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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大正浪漫氛圍的推理系列,在傳統與現代交織的氛圍下感受超乎時代的神祕案件。
★以考據的手法破案,怪異事件的背後藏著歷史傳說,穿梭於虛幻與真實之間的案件,讀來不禁大呼過癮!
時值大正,一個融合西洋浪漫與日本傳統的年代。
昂首步於帝都東京的繁華街道上的俊美青年──紳堂麗兒。
不僅年紀輕輕便身為帝國大學副教授,兼具知性與高雅氣度的他,更是帝都中首屈一指的警方顧問及神祕事件專家。
一樁樁的離奇案件,都透過隨行在紳堂副教授身側的少年之手記錄下來……
〈香宅青年焦屍事件〉
入口和窗戶都有光線透進的倉庫當中,有一名男性焦屍橫躺在地。
這具屍體從頭頂到腳趾全都被燒成一片焦黑。
倒臥在地的焦屍,小腿以下空蕩蕩的,而消失的腳掌部位至今仍然直立在一旁……
〈小石川怪畫〉
那幅畫,是一幅卷軸。上面畫的,是一隻異形生物。
微微傾斜的脖子,感覺畫中生物似乎正在瞪著自己,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動起來。
到了夜晚開始傳出呻吟聲,畫軸中的生物竟然真的從畫裡跑了出來……
〈祕藥之效〉
低垂的視線停留在自己不知不覺握住的小玻璃瓶上的標籤。
「……伊索、德?」這是一瓶小小的藥,
將相互吸引的兩人引導至不義之愛的,魔性的媚藥……
〈沙世〉
出現在燈光下的那個人影,雖然有人類的外型,但卻不像人類。
雪白肌膚是由白瓷製成,頭彷彿失望似地深深垂了下去,兩眼像是樹洞一般,只是兩個漆黑的洞穴。
此外,從天花板上用鋼絲垂吊下來的那個「少女」,沒有下半身……
一件事情絕對不可能都是由無法理解的事物建構而成,
只要不被表面的異常狀態所迷惑,
一定能夠找出人類角度能充分解釋的理由和因果關係。
作者簡介:
愛德華‧史密斯 Edward Smith
榮獲第18屆電擊小說大賞──MEDIA WORKS文庫賞。以幽默的筆調與充滿夢想的奇幻故事,大受矚目。和筆名不同,是個土生土長的日本人。
譯者簡介:
江宓蓁
銘傳大學應用日語系畢業,廣島女學院大學文學碩士。現為專職翻譯,正努力朝向自己最愛的日本文學與動漫電玩領域前進。志向是有朝一日能在譯文當中正大光明地寫出「非人哉!」三字。譯有《萌奈美即將終結世界?》系列、《乘鞦韆飛翔的聖修伯里》等書。
章節試閱
●
殷紅的夕陽,紅得像血。
「呀,等你很久了……」
背對著那片赤紅,身穿工作服的玄庵正站在蒔苗宅前。由於背著光,所以看不見他的臉。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似的漆黑、暗淡,簡直就像是影子一樣。
「前些日子真是非常對不起您。」
秋生微微低頭道歉。
出來迎接自己的人是玄庵,這件事情並不令她驚訝。
相信沙世,和囫圇吞棗地相信那封信的內容,是完全兩碼子事。像現在這樣站在玄庵面前,還是讓秋生有種毛骨悚然的緊張感。
(要相信她……我相信她!)
