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熾翼殺了回舞?
「不可能!」太淵直覺地反駁,隨即看到奇練訝異地盯著自己,他意識到失態,掩飾地咳了一聲,「我的意思是,赤皇不是就要和回舞公主成婚?怎麼可能……殺了她……還是在紅綃那裡……」
「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眾人趕到之時,熾翼的劍還沒有從回舞身上拔出來。」奇練嘆了口氣,「事實如此確鑿,熾翼也承認是他失手殺了回舞,祝融聖君的反應可想而知。」
「原因呢?」太淵追問著,「赤皇為什麼要動手?」
「好像是因為……」奇練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什麼不方便說的。
「大皇兄直說無妨。」太淵咬了咬嘴唇,「這件事發生在紅綃的屋裡,我還是瞭解得清楚一些較好。」
「也罷,你遲早要知道。」奇練點了點頭,「回舞不知怎麼知道了昨晚熾翼前往紅綃屋裡,她等了一夜不見熾翼出來,今早終於忍不住衝了進去,結果正見到熾翼和紅綃共處一室。你也知道回舞的性格,她一句不說就拔了熾翼的劍去刺紅綃,熾翼上前奪劍,混亂中不慎失手刺死了她。」
見到太淵一臉呆滯,奇練又說:「太淵你千萬不要亂想,我相信熾翼和紅綃之間絕無苟且之事,獨處一夜一定另有原因。」
「我也相信紅綃。」太淵低下頭,「但是赤皇怎麼會失手?」
他怎麼可能「失手」?還是這麼嚴重的「失手」!
「回舞也是純血火族,力量不可小覷,加之全力相搏不易控制輕重……我方才看到熾翼,似乎受了傷,還傷得不輕。」奇練緊皺著眉,「回舞之死疑雲重重,值得好好推敲,不過這再怎麼說也是火族的家事,我們這些外人無權多問。」
「可是……」
「棲梧將生大變,你我不宜久留。」奇練沒有心情再說下去,扯過太淵就往城裡走去,「我們還是趕快收拾一下先回千水,一切交由父皇定奪。」
「等一下!」太淵拉住了他,「大皇兄,要是真是赤皇殺了回舞公主,他會怎麼樣呢?」
「回舞是火族僅有的純血公主,不論誰殺了她,都是無赦的重罪。」奇練露出棘手的表情,「就算熾翼在火族的地位一人之下,也不可能輕易脫罪,這回他的麻煩大了!」
「這麼嚴重?」太淵不信地問道:「熾翼統領火族軍權,要動他多少會有顧忌吧?」
「火族歷來以治下嚴厲著稱,這次熾翼犯了重罪,若是因為他的身分地位不了了之,那些歷來不滿火族的外族屬臣,又怎麼會平白放過這個大好藉口?」奇練分析道,「要是因此引致內亂,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
「難道……」太淵的臉色發白。
「你就不用擔心了,熾翼不知經歷過多少風浪。」奇練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解決不了的事情,我們誰也幫不上忙。」
「可是……」太淵看向內宮的方向,臉上浮現憂心。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紅綃,可現在也不是顧著兒女私情的時候。」奇練正色說道,「至於今後如何,我們只能靜觀其變。你要有準備,你和紅綃的婚事,現在成了未知之數,大有可能就此告吹。」
太淵被奇練拖著收拾行裝,心裡為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方寸大亂。
奇練說得不錯,這種情況之下別說婚事,水火兩族的關係恐怕也會陷入另一種局面。
不行!不能這樣!要想個辦法……
「有什麼辦法?」這個時候的熾翼,坐在囚室之中,神情和面前的化雷有著天壤之別,「我現在這個樣子,你說我有什麼辦法?」
祝融親自在他身上和囚室施了咒法,他現在只能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又有什麼辦法可想?
