輝,人人都搶著要教他一些東西。
在她們的眼中,曜日儼然成為一隻不諳世事的雛鳥。
對此,奈奈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在臉上擠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奈奈,妳怎麼了?這是顏面神經失調的症狀嗎?」柳顏樂忍不住為好友擔心起她的身體狀況,隨著奈奈的目光看過去,瞬間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曜日嗎?」
緊急收回滯留在曜日身上的視線,宮奈奈咳了聲,掩飾面上的害臊,澄清道:「樂,妳在胡說些什麼啊!」事情才不是這個樣子的好嗎!
「可是奈奈,不覺得妳最近關注曜日的時間變多了嗎?」莫非這就是所謂的精神出軌,雖然早已心有所屬,但精神上卻心繫另一個男人。
「妳多心了!關心新來的同學也是應該的吧!」奈奈極力辯解,為了轉移目標,慌忙攤開下一堂課的課本,預備溫習。
看著友人埋首於課文中,鑽研學習的模樣,樂樂的心思卻被奈奈的一句話拉走了全部注意。
「新來的同學?曜日不是跟我們同時入學的同期生嗎?」
任憑柳顏樂擠破腦袋、榨乾腦汁,也想不明白。
樂樂永遠不會明白,她的記憶被一個自稱是土地神的混帳傢伙動過手腳,雖然很快就會恢復正常,但在此之前,奈奈只能幫忙曜日保守他實際上是個好幾百歲的老爺子這個天大的祕密!
上學期間,曜日還算規矩,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會做出有違身分的舉動。既不是師長眼中的麻煩人物也非風頭很健的明星學生,但有堂課的缺席率高得讓任課老師也忍不住直皺眉頭,眼神看似淡漠,但眼底深處燃起的憤怒火苗卻讓人無法忽視。
「曜日又無故缺席了嗎?」當墨遙──不,或者該稱之為棠華的國文老師啪一聲合起點名板後,朝臺下射出一記凌厲的視線,底下的學生全都噤若寒蟬。
他們全都沒有察覺曜日是何時不在座位上的,或者該說,他們班上有這號人物嗎?
大伙面面相覷,給不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身為在場唯一知情人士,奈奈只能握緊手心,默默在心底為曜日捏了把冷汗。
凡是棠華的課,曜日一概缺席,從無例外,起初棠華不以為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日子一久,再好的脾氣都抑制不住。
「那今天我們就延後上課吧。」朝臺下扔出一句莫名的話,墨遙轉身大步朝外走去。
同學們皆是錯愕,在墨遙打算開門離去之前,急急叫喚了聲,「老師,您要去哪裡,課都還沒上呢!」
某同學說出大家的心聲,聽聞此言,所有人一致地猛點頭,希望墨遙打消離開的念頭。老師反常的舉止將他們嚇得不輕,連平常愛打瞌睡的同學也不敢闔眼,從來就沒有聽說老師在課都還沒開始前就跑出去的。
墨遙卻一派淡然,安撫驚慌的學生們,「別擔心,我一會兒就回來了。給我十分鐘,不,五分鐘就足夠了。」
「老師,你這是要去哪裡做什麼呢?」一位責任感強烈的同學緊追不捨地逼問。
「我要去懲戒不乖的孩子。」
那位同學一愣,才一個失神的瞬間,墨遙就已不在原處,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逐漸消融在空氣裡。
其餘同學倒是沒想那麼多,反正老師不在,他們也樂得輕鬆,場面頓時像菜市場般鬧哄哄的。班上的女生們自成一個小團體,彼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似是在談論著什麼重要的情報,墨遙方才與平日有很大的落差,但無論是淡漠如冰的墨遙,抑或是執起教鞭教訓壞孩子的腹黑型墨遙,無疑都朝她們心口射出好幾支愛的箭矢。
奈奈微側過身,聽到那些女生們不時飄出「好想被老師懲罰喔」、「老師什麼時候才要懲戒我呢」之類的句子,其中還有些十八禁、兒童不宜的字眼出現,她只好默默回去看她的課文。
「沒想到墨遙老師也有這一面呢!」柳顏樂痴痴地笑著,手撐著頭,懷著少女心做著白日夢。
奈奈無語,轉而擔憂起曜日的安危,說是要懲戒壞孩子,不知道棠華的手段如何嚴厲,雖然後者一向對她有諸多包容,溫柔得出奇,但對待曜日,似乎就不用顧忌什麼了。
原以為至少要等個十來分鐘,結果不到三分鐘,教室的門再度開啟,墨遙手中拎了個看似沉重的包袱出現在大家眼前。
那包袱正是熟睡的曜日,頭髮亂糟糟的,髮梢沾黏著草根和幾片落葉,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隻小巧可愛的麻雀。
小麻雀一進門就撞見不少人類,驚慌失措地跳了幾下,啾啾兩聲揚起翅膀,朝敞開的窗戶飛去,回歸天空的懷抱。
此刻大家的心聲都一樣,都想問:你到底是跑去哪裡逮人啊!