除了相信沙世,也同樣相信紳堂。
秋生很清楚。如果是紳堂,一定能夠不聽任何理由,直接把所有謎團都解開來,或者是把所有的一切全部封閉隱藏起來。
但是他現在卻讓秋生過來這裡,讓她有機會徹底將相信沙世的心情整理一番。另外……
──我隨時隨地都會保護秋生──
這句話是如此地可靠。只要擁有這些理由,就足以讓自己像現在這樣直接面對玄庵。
「……啊啊,那件事啊。」
對於秋生的話,玄庵思索了幾秒之後,才像是喃喃自語般做出回應。那是像過去一樣缺乏起伏、不帶情感的聲音,將感情徹底壓抑的聲音。
「那個時候是我不對,我有在反省當初不該做出那麼不理智的事。請原諒我吧。」
玄庵當場深深地鞠躬道歉,而秋生也只能回答「沒關係的……」。
「那個孩子……沙世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對他人毫無戒心到這種程度。雖說是朋友,不過你和其他孩子比起來,似乎比較特別一點。
……關於這一點,我也有在反省了。既然你是特別的,我當初實在不應該強迫你們分開。」
玄庵邊說邊催促秋生前進。
「你會願意見沙世一面吧?她現在在工作室裡。」
玄庵的工作室,座落在蒔苗宅主屋的旁邊,是將原本就有的別屋改建而成的。窗戶全被關上,從外面沒有辦法看到內部的樣子。
入口是左右雙開式的大型拉門。不過就算玄庵將門拉開,工作室內部依然一片漆黑,完全無法看透盤據在數步之遙的黑暗。
「進去吧,沙世在等你。」
「……」
秋生已經不再害怕了,現在她的心裡只想著沙世,舉步邁入了工作室。
一步、兩步。秋生離開從入口射進來的些許夕陽餘暉,進入填滿整間工作室的黑暗之中。
「……歡迎你來。」
背後傳來一陣陰沉混濁的聲音。同時入口被人關上,眼前的一切頓時全被黑暗包圍。
「……!」
當秋生反應過來的瞬間,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了。
三半規管開始搖晃,像是耳朵深處被人塞了東西似的沉重感。當前後左右與上下的感覺逐漸消失的時候,秋生覺得自己似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看到了她。
(沙世……小姐……)
●
離開事務所約一個小時之後,紳堂麗兒的身影出現在日比谷一間巨大的煉瓦紅磚建築物前。
這裡是後來因外觀而被人稱為「日比谷赤煉瓦廳舍」的警視廳總部。
這棟建築物是從明治四十四年開始,一直使用到大正十二年發生關東大地震為止(註7)。最後雖然被大火焚毀,但是建築物本身其實沒有因為地震而倒塌。註7: 西元一九一一年至一九二三年。
紳堂當然不是為了觀賞這棟建築物的壯闊而來的。
「……我緊急地幫你找了一下。」
持田五郎警部將好幾捆紙卷放在資料室角落的長桌上。
「畢竟不是事件本身的資料,所以不知道能不能滿足紳堂老弟的要求……」
抱歉啊。持田警部摸著他的光頭說道,不過紳堂則是誠實地表達感謝。
「您實在太謙虛了啊,警部大人。」
由於紳堂用了「警部大人」這種恭敬的稱呼,讓持田的圓臉有點不好意思似地紅了起來。平常總是仰賴其智慧的對象開口誇獎自己,就算年紀快要半百,也還是讓人難為情。
「老實說,我真的沒想到能夠找到這麼多資料。」
紳堂正在快速翻閱的東西,是持田透過關係,從各地的警察和警察局那裡蒐集而來的資料。
對,是關於「蒔苗玄庵」的資料。
有警察保管的調查紀錄,以及存放在警局裡的各種申請書。不知道他到底蒐集得多麼深入,最早的紀錄竟然可以追溯到維新之前,甚至還有接近古文獻的資料。
紳堂雖然表現得不太正經,但是內心卻對持田的資料蒐集能力感到佩服無比。
當初拜託持田幫忙搜尋蒔苗玄庵的資料,時間只過了短短兩週。即使時間全部都用在蒐集資料上,能夠蒐集到這種數量的人,應該還是不多吧。
