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線：未曾斷絕的金融詐騙史

1882 年春天，古老的義大利小鎮盧哥，在當地的小商人和農民的喧鬧聲中充滿世俗的鮮活氣息，彎曲的街道盡頭滿是高高的石頭房子，再往南就到了盧哥的貧民窟，沒錯，即便這個小小的古鎮上也是階級分明，住在貧民窟裡的是盧哥地區的大部分猶太人。

奧勒斯特和伊梅爾德帶著他們新生的嬰兒來到街道另一側的薩夫拉吉大教堂受洗，並給孩子取名為卡洛‧ 龐齊。龐齊的家族在當地算得上體面人，龐齊這個家族的名字遠比他們的存款豐厚。龐齊的祖父是中產階級商人，經營著旅館生意，而龐齊的父親卻只是盧哥的一個郵遞員。儘管郵差的工作繁瑣無趣，好在住處離郵局只需要五分鐘的路程，工作也非常穩定。龐齊的外祖父則是帕爾瑪地區聲名顯赫的法官，即便在今天，法官仍然是全世界最有權勢的職業之一，更何況在19 世紀的義大利。龐齊的外祖父承襲了貴族頭銜，是帕爾瑪地區公爵領地的達官貴人。龐齊的母親就在這樣的氛圍中生下了兒子，她對兒子寄予厚望。龐齊的整個童年就在母親的人生夢想中度過，母親希望這個聰明的小男孩追隨外祖父的腳步，成為一名律師，然後當上法官。

在龐齊人生的最後幾年裡，他在某種意義上實現了這個夢想，只不過他只為一個人進行過辯護，那就是他自己，他窮得甚至請不起收費最低廉的律師，迫不得已進行自我辯護的龐齊引經據典，華麗的辭藻和雄辯的論述讓他贏得了陪審團的沉思，但最終仍然無法逃脫牢獄之災。

當現實折過來嚴絲合縫地貼在我們長期的夢想上時，它蓋住了夢想，與它混為一體，如同兩個同樣的圖形重疊起來合而為一一樣。─《追憶似水年華》，普魯斯特

龐齊三個月大的時候，舉家南遷去了羅馬，隨後又返回北方，最終定居在繁華的帕爾瑪。這個位於米蘭城與博洛尼亞之間的城市正是龐齊父母出生的地方。五歲的龐齊進入當地的公立學校讀書，五年之後，父母已經開始按照他們的想法著手為龐齊制訂了一分完美的職業規劃。母親把他送往帕爾瑪最負盛名的私立寄宿學校讀書，學校的創辦人瑪麗‧ 路易士公主是拿破崙的第二任妻子。龐齊在這所學校裡如魚得水，天生的好頭腦加上猶太人在算術方面的優良傳統，讓龐齊在不久之後就能講一口流利的法文，並在數學課上表現出過人天賦。

學校和家之間的路程不超過一個小時，即便如此，龐齊還是遵守學校的規定，只在週末和假期偶爾回家探親，這個規定讓他沒能見到父親的最後一面。父親在龐齊離家上學的週間突然去世，父親的離世讓龐齊變得憂鬱而孤獨。

年幼的龐齊得到了人生中唯一的一筆遺產，那是姑母給他父親的一筆錢，父親死後，這筆錢被用作他升入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現在看來，如果龐齊過得節約一些，並聽從母親的教誨，這筆錢能讓他完成大學學業，並最終成為一名律師。但事實並非如此，龐齊獲得羅馬大學的入學通知書之後欣喜若狂，壓抑了許久的少年龐齊似乎找到了生活的新方向，以至於這種狂喜最終讓他迷失在巍峨的羅馬城中。

這次，龐齊離家數百公里，終於沒人管束了，他帶著遺產來到羅馬，追尋生命中一些遙不可及的東西。母親曾經無數次對他講過的那些貴族故事讓他自命不凡，在羅馬大學，他努力結交富家子弟，開始變得肆無忌憚。他出手闊綽，舉止不俗，出入高級餐館，和漂亮姑娘約會，口袋裡的錢掏出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這時一種精神上的感慨油然而生，認為人生是由啜泣、抽噎和微笑組成的，而抽噎占了其中絕大部分。─歐‧亨利

富家子弟把大學四年看做一段輕鬆而有趣的旅程，龐齊也被他們感染了，他忘記了律師這回事，只記得貴族血統。他和那些有錢朋友一樣，頻繁蹺課，白天在宿舍睡覺，每當夜幕來臨，便整裝待發，來到城裡最時髦的地方遊蕩，流連於咖啡館、劇院這些奢華的上流人士出入的場所。午夜過後，羅馬的地下賭場又成了他消磨時光的去處，涉世未深的龐齊在賭場結識了一批賭棍和騙子，而花錢如流水的龐齊在別人眼裡是一位身世不平常的肥羊。另一方面，龐齊給母親寫信，謊稱自己學業精進，勤奮努力，這些信讓母親暗自欣慰。沒過多久，那筆有限的遺產終於被花了個精光。他猛然間意識到自己一文不名，所謂的貴族習俗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幻象，而這筆讓他醉生夢死的遺產毀掉了他的大學生涯，校方毫不留情地懲罰了這位放蕩不羈的學生，將他趕出校門。

