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0:25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緊握久未使用的老家鑰匙,由希子站在空無一人的客廳。
「媽,妳在樓上睡覺嗎?身體不舒服嗎?妳有聽到嗎?」
由希子朝樓上喊了三次,但都沒有回應。
畢竟是在將近十二點的深夜,自己突然跑回家。「這麼晚了還跑回來,真是抱歉啊!」由希子老實地低語,但是家中仍然一片寂靜。
她歪著頭走進玄關,眼前出現令人難以理解的景象。
不對……從下計程車那一刻開始就覺得很奇怪。這麼晚了,大門竟然幾乎完全敞開。
再怎麼散漫也該有個限度。洋司又跑去便利商店了嗎?防盜意識未免也太薄弱了。堂堂警察的家竟然如此狼狽,實在無法成為好榜樣。得好教訓他一頓才行……由希子脫下跟鞋,走向開著燈的餐廳,發現餐桌上還有吃到一半的杯麵和筷子。
這一定又是洋司幹的好事。由希子氣憤地走到一年前屬於自己的座位,拉開椅子把皮包放在上面。接著,她看到泡麵碗裡的麵還剩很多,而且都已經泡爛了。
此時,各種疑惑接踵而至。
把手貼在杯麵上,可以感覺到還有餘溫。宵夜吃到一半跑去便利商店,未免太不合邏輯。那麼,人到底去了哪裡?而且還急到連大門都忘了關……
由希子轉頭望向流理臺,晚餐的餐具都沒洗,就這樣放在那裡。總共有兩個飯碗,分別是紅色和綠色。那是全家四個人到金澤旅行時帶回來的紀念品,剛好是媽媽和洋司的顏色。
那麼愛乾淨的媽媽,晚餐後竟然沒有收拾餐具。
因此,由希子再度呼喚母親:「媽,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仍然沒有人回應。家裡感覺沒有人,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由希子握著鑰匙,走向燈火通明的客廳,結果發現玻璃桌上放著攤開的晚報。
家裡一個人也沒有,大門幾乎全開,留下吃到一半的杯麵和餐具,攤開的晚報,這種情形令人聯想到船員憑空消失、在馬尾藻海域漂流的失事船隻。
真是的……
由希子喃喃自語,回到餐廳從皮包裡拿出手機。然後單手插著腰,撥電話給洋司。
電話鈴聲一直響,但是……沒有人接。不知道是沒電還是人在沒有訊號的地方,電話裡傳來語音答覆。
那個笨蛋,到底跑去哪裡、做了什麼好事?
洋司是一個連餐桌都不會收拾的媽寶,所以才會找不到工作。他跑去找講座的指導教授哭求,選擇在大學多留一年,不過像他這種徹底依賴母親的戀母媽寶,今後很難會有什麼光明的未來。
偏偏這時候打給媽媽也沒有人接。連媽媽都這樣,到底怎麼回事?
由希子再度環視家中一圈。流理臺裡放著餐具,看來媽媽應該非常急著出門。剩下洋司一個人,在將近十二點的時候打算吃杯麵,卻慌慌張張地離家,甚至連大門都忘了關……
這時她才想到一件事。
媽媽和弟弟都在深夜離家。難道是爸爸出了什麼事……
腦海裡浮現小時候的記憶。深夜時只要電話響起,媽媽總是全身發抖。用力閉上眼睛、調整呼吸之後,才會祈禱般地接起電話。就算還是小孩,看到媽媽這個樣子,也能感受到爸爸的工作有多沉重。
爸爸現在已經晉升到不錯的管理職,而且又因為屬下的過失負連帶責任,遠離第一線的偵查工作。話雖如此,像爸爸這種工作性質,突然發生什麼意外也不奇怪。
由希子已經結婚離開這個家,而且丈夫和爸爸都從事相同的工作。如果不是受什麼重傷,媽媽大概不會特地在半夜通知,免得女兒女婿擔心。
由希子抬頭看著牆上的時鐘。現在已經是凌晨十二點二十八分。
她再度握著手機。思考爸爸如果處於無法接電話的狀態,可能會把自己的手機交給屬下保管。
由希子一邊踱步一邊聽著長長的撥號音。電話終於有人接了。
「怎麼了?這麼晚了還打來。」
爸爸的聲音聽起來總是很不高興。
因為太出乎意料,所以一時無法回話。
「喂,我問妳為什麼這個時間打來。妳跟康明發生什麼事了嗎?」