「大人,這件事非同一般,萬萬不能輕視!」化雷憂心忡忡地說:「火族屬臣有許多外族首領一直野心勃勃,斷不會放過這個攻詰大人的機會。」
「擔心有什麼用?他們既有反心,遲早會反。」熾翼笑了一聲,「既然不是存心依附,我能壓得了他們一時,也壓不了一世。」
「大人……」
熾翼想要揮手讓他閉嘴,卻發現根本抬不起手來,只能無奈地挑了挑眉毛。
「微臣不明白,大人怎麼可能……」化雷吞吞吐吐地說,「怎麼可能會誤殺回舞公主呢?」
「說是誤殺,自然是在我意料之外。」熾翼面色猝然一變,陰沉得有些嚇人,「她改不了衝動莽撞的脾氣,註定會有這麼一天。」
說到這裡,卻忍不住流露出一絲悲傷神色。
「敢問大人……」化雷被他嚇了一跳,還是硬著頭皮問了,「您是因為受了傷?還是……其他原因?」
「我和紅綃有染,被回舞撞破,一怒之下殺她洩憤。」熾翼看了他一眼,「如果我這麼說,你相不相信?」
「微臣不信。」化雷很老實地回答。
熾翼冷笑。
「微臣逾越了。」知道熾翼不想多說,化雷心中憂急,卻也不敢多問,「微臣是想知道,大人今後打算怎麼辦?」
「這或許是個很好的機會。」熾翼看著這間狹小無窗的囚室,「我一個人待著也好!這段時間,我要一個人仔細地想想……」
「微臣明白了。」聽赤皇的意思,像是有著自己的打算,化雷稍稍放下了高懸的心。
在化雷行禮告退的時候,熾翼吩咐他,「化雷,你替我盯著紅綃,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要如實向我回報,不許有半點疏漏。」
化雷雖然詫異,還是毫不猶豫地應了。
「化雷,用點心。」熾翼低垂的眼眸中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我這個妹妹,可機靈得很呢。」
火族赤皇殺了長公主回舞。
四方的無數神族,都因這個消息而受到了震動。赤皇於火族,火族於四海八荒,都是至關重要的存在。這件事最後會如何處理,無數眼睛都在緊迫盯著。
目光的焦點自然是火族聖君祝融,據說他被這個忤逆狂傲、無法無天的兒子氣得七竅生煙,加上憂傷心愛的女兒辭世,突然一病不起。
這「病」來得很是時候,所有一切不得不延後處理。而水族的共工帝君,看來是打定了主意,對這件「家務事」不再過問。
明明在這之前,祝融說了,要把熾翼這個不肖子好好懲戒一番,以謝天下。而共工似乎感興趣得很,大有煽動群情,看祝融能做到哪一步的意思。
從風起雲湧到一潭死水,如此突然而徹底的轉變,充滿了詭譎的意味。更多的猜測和議論、不滿和憂心、計策和陰謀,隨著時間過去,慢慢開始浮上水面。
其實,說到這件事情,兩位帝君也是滿心不忿。祝融原本堅持絕不輕饒,共工則想要借機生事。
一切的改變,源於那位一向不理會他人紛爭的東溟天帝,居然在萬年一次為他慶生所辦的東天宴上,饒有趣味地公然談起這件事。
縱然他只是半真半假地說了一句:「難道殺了個醜八怪也是什麼大事不成?一想到再也見不著熾翼的美貌,我就有些傷心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祝融和共工都坐在他的身邊。