雖然不知道當事人有沒有自覺,不過持田五郎這個人的確擁有蒐集和細查文件方面的才能。
「希望沒有妨礙到您的日常業務……不過這實在不是我該說的話。」
「別這麼說、別這麼說!反正最近也沒有發生什麼稱得上事件的事件,而且之前一直承蒙紳堂老弟的照顧,所以不必在意啦。」
持田輕描淡寫地這麼回答,不過紳堂認為那也是他的美德之一。因為像這種拿不到半毛錢,而且也不知道詳細目的是什麼的委託,他卻能因為一句義氣,就做到如此縝密的搜索。
討厭被人當成偵探看待的紳堂,之所以會二話不說地接受持田的委託,原因就在於此。
「那麼,就馬上開始吧……」
紳堂再次把整疊資料拿了起來,從厚度來看,總數大概不下三百張。
「……」
紳堂的手迅速地翻過。每一張都記載著分量十足的資料,但是他全都準確地讀取了內容。
有動作的部位只有手和眼球,這兩者就像是彼此連動的機械一般,刻劃著正確無比的動作,瞬間掌握、分析、記憶所有映在視網膜上的內容。
持田在紳堂對面坐下,隨手拿起紳堂看完的資料。
因為這是紳堂特地委託調查的對象,表示這個叫做蒔苗玄庵的人偶師絕對不是普通角色,實際上自己也感到相當好奇。
「不過話說這個叫做蒔苗玄庵的男人,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繼承了名號,但是竟然連公文上都用了這個名字……這個嘛,受理公文的人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就是了。」
「……嗯。」
紳堂的聲音有點僵硬,但是似乎並不覺得被打擾。持田將聲音再放輕一點,開口說道:
「這樣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同一個人在全國各地流亡了百年以上啊。而且每到一個地方,就會傳出一些奇怪的謠言和嫌疑……」
「……嗯。」
紳堂的回答沒有變化,不過他的眼神似乎變得比剛剛還要銳利許多。
他翻閱資料的手變快了,眼睛的動作也更加迅速。這時,持田看出紳堂難得表現出的類似焦躁之情,也開始看起了自己手上的資料。
蒔苗玄庵。根據持田的資料,光是有紀錄佐證的就已經是八十年前的事了,若是包含不明瞭的部分,這個名字大概在一百多年前就出現了。
職業是人偶師,主要作品是活人偶。另外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搬家,浪跡全國各地……到這裡為止都和紳堂調查的一樣。
不過問題是出在別的地方。
(……果然沒錯。)
紳堂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點上。
──蒔苗玄庵,女兒沙世──
這是一份遷徙文件。上面記載著父女兩人的姓名。
但是看日期卻是距今五十年前的東西了。
「……」
紳堂依舊沉默,手也沒有停止。但是在他心中,原本只是從小小懷疑開始發展的那股預感,逐漸變成了事實。
沙世並不是普通人。
之前就已經覺得不太對勁。秋生在描述沙世的時候,曾說「她反覆搬了好幾次家」,也有說她每次搬家都必須和朋友分開。
然而就紳堂的調查來看,蒔苗玄庵是在八年前移居東京,之前則是在大阪住了五年以上。
今年才十六歲的沙世,不可能經歷過好幾次的搬家。
當然,用「好幾次」這個詞來形容兩次搬家,雖然誇張,但是並沒有錯。不過紳堂沒辦法用這麼樂觀的方式解釋,而且現在也證實了那份不協調並沒有錯。
隨後紳堂找到了,找到自己心中不安的真正形態。
手上翻著所剩不多的資料,紳堂戰慄了起來。
蒔苗玄庵這個人搬家的理由,他不得不再三離開居住地的理由。
二十年前,神戶地區陸續出現年輕女孩失蹤的事件。那些女孩們至今依然下落不明,事件本身也已經成了懸案。