豔陽高升，原野上的朝露很快便了無痕跡。源氏痛感人生如夢，像朝露一般，愈加萬念俱灰。─《源氏物語》，紫式部

為了不讓母親傷心，他決意找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做人。這時候，他的一位叔叔為他打開了另一扇門。他告訴龐齊，很多沒受過教育的義大利男孩去美國賺了大錢，而你受過良好教育，家庭也不錯，到了美國應該能很快出人頭地。為了讓年少的龐齊相信自己的話，這位叔叔又說，在美國，街道上遍地都是黃金，而你，只需要彎下腰將金子拾起來裝進自己的口袋。這番話誇張而充滿誘惑，更重要的是龐齊正有遠走他鄉的打算，於是他再次充滿了希望，計畫在美國發財之後衣錦還鄉，把最初的夢想和最後的莊嚴加倍地還給母親。激動的龐齊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帶著叔叔給他的兩百美元登上了範庫佛號輪船，向夢中的黃金之國駛去。

為了不讓母親傷心，他決意找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做人。這時候，他的一位叔叔為他打開了另一扇門。他告訴龐齊，很多沒受過教育的義大利男孩去美國賺了大錢，而你受過良好教育，家庭也不錯，到了美國應該能很快出人頭地。為了讓年少的龐齊相信自己的話，這位叔叔又說，在美國，街道上遍地都是黃金，而你，只需要彎下腰將金子拾起來裝進自己的口袋。這番話誇張而充滿誘惑，更重要的是龐齊正有遠走他鄉的打算，於是他再次充滿了希望，計畫在美國發財之後衣錦還鄉，把最初的夢想和最後的莊嚴加倍地還給母親。激動的龐齊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帶著叔叔給他的兩百美元登上了範庫佛號輪船，向夢中的黃金之國駛去。

在開往美國的輪船上，絕大多數貧苦的乘客在低等船艙裡摩肩接踵。人們在狹窄的船艙裡或坐或臥，那些臥鋪簡陋而冰冷，作為階級制度的受約束者，窮人只能在甲板的最後面進行戶外活動，那裡劇烈的顛簸讓第一次出門遠行的旅客嘔吐不止，厚鹹的海水和難以下嚥的食物令上等人無法想像。大部分窮人都來自義大利南方，他們懷裡揣著不到20美元的荷包和某位遠房親戚在美國的地址，一路漂洋過海，在海浪中談論著美國令人神往的生活場景。

龐齊作為沒落的貴族家庭的一位成員，始終保留著貴族身上的清高和自傲，這讓他在一段時間裡免受髮膚之苦，但隨之而來的卻是變本加厲的痛苦。龐齊和另外一些境況稍好的乘客額外多花了幾十塊錢，住到了二等艙裡。在這裡，床鋪稍微寬敞一些，空氣也沒有那麼污濁，龐齊拍拍兜裡的兩百美元，大方地從服務生手裡接過飲料，然後順手將小費塞進女侍的裙子裡。巨大的輪船上聚集了一批賭徒，他們盯上了龐齊的錢包，引誘他參與到賭博中。這個腦袋發熱的沒落貴族青年欣然前往，很快，兩百美元只剩下不到十美元。

詩人拜倫說過，我從沒有愛過這世界，它對我也一樣。

此時的龐齊大概也恨透了這個世界。

經過半個月的風浪過後，輪船進入波士頓港口。時值深秋，飄揚在海港上方的細雨和寒冷的海風令人瑟瑟發抖，龐齊和同船的義大利老鄉們第一次踏上美國的土地，在接受移民檢查的時候，他抖擻起精神，全然不在意那無故被騙去的兩百美元。為了合法進入美國，他跟官員信誓旦旦地保證著自己的清白、良好的家世和受過的高等教育，讓他順利通過了檢查。

漂亮的西服在雨水浸染下緊緊地裹在身上，他提著一口空蕩蕩的舊皮箱，儼然富商的兒子。從碼頭出來之後，巨大的失落感讓他不知所措，眼前的道路上並沒有傳說中的黃金，只有深深的黑色爛泥。

一時找不到方向的龐齊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想起了匹茲堡的某位表親，於是在饑腸轆轆中買了一張去往匹茲堡的火車票，連夜趕往表親家。他一天沒有進食，只剩下幾個硬幣，心裡暗暗後悔不該來這裡受罪。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他開始懷念大學裡的快樂生活，並用貴族式的信條為自己打氣─人如果一生中從未工作過一天，無憂無慮地過完一輩子並且名聲顯赫，這才是自己的終極理想。