班上的人頓時停下手邊的動作,全場鴉雀無聲,只聞得曜日發出的輕微鼾聲,敢情熟睡的某人完全不受他人打擾。
能在這樣的狀況下睡得跟死豬似的,唯他一人了!
「好了,現在可以上課了。請翻開課本第三個章節。」
墨遙很快地言歸正傳,出聲打破沉默,察覺眾人默默轉移視線後,墨遙隨即鬆開手,放開了曜日的後領。
少了支撐的力量,曜日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向後倒去,同一時間,墨遙眼明手快地執起講臺上的點名板,往他的頭頂揮落下去。
大家的驚呼聲尚不及發出,在塑膠板砸下的前一秒,曜日忽睜開眼簾,靈活地單手一撐翻了起來,揮棒落空。
墨遙挑了挑眉,冷聲叫曜日快回去坐好,僥倖逃過一劫的曜日隨即領命,巴不得依言照做,但又不能表現得過於明顯,只得裝裝樣子,理理衣服上的皺褶,一派瀟灑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佯裝不以為意的他,心裡明明就介意得很。奈奈知道,誰讓曜日向來就是小家子的男人,一點度量都沒有。
俗話說,宰相肚裡能撐船,而曜日的肚裡,只勉勉強強能撐起獨木舟。
曜日始終鬥不過墨遙,說也奇怪,自從墨遙親自去把曜日抓回來後,他就變得收斂許多,像是起了什麼效應,連帶班上愛蹺課的那些人也不敢造次。
曜日的行蹤無疑被對方牢牢掌握,這讓他不管去到校園的哪個角落,都感覺被人監視著,渾身不自在,奈奈只能勸他別想太多。
可曜日卻篤定地說,絕對是那一次之後的副作用。
「什麼副作用?」奈奈好笑地發問。
曜日轉頭一陣東張西望,確定隔牆沒耳,才一臉憤憤不平地說:「名為『棠華症候群』的副作用!那是一種絕症,無藥可醫!」
見曜日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可見棠華突如其來的舉止深深傷害了曜日幼小的心靈,造成的打擊太大,才會變得如此神經兮兮。
看樣子,曜日的弱點即是棠華。
趁著對話的空檔,曜日轉過頭,草木皆兵地注意周遭的一舉一動,就怕某人正默默注視著自己,而他卻渾然未覺。
不過……棠華應該不是如此無聊的人才對。奈奈想要曜日放寬心,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只能在精神上成為他有力的支柱。
況且,有件事應該能讓曜日開心起來,那就是再過幾天學校就會迎來一年一度、同時也是讓曜日期待已久的校慶園遊會。
屆時,他的心思應該能轉移到其他事物上,不再與棠華針鋒相對。如果事情真有那麼順利就好了,奈奈忍不住想。
此時的棠華已經回到了他在南區的土地廟,正在處理手邊一小疊公文,突然猛地打了個冷顫,背脊冷不防地竄過一抹寒意。
棠華忍不住停下手邊的工作,伸手揉向頸側。
曇流注意到棠華的異狀,緊張地湊上前來,「大人,您是否身體微恙?」
「或許吧,可能是近日兩邊跑的緣故,身體不堪負荷,有些疲憊,躺下稍作休息即可。」
「不然,明天我替您去上課?」曇流異想天開。
「不必了。」能不能進去校園還是一大問題。棠華揉一揉痠澀的眼,剛好公文處理至一個段落,想起身去寢室歇息會兒,卻不慎被長袍絆住踉蹌了下,幸得一旁的曇流出手相助。
曇流見狀不由得擔心起自家主人的身體狀況,棠華揮揮手要對方別放在心上。雖是小事,而小事有可能演變為大事,曇流早已將此事視為一等一的大事,跟隨在棠華身後一同前往寢室的途中,他事先用神力向另一頭的樺流知會一聲,要對方及早準備。
到了寢室,棠華把還想跟著進去的曇流拒於門外。終於等到能獨處不受他人打擾的片刻,才走到床前,棠華立刻察覺有異,雙眸一冷,伸手掀開塌上的被褥,只見樺流身軀蜷縮成蝦狀,窩在被窩裡,一臉幸福的模樣。
「大人,您來了啊!」見自己的行為已暴露,樺流第一時間卻不是急著為自己辯解,而是難掩興奮地開口,「因為從曇流那得知大人的消息,便自告奮勇,想為大人暖暖被子!」睜著圓目的樺流發出「快來摸摸我的頭誇獎我」的小狗狗攻勢。
「……」棠華再度陷入無言的沉默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