十三年前,京都地區的墳場發生了盜墓事件。剛入土不久的墳墓接二連三地成為下手目標,那些都是之前因為集體食物中毒而死的孩童的墳墓。
八年前,大阪地區發現了當時僅有十多歲的少女姊妹的屍體。她們的屍體被慘無人道地切割破壞,憑藉隨身物品才好不容易認出身分。
在這些事件的發生地點、發生時間出現的人,都是蒔苗父女。
持田用「奇怪的謠言和嫌疑」來形容這個狀況,他們遷居的地區一定會發生某些事件。等到有人開始把懷疑對象放在從事人偶師這個特殊、甚至來路不明的職業的玄庵身上時,父女兩人就會銷聲匿跡,前往下一個地點。
分別來看,那些案子充其量只是「感覺詭異的事件」。但是,如果用玄庵這條線,把所有案子都串在一起的話……
(……不會錯。)
紳堂的預感如今化為確定,而他心中的不安也逐漸變成現實之物。
分析了所有情報之後,最後導出的結論,讓紳堂表情僵硬地站了起來。
「……紳堂老弟?」
「謝謝您,警部。不過事情突然變得緊急起來了。
非常抱歉,可以容我下次再向您表達謝意嗎?」
說話方式和平常的紳堂一樣,但是聲音當中卻包含著連他都隱藏不住的急迫感。感覺到這一點的持田立刻選用了最簡潔的回答。
「……需要人手嗎?」
「不,我一個人應該就夠了……承蒙您費心了。」
就連現在這樣說話的時間,他其實都不想浪費吧!紳堂微微點頭說出一句「那麼我告辭了」,隨後離開房間。當持田打算追上去而來到走廊時,紳堂已經不見蹤影。
「……真讓人著急啊。」
這句話,指的是在紳堂麗兒這種天才面前,我等凡人根本沒有介入的餘地。
看在旁人眼裡,紳堂不做任何說明就跑掉,可能有失禮儀,但是持田只是純粹地為他擔心。
連紳堂這種人都會感到焦躁的事件。想當然耳,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事件吧。但是他表面上還是沒有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模樣,依然遵守著最低限度的道義。就因為他是這種作風的人,所以就算力有未逮,也還是想要幫助他。
如果是他、如果是紳堂麗兒,即使面對的是自己連想都想像不出來,極度異常又緊急非凡的事件,他也一定能夠解決。持田這麼想著。
過個幾天,相信他一定會像平常一樣,口中說著「您好,警部」然後跑來這裡露臉。
(我會等你的,紳堂老弟!)
持田在心中輕輕地這麼說道。
●
秋生醒來時,發現自己依然在黑暗當中。
從空氣的溫度與濕度來看,她判斷出自己現在正關在玄庵的工作室裡。同時她也發現將自己的雙手綁在柱子後面的繩子,並沒有那麼容易鬆開。
「……」
連一絲光線也照不進來的黑暗,不安與恐懼彷彿正從腳底逐漸向上攀爬。
(沙世小姐……沙世小姐……)
但是秋生仍然在心中呼喚著最重要的朋友的名字。最後,像是回應著她一般,秋生的正面點起了一盞瓦斯燈。
在那昏黃朦朧的燈光下,沙世就在那裡。
「沙世小……!」
往前伸出的身體驀然停住。出現在燈光下的那個人影,雖然有沙世的外型,卻不是沙世。
雪白肌膚是由堅硬的白瓷製成,頭彷彿失望不已似地深深垂了下去,兩眼像是老樹上的樹洞一般,只是兩個漆黑的洞穴。
此外,從天花板上用鋼絲垂吊下來的那個「沙世」,沒有下半身。
「什麼……!」
秋生啞口無言。看準這一刻,玄庵也現身了。
「怎麼樣?很美吧!那個啊,會變成沙世的新身體喔。」
盤桓在黑暗當中的,陰暗、沉重的聲音。
秋生因為過度驚訝而垂下了頭,招牌鴨舌帽掉落在地。
「沙世小姐的身體……那是、什麼意思……」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因為雖然你年紀小,但是卻是個聰明的孩子啊。而且身旁還有那種男人跟著。」
玄庵這番話裡,明顯存在著不尋常的事物,表示有魔道介入其中。
那是紳堂的專業、是秋生隱約感受到的不安。也就是說……