「才不是。對不起,這麼晚了還打給你。」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要讓我擔心。有人會在這種奇怪的時間打電話嗎?身為警官的妻子,怎麼能半夜隨便打電話!」
不分青紅皂白就開始說教。爸爸從以前就是這樣,工作優先,家庭第二。
從由希子懂事開始,脇坂家就像單親家庭一樣。「爸爸為了守護社會治安日夜奔走,所以妳要忍耐!」這是媽媽的口頭禪,聽到耳朵都要長繭了。由希子當初還曾經發誓,此生絕對不嫁給警察,結果……
聽到康明的工作時,由希子覺得頭暈目眩。他總用「我們公司」聊自己的工作,所以由希子也就這樣誤會了。在極度震驚的狀態下進一步詢問,發現康明偏偏和父親一樣都是縣警,由希子不禁茫然自失……
康明喃喃地說:「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命中注定喔!」由希子感覺自己好像被康明的笑容騙了。
直至今日才心有不甘地咬著嘴唇,卻為時已晚。追悔莫及的由希子說:
「這麼晚了,媽媽不在家,洋司也沒回來。這個家到底怎麼回事?」
「等等,妳現在在家裡嗎?」
爸爸用冷靜到令人火大的聲音質問由希子。
他的不慌不忙,反而令人氣憤。警察要是自亂陣腳,會影響周遭的人。超越這種信念的覺悟,令人不得不佩服。
由希子九歲那年的秋天,爸爸接到媽媽的電話,說是女兒連人帶腳踏車被送貨用的輕型汽車撞上,即便如此爸爸仍然冷靜地確認了傷勢。約莫十年前,洋司在籃球社團活動的比賽中,手臂和手指骨折,爸爸也只丟下「自己正在偵辦竊盜案無法離開現場」這句話,甚至沒有來醫院探過病。媽媽接受子宮肌瘤的手術時,也是由希子在病房陪伴。再怎麼意志堅定,也該有個限度。
「所以爸爸的意思是,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打電話給你就對了。客廳燈火通明、大門敞開,兩個人都不接電話,我才會以為是爸爸出了什麼事。只是問一問,難道也有錯嗎?」
「妳冷靜一點。如果我有什麼意外,會先連絡康明。妳是警察的妻子,應該可以想到這一點吧。要是覺得有問題,為什麼不打電話給康明?還是妳有什麼不想打電話給他的理由?」
既冷靜又敏銳,而且一針見血。
由希子一沉默,爸爸說話的聲音也變得低沉。
「真是太讓我吃驚了,妳是因為吵架所以跑回娘家吧?」
堂堂警察的妻子,竟然因為夫妻吵架就離家出走,真不像話!由希子不想聽爸爸繼續說教,所以搶在前頭開口:
「爸爸好像從來沒為家人擔心過吧。媽媽過了十二點都還沒回家,餐具沒有收拾,晚報也攤開放在桌上。一般來說,這種情況任誰看了都會擔心好嗎?啊,對了,沒有確實的失蹤證據,警察是不會出手的對吧。爸爸好像不知道,就是因為請不動警察,警察才會被社會大眾批評。」
「現在還不到最後一班電車的時間,可能是去和朋友喝酒之類的。特地打電話給留宿在官舍的丈夫,說自己會晚回家,這有什麼意義嗎?」
「兩個人都沒接電話耶,任誰都會覺得奇怪啊!」
「別慌!洋司也已經是過了二十歲的大人了,可能是朋友約他出去喝一杯啊!」
「你是要我拿出證據,證明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的受害情況吧!對啦對啦,這種情形有很多可能性。你為什麼就是不懂?等真的發生什麼意外,一切就太遲了!我現在不是打電話報警,而是打電話給家人啊!」
「比起這種事,妳呢?康明知道妳跑回娘家嗎?」
「夠了,我不想再聽了。跟頑固的警察講電話,連我都會變得不正常。」
由希子洩憤似地用力按通話鍵掛斷電話。
她坐在沙發上調整呼吸,剛才感覺差點缺氧。
等了很久,爸爸都沒有回電話。等對方冷靜下來才是上策,之後女婿就會打電話來了。爸爸一定是這樣判斷的。說不定,他剛剛還在工作。那個人總是二十四小時謹記自己是一名警察,就這樣過著每一天的生活。
由希子抬頭看著牆上的時鐘。
十二點半。媽媽和洋司都還沒回家。
這個家到底是怎麼回事?