他說話的聲音,比任何樂聲還要動聽,他嘆氣的樣子,沒有言語可以形容那種美麗,可是面對著天地間再無比擬的音容笑貌,祝融和共工的臉色霎時成了青白一片。火神祝融回到棲梧馬上一病不起,水神共工立刻覺得這件事情一點意思都沒有了。
祝融和共工都很明白,東溟在暗示他們,熾翼動不得。
就算身為一方霸主,但是對東溟帝君,他們不能說是聞之色變,卻也心存顧忌。東溟天帝的古怪規矩和脾氣,足以讓任何領教過的人恨得咬牙切齒,縱然驕橫跋扈如水火二神,在他的面前也總是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懈怠。
活得越長,力量越是強大。這不是定律,卻鮮少有著相反的例證。
沒人知道東溟活了多久,但祝融和共工還記得,現在的東溟依然和自己最初見到他時一模一樣。
那個時候,共工還是東海中的神龍,祝融仍是南天外的火鳳,而東溟,已經是頭戴冠冕、身著帝服的東天帝君。
東溟的力量有多強,誰也說不準,聯手能不能勝他,也是誰也說不準。但只要想到與東溟為敵必須承擔的後果,祝融和共工,就一點動手的欲望都沒有了。
東溟在他們的面前說了這句話,嘆了這聲氣,就算再怎麼傷腦筋,再怎麼不甘心,他們也只能暫且停下計畫,生病的生病,無視的無視,能拖多久就多久。
至多等上個一兩百年,等東溟帝君把這事給忘了,再作處置不遲。
雖然做了這樣的打算,祝融卻心中惶惶。
到底什麼時候開始,東溟對熾翼格外垂青了?東溟提起熾翼時那種曖昧的模樣,一想到就讓人背脊發冷。難道不知不覺之間,他對熾翼……
胡思亂想之後,祝融覺得自己快要病入膏肓。
比起祝融,共工的心裡更加不安。
東溟居然對熾翼另眼相看,這一點就足以讓共工夜不安枕了。
熾翼誠然容貌出眾,比起東溟還是相差甚遠,而東溟以自己的容貌為傲,將他人一律視作糞土草芥的脾氣,共工更是清楚得很。
這些年來,東溟對自己和祝融的爭鬥放任為之,這樣的態度,會不會有一天因為對熾翼的另眼相看而改變?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必敗無疑。
結果,猜來猜去,誰都拿捏不準東溟的意思,只能任憑事態自由發展下去。
關在囚室裡的熾翼,輾轉知道以後笑了一聲,說了一句:「不過是覺得有趣而已。」
什麼愛惜美貌?每次見到不都是掩面長嘆,說比起他來,自己哪裡都不堪入目,長成這樣簡直可憐至極……東溟這麼做,多半是父皇和共工在他面前依舊為此事針鋒相對,攪了他的興致,心中不滿罷了!
不過也好,這樣一來,倒是有更多的時間打算了。
「三個月吧!」他對化雷說:「最遲也就三個月。」
然而其實不到三個月,一個月後,火族屬下最為強悍的北方十九族聯盟叛亂。
一路橫行無阻的大軍即將殺到棲梧之時,手忙腳亂的祝融才想到了自己被譽為最強戰將的兒子還關在牢裡。
火族赤皇殺了長公主回舞。
這樁嚴重至極的事件,在赤皇三兩下擺平北方十九族的叛亂後,徹底不了了之!