「來,過來這裡……沙世。」
也就是說,沙世本身就是由妖異孕育出來的魔道化身。
「……」
「沙世小姐……」
依照玄庵的指示,沙世從陰影當中現身。
淺蔥色花紋的素雅和服。纖細的裸體之上,只披了這麼一件衣物。漆黑的頭髮清楚映襯出裸露出的肌膚之白皙。
低垂的臉蛋緩緩抬起。她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地恍惚,當中感受不到能夠稱為意志的東西。
「沙世小姐!」
她對秋生的聲音完全沒有反應,也沒有表情。
相對地,玄庵的臉上終於出現了表情。是笑容。
「哼哼、哼……她是不會聽你說話的,因為沙世是我的女兒啊!」
那是一種渾然忘我的笑容。美麗、清純的事物就在自己手裡,因而感到無比滿足與充實。
「哼哼……因為你,讓我焦慮了好一陣子。不過你看吧,最後命運還是讓她回到我身邊了。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
男人帶著陰沉冷漠的眼神,發自內心地大笑。
儘管這份詭異的感覺讓自己不斷發抖,但是秋生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沙世,始終沒有離開彷彿失去了所有感情的沙世。
「沙世小姐是……你做出來的……?」
這個從顫抖嘴唇當中發出的問題,人偶師開口回答了。
「沒錯,是我做的。比任何人偶都……不對,比人類還要美麗、純潔,而且絕對不會背叛我……」
玄庵的手指撫摸著沙世的臉頰。就這樣,他揭去了披在女兒肩頭上的和服。在這片只能依靠瓦斯燈燈光的昏暗環境當中,沙世純白的身體,彷彿散發出淡淡的光輝。
就連秋生也看得出來,至今一直隱藏在和服之下的手腳肌膚上,到處都是不自然的乾燥部位。那不是曬傷或皮膚炎之類的東西,而是完全失去水分,徹底硬化乾燥。
「……不過,就如同任何事物都不是永恆不變,沙世也是一樣。雖然不會像人類一樣衰老、變醜,但是卻會在美貌依舊的時候乾枯。」
陰沉的視線,轉到了秋生身上。那是一道明知恐怖,卻還是令人直打哆嗦的視線。
「所以呢,必須在她乾枯前準備一個新的身體。為此,需要年輕且新鮮的人體部位啊。」
換句話說,他需要的是和沙世年齡相近,也就是和秋生一樣的年輕軀體。隨後這句話,讓秋生聯想到另一件恐怖而不祥的事。
──就算交了朋友,最後也總是不得不和他們分開──
當時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沙世的表情……
「難道你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把沙世小姐的朋友……」
「啊啊……你果然很聰明。
……他們實在很方便啊。那些受到沙世吸引、像是飛蛾撲火一樣聚集過來的小孩子們。」
他承認了。那一瞬間,秋生使盡前所未有的激動情緒瞪著玄庵。
「你……你這個人……!」
令人恐懼的事實。既恐怖又髮指……而且悲傷得幾乎讓人落淚。
因為玄庵的話等於就是明白地承認,現在站在秋生眼前的沙世,她的肉體全是用她以前的朋友們做出來的。
(那件事情,沙世小姐應該……)
她應該是知情的。所以她每次回想起過去的朋友時,都會露出如此寂寞而空虛的眼神。
身體不是人類,而是由過去稱為朋友的血肉製成,而且大概還重複了多次同樣的遭遇……
秋生根本無法想像她的心情。但是,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確定的。
雖不知那是出自於她的罪惡感,或只是更加單純的感情,但唯獨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
(沙世小姐她……很悲傷啊!)