由希子一把抓起身邊的抱枕,朝走廊砸過去。
4:05
案發現場是在視線良好、角度和緩的右彎處。
縣道五十七號線,位於賀江出的市中心以西約十公里的地方。南側有寬約一公尺的溝渠,後面是一片黑暗的農地。北方有農田與雜木林,路燈稀少,很難看清楚車道中線。
路過這條縣道的第一個目擊者報警後,由通訊司令部要求賀江出署出動。現場發現一輛嚴重損毀的機車倒在地上。碎片四散,已經阻礙通行。
司令部的通訊處希望報案人能留在現場,但對方表示自己已經回到家才報案。報案人的姓名已經確認完畢,報案人酒駕的可能性很低。
「哇,摔得真慘!」
「你不要太靠近。」
川添博準備好頭燈,對坐在駕駛席的小宮山達男下達指示。
警車停在可以用頭燈照亮翻覆機車的位置。川添打開車門,一腳踏在被黑暗包圍的縣道上。他打開車頭燈照亮路面,因為離路燈太遠,所以無法確認剎車痕。
「你從頭開始搜查溝渠。」
「了解。」
那是50cc的輕型機車。機車朝右側倒下,後輪卡在人行道的路緣石上。可能是車速過快,導致轉彎時摔車。車頭擋泥板和車燈周圍碎裂,碎片散落一地。
「我是賀江出四號車的川添,目前已經到達現場。」
川添用無線電向署內的通訊處報告。
「這裡是PS,請報告現況。」
「如通報所述,有一輛機車翻覆。附近很暗,所以看不清楚路面上的痕跡。」
「請確認車牌號碼。」
「……賀江出,B-3862。我再重複一次──」
未能完全過彎就摔車,表示駕駛可能已經從機車上甩飛出去。而且,第一個目擊者離開現場才報案。如此看來,心裡最好有個底,第一個目擊者可能與這起事故有所關聯。
在擦撞或挑釁之後機車摔車,嫌犯因為太害怕而肇事逃逸。但是又擔心對方的身體狀況,所以決定報警。畢竟是在深夜的農田區,離住家很遠又沒有目擊者。只要離開現場,就無法證明這起事故和自己有關了。
「溝渠這裡沒有人。」
「那就從左邊開始檢查農田。」
川添對年輕的小宮山說完,便跳起身跨越溝渠。他用燈照亮插秧前灌滿水的農田,卻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會不會是去求救了?」
這樣想應該是最合理的。雖然因為摔車人也被甩出去,但是腿還能走。手機壞了,附近也沒有人能呼救,只能徒步離開現場。
「我是在案發現場的川添,沒有發現駕駛人。」
他用無線電報告,但是等了一陣子也沒有人回應。
「我是川添。PS,請回答……」
通訊處應該不會無緣無故離席。該不會是有其他人報案?
川添第四次呼叫,終於有人回應。
「……這裡是PS。請繼續在現場搜查,繼續尋找駕駛人。我們會派人支援。」
對方的聲音突然變得很緊張。竟然派人支援單純的摔車事故,看來情況非同小可。川添回話的聲音也加重了力道。
「是否已經查明駕駛人的姓名?」
「川添,你冷靜聽我說。」
對方已經不再以無線電通報的口吻說話了。可以想見,機車的持有人應該是很了不得的VIP。
「……那輛車的持有人是鈴本美千代,她是鈴本英哉的母親。」
川添拿著無線電的手抖了一下。
「是我們署裡的鈴本嗎?」
「沒錯。我們打電話確認過,他母親在家裡。據說這輛機車主要都是鈴本英哉在使用。」
──這是怎麼回事……
鈴本英哉是地域課第三處最年輕的巡查部長。
警官在深夜的轄區內肇事並離開現場,而且完全沒有向署裡報告。
所以,他是逃走了嗎?
難怪要加派人手。畢竟,這件事可能會變成大問題。
今天對賀江出署來說可是特別的日子。不僅媒體蜂擁而至,縣警本部也會有高層幹部出席。聽說,就連當地的國會議員都會來參加活動。在這種大日子的黎明前,署內的員警竟然肇事,而且未報告就離開現場。
為什麼?川添心中充滿疑問。
對了……川添想起一件事。難道是因為這樣才逃走的嗎?
那的確是慘不忍睹的醜聞。周圍黑暗的天色變得更為深沉,腳邊的青蛙發出高亢的叫聲,聽起來彷彿在慘叫。
「川添前輩,發生什麼事了嗎?」
小宮山拿著手電筒朝川添走來。
這下……今天會變得很難熬啊,脇坂副署長的怒罵聲應該會響徹整個警署。
那個人一直想在下次人事異動時回到現場辦案,所以總是目光炯炯,抱著連剛出巢穴的棕熊都想打敗的決心。不過,敵對派系的署長地位還是比較高,因此現在只能裝老實,但一碰到緊急狀況就會馬上變臉,仗著過去自豪的功績鞭策現場的同仁。
「小宮山,做好心裡準備吧!今天就算夜班執勤結束,也別想回家了。」
「什麼?」
署裡即將吹起一陣腥風血雨,最好現在就做好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