「赤皇大人,他已經到了。」化雷在門外說道。
「進來吧。」熾翼把手裡的卷軸放回桌上,抬起了頭。
「是。」化雷轉過頭,伸手示意,「北方將軍,赤皇有請。」
他身後的人微一行禮,走了進來。
「微臣拜見赤皇大人。」那個高大的身影朝著熾翼叩拜行禮,態度甚是恭敬。
熾翼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卻不是要扶他,只是居高臨下地望著這人。
「蚩尤!」他雙眉一抬,語氣嚴厲地喝問,「你可知罪?」
「赤皇恕罪!」那人伏低身子,聲音倒還算是沉穩,「屬下何處做得不好,還請赤皇大人示下。」
「你覺得自己做得很好?」熾翼聞言,面色一變,「北方將軍蚩尤大人,你好大的膽子!」
任蚩尤平日如何強橫,聽到素以性情無常聞名的赤皇用這種語氣說話,心中也不由得發慌。
「赤皇大人請息怒!」他連忙為自己辯解,「屬下絕無此意,只是實在不明白赤皇大人到底為何事不滿。」
「你真的不明白?」熾翼冷哼一聲,「我問你,當日我令你活捉其餘十八族首領,何以帶回來的是十八個頭顱?蚩尤,你投身我麾下已近千年,軍令如山的道理,難道還要我教你不成?」
「回稟大人,屬下那麼做,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好一個不得已!」熾翼撫掌大笑,「蚩尤,你把頭抬起來,看著我再說一遍。」
蚩尤抬起頭,卻在觸及熾翼充滿狠厲的眼神時心中一驚。
「說吧!」熾翼雙手環胸,背靠著書案,「你倒是說說看,局勢盡握手中之後,是什麼不得已的原因,讓你不顧我的命令,暗自處決叛亂之臣?」
「回大人。」蚩尤皺起了他微赤的眉毛,「多年前,北方十九族敗於赤皇大人以後,結為聯盟效忠火族,但其中至今和東海水族暗中聯絡的為數不少,彼此更是為了邊界之事連年衝突,讓大人時時費神。所以十九族在火族屬臣之中稱得上實力出眾,但從未受到大人重用……」
「這些話,你當年祕密前來棲梧,誓言投效於我的時候,我就已經聽過了。」熾翼不耐煩地打斷,「蚩尤,我只是要問你,到底是誰給你的膽量,讓你枉顧軍令,殺了其餘十八族首領?」
「大人命我留下十八族首領的性命,目的是為了安撫其麾下將領,以防他們藉機作亂,使得局面脫離掌控。」蚩尤垂下目光,「但是在那之前,屬下已經將十八族主將招為己用。當場處決那些叛臣,是為避免節外生枝。」
熾翼輕聲地重複,「你說你在動手之前,已經把他們手中大將招為己用了?」
「是。」
蚩尤屈膝低頭,看到熾翼暗紅的靴子自左到右,自右到左來回走了三趟,然後再一次停在了自己面前,空氣中慢慢加重的壓力讓他的額頭冒出了幾滴冷汗。
「你起來吧。」
隨著熾翼的聲音響起,加諸在身上的重壓驟然消失,蚩尤長呼了口氣。
「坐。」熾翼的語氣越發溫和,甚至吩咐看座上茶。
蚩尤依言坐下,一顆心稍稍放了下來。
「蚩尤,你或許沒弄明白。」坐回位子上的熾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漫不經心地問,「我只是要你告訴我,這是誰給你出的主意?」
蚩尤端起的茶杯停在了嘴邊。
「或者我該問,是誰這麼有能耐,居然能在短短時日內,策反十八族忠心耿耿的將軍們?」熾翼重重地放下了茶杯,「最好別告訴我是你!」
「這……」蚩尤滿面的猶豫之色。
「蚩尤。」熾翼挑起眉毛,直視著他,「你是數一數二的驍勇戰將,才智謀略也是上上之選,不過,想做得如此高明,還欠了一點火候。要真是你做的,我自此以後倒是要對你另眼相看了。」
他的言語充滿了弦外之音,蚩尤不是傻子,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懇請赤皇恕罪。」蚩尤再次屈膝跪下,「蚩尤沒有居功之意,但這件事情實在複雜蹊蹺,屬下一時不知如何向大人呈報。」
「大膽!」熾翼一拍書案,「你真把我當成傻瓜了嗎?」
熾翼一拍之下,那張白玉書案非但裂痕遍布,少說往地下的青玉磚裡下陷了五寸,門邊的化雷見了,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蚩尤嚇得冷汗淋漓,一時間口舌僵硬,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回話才能平息赤皇的滿腔怒火。
「蚩尤大人,您還不把經過說給大人聽?」化雷知機地提醒他。
「赤皇大人,蚩尤知罪!」蚩尤定了定神,「事情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