秋生緊緊咬牙,因為若是不這麼做,自己會被記憶中的沙世的悲傷之情所感染,眼淚可能會因此掉下來也說不定。
不能哭!現在不是哭泣的時候。
「你是不可能理解的……像你這種人,根本沒有必要理解。」
說出這句話的玄庵,眼神閃過一絲憎惡。在他無法壓抑的感情當中,確實混著嫉妒之情。
「而且……你實在太特別了。」
一把閃著暗淡光芒的刀子,看起來像是殺魚刀,但是只要一看就知道,它比魚刀還要鋒利許多。玄庵將這把凶器遞給自己眼神空洞的女兒,而沙世也用絲毫不拖泥帶水的機械性動作接過,動作就和人偶一模一樣。
「平常都是我來處理的,不過你真的很特別。
……到目前為止,所有飛蛾的起點都是自動來到不說話的沙世身邊。」
他的視線變得更加陰沉。
「但是你不一樣。那一天只不過是說了幾句話而已,沙世就主動想要和你再見一面。她明明已經有好幾十年都不曾自己主動交朋友了。」
好恨、好恨啊!玄庵心中的感情彷彿傳了過來。原本緊緊封死的感情,已經從他的身體當中洩漏出來。洩漏,然後溶入黑暗,或者是將黑暗本身拉進自己的身體裡。
「我覺得,現在有必要徹底斬斷那些無謂的留戀呢。那些東西對於我和沙世是不必要的,只不過是材料而已。」
玄庵伸手碰觸沙世曲線柔美的肩膀。
「看,沙世,那是妳最重要的朋友。妳就親手結束他的生命吧!」
「……是,爸爸。」
沙世的話中不帶絲毫動搖。那是活人絕對發不出來的、人工製成的言語。
秋生再次注意到了。雖然有點平淡恍惚,而且相當稀薄,但是沙世確實有感情、也有表情。
正因為如此,秋生沒辦法就這樣算了。看著手持利刃、不斷朝著自己逼近的沙世,秋生想要守護她的心意更勝於保住自己的性命。
「沙世小姐,不行!沙世小姐!」
秋生拚了命地呼喚她。但是,原本聽到這個聲音應該會高興的沙世,連一點反應也沒有。
現在的她,完全是個人偶。
(怎麼這樣……再這樣下去,沙世小姐會……)
在此刻,秋生真的完全忘了自己的安危。
要是真的放任沙世殺死自己,自己就會變成她空虛而哀傷的回憶之一。不對,如果玄庵的說法屬實,那麼沙世自己動手這件事,說不定會變成更加恐怖的記憶,永遠苛責著她。
唯獨這一點、唯獨這一點是絕對不能發生的!秋生為此而拚命抵抗。
純粹只為了沙世。那就是秋生所相信的友情。
「沙世小姐,快點醒醒!我不想再讓妳的悲傷加深了……」
「……」
但是,秋生的聲音傳不過去。不管如何呼喚,被「父親」親手變回人偶的她,是無法接收到這些聲音的。
手中的利刃已經近在眼前,只要沙世再向前走出半步,將手往前伸,就會奪走秋生的性命。
(不行了嗎?無法傳達過去嗎……我……我……)
秋生從不曾因自己的無力而懊惱到這種地步。雖然心裡清楚,但還是很心酸、很痛苦。
在名為魔道的深遠黑暗之前,秋生實在太渺小了,等同於無。如此渺小的秋生,之所以能夠持續觀察並記錄魔道,是因為有他在的緣故。
(……老師……)
因為他總是保護著秋生。
(……老師……)
利刃在眼前閃過一道光芒。那一瞬間,秋生下意識地喊出了那個名字。
「……紳堂老師!」
那一瞬間,發生了兩件事。
首先,是至今一直毫無反應的沙世,突然停下了她的動作。另一件事則是隨著一聲驚人巨響,工作室的入口被人猛然踹開。
看在旁人眼中,可能會以為是後者的聲音阻止了沙世的動作。然而實際上,沙世停止動作的時機要稍微早了一點。
她對於秋生呼喊別人名字的聲音,出現了反應。
「……果然來了嗎?」
玄庵轉頭看向被人踢破的拉門。西下的夕陽只剩下些許殘光,背對著射進來的淡紫色光線,門口站立著一個男人。
「我的個性果然相當現實啊。光是一聽到有人在這個時候呼喚我的名字,總覺得這陣子累積的所有問題都被帶走了呢。」
紳堂一邊拍著西裝上的灰塵,一邊以極其優美的站姿站在那裡──在隨時都有可能哭出來的秋生,以及眼中充滿著毫不掩飾憎惡的玄庵,兩個人的注目之下。
另外沙世則是啞然地望著秋生的側臉。也就是說,她那雙寄宿著「啞然」之情的眼睛,正凝視著正在凝視紳堂的秋生。
「我尊重秋生的意志與行動。但是一旦其人身安全遭受威脅,我可是會毫不猶豫地出手的。
抱歉了,蒔苗玄庵你……!」
紳堂的話被人中途打斷了。
「紳堂……麗兒!」
那個已經不是被人闖進工作室的人偶師。一個自己的聖域遭人玷汙的男人,投入了所有滿溢出來的恨意,朝著紳堂猛衝。
「……!」
但紳堂也不是省油的燈。玄庵衝過來的同時,他從懷裡拿出左輪手槍,毫不遲疑地開槍。
砰!砰!砰!三槍。但是聽起來的速度,快得像是同時發射。
秋生不由得想閉起眼睛,但是在眼睛自己閉上之前所目擊到的光景,讓秋生又忍不住張開了即將閉起的眼睛。
紳堂射出的子彈先是命中了玄庵的右腳和左肩,最後一發則是劃過他的臉頰。紳堂在這種情況之下,也完全不為所動地制止了蒔苗玄庵的動作。照理說應該是如此。
「唔!」
對方並沒有停下來。
儘管身中兩槍,玄庵仍不退縮地逼近紳堂,像是全身撞過去般,將紳堂衝撞到工作室外。
「老師!」
秋生的喊聲在工作室裡迴盪。那個聲音,再一次讓呆滯的沙世動了起來。
●
只要是皮膚擁有感覺的生物,幾乎全部都有痛覺。當然人類也不例外。
痛覺,是為了警告身體遭受損傷的信號。就算傷在眼睛看不見的地方,痛覺依然能夠立刻通知大腦。這是為了保住性命的機能。
不管哪一種生物,都沒有辦法無視痛覺。不論是用多麼堅強的意志,將精神鍛鍊到不被疼痛所影響,只要痛覺持續發揮機能,肉體就會服從於它。不論反應再怎麼小,身體都會在一瞬之間膽怯、停頓、搖晃。
換句話說,想要徹底無視三發子彈所造成的傷勢,就人類來說是不可能辦到的。不對,只要是感受得到痛覺的生物,就算不是人類也一樣。
「……原來如此。這麼一來最後的謎團也解開了。」
透過持田警部蒐集而來的資料,紳堂麗兒確定了兩件事。蒔苗沙世是仿造人類製作出來的人偶,這是其一。
其二,則是蒔苗玄庵不斷反覆搬家的理由。
每次搬家前,玄庵總是帶著殺人、綁架、盜墓等各種驚悚殘忍的嫌疑。從鄰居間的耳語程度,一直到實際遭受警方調查。為了擺脫這些嫌疑,人偶師蒔苗玄庵才會在各地輾轉流浪。
紳堂確定那些嫌疑全部都是正確的。玄庵是為了維持沙世的身體而蒐集必要的「材料」。
恐怖而不見容於世的祕密。得出這個答案後,紳堂立刻飛也似地趕來秋生面臨危險的地方。
但是仍然留下最後一個疑問。
根據紳堂的看法,沙世至少是半個世紀、甚至是一個世紀之前完成的。這可以追溯到初代蒔苗玄庵的時代。
如此一來,就會變成是歷代的玄庵們接續承繼了初代玄庵所製作的魔道產物,也就是沙世。
不論這需要多麼令人驚異的技巧,沙世的誕生以及她肉體的維護,應該都需要普通人難以想像的陰鬱,以及近似執著的深沉業障。
到底這種東西能否持續承繼長達百年之久呢?
答案就在眼前。
●
殷紅的夕陽,紅得像血。
「呀,等你很久了……」
背對著那片赤紅,身穿工作服的玄庵正站在蒔苗宅前。由於背著光,所以看不見他的臉。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似的漆黑、暗淡,簡直就像是影子一樣。
「前些日子真是非常對不起您。」
秋生微微低頭道歉。
出來迎接自己的人是玄庵,這件事情並不令她驚訝。
相信沙世,和囫圇吞棗地相信那封信的內容,是完全兩碼子事。像現在這樣站在玄庵面前,還是讓秋生有種毛骨悚然的緊張感。
(要相信她……我相信她!)
除了相信沙世,也同樣相信紳堂。
秋生很清楚。如果是紳堂,一定能夠不聽任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