在紐約停車的片刻，龐齊跑下火車去找吃的，被警察誤以為是小偷，幸虧一位義大利鞋匠出手相助，才免去生命中第一次牢獄之災。兩天后，龐齊到了匹茲堡的表親家中，待了一段時間，他就離開這位表親，去外面租了一張床位，自由自在卻度日如年。百無聊賴又不願工作的龐齊有了寫信回家求助的念頭，但一想到母親，他又逼迫自己打消這個念頭。看來貴公子是做不成了，他開始第一次無可奈何地向命運妥協。想想街上幾百萬名歐洲來的窮苦移民吧，像他們一樣，踏踏實實地幹點活，填飽肚子再說。

轉眼間四年過去了，龐齊在這四年裡從事過許多行業，小賣部夥計、刷碗工、縫紉機修理工、保險推銷員、餐館服務員，每分工作都持續不了多久，不是老闆炒了他，就是他炒了老闆。實在沒辦法的時候，他就沿街乞討，在美國東海岸四處流浪，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偶爾有一點小錢，就繼續在醉生夢死中回味那一丁點關於美好生活的碎片。卡洛‧ 龐齊給自己起了一個更美國化的名字，查爾斯。經過多年的錘煉，他早已精通英語，忽然有一天，他留起了鬍子，用身上最後的一點錢買了一張去蒙特婁的車票，然後像一位投資家一樣來到了加拿大的華爾街─聖雅克街。

此時距離龐齊離開羅馬城已經五年了，飽經風霜的貴公子走進路邊的十層建築，自稱查爾斯‧ 比亞其，片刻之後，他成了這家義大利銀行的職員。經年操勞讓他對這分體面的銀行工作異常珍惜，儘管這曾經是他在羅馬不屑一顧的工作。

加拿大的許多移民都來自義大利南部，他們身強體壯，在煤礦裡四處碰壁，和來自東方的華工們一起為修建鐵路砍伐枕木。這些人經年累月被派往更遠的地方從事體力勞動，積攢下來的薪水希望能寄存在銀行。但橫行聖雅克大街的英倫金融家根本看不上這些零散的金融業務，一些小銀行則乘虛而入，查爾斯‧ 龐齊工作的這家名叫查羅斯的銀行就專門提供這種服務。

查羅斯的競爭對手是同為義大利人的包工頭柯達羅，帶有黑幫背景的柯達羅控制著龐大的勞工網路，生意興隆，財源滾滾。查羅斯對柯達羅的銀行進行了詳細的研究，柯達羅的銀行和許多同業者給這些勞苦的存款人都是2% 的利息，在累積起一定金額的存款之後，他們就拿這些錢投資義大利證券行業，獲得的利潤分出一部分償付儲戶們這2%的利息。

查羅斯為了贏得儲戶，放出風聲說投資證券所得收益將全部分給存款人，除此之外還有額外分成。面對如此高昂的回報，存款人蜂擁而至，而惱怒的柯達羅懷疑查羅斯在用一個人的存款去支付另外幾個人的利息，這個歷史悠久的騙術叫「三個鍋蓋蓋四口鍋」。

龐齊幫了查羅斯不少忙，他聰明，善解人意，銀行各項業務非常熟練，尤其精於博得女客戶的歡心，這個談吐風趣且富有情趣的小個子男人身上的那種親和力讓女人一看見他就放下了女性的矜持。很快龐齊被提拔為經理，而他也對查羅斯年僅17 歲的漂亮女兒安潔麗娜動了心。

客戶越來越多，這意味著需要支付的利息也越來越高，如果真的按照查羅斯許諾的那樣償付利息，銀行瞬間就會破產。到了不得不支付利息的時候，查羅斯想到了另一個辦法，實際上，這也是查爾斯‧ 龐齊在他的金融詐騙生涯中第一次成功案例。當時，很多勞工都通過銀行將錢寄回義大利，而匯款沒到的消息得經過幾周甚至數月才能傳到存款人耳朵裡，查羅斯夥同龐齊開始挪用儲戶的匯款來墊付利息，一旦失敗，隨時準備攜款潛逃。

查羅斯沒有料到事情會敗露得如此之快，當警察局開始調查查羅斯銀行的時候，聽到風聲的龐齊早就捲走了一大筆錢，後來銀行的另外兩位涉案高階經理人一個自殺，一個逃跑。龐齊的指證為他自己贏得了免刑，他開始和查羅斯的女兒安潔麗娜一起生活，一起為深牢大獄中的查羅斯祈禱。

沒過多久，查爾斯‧ 龐齊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將那筆錢揮霍一空，在家裡無所事事的生活也讓他無法忍受，單純甚至有些幼稚的安潔麗娜無法滿足龐齊對於貴族夢想的追求。

1908 年夏天，26 歲的龐齊逃離了這個短暫存在的家庭，憑藉著以前在銀行累積的客戶資源，他來到了加拿大一家運輸公司。本來想在此謀得一分差事，陰差陽錯中他走進了空無一人的經理辦公室，偷走了一張空白支票，之後偽造了經理的簽名，從銀行支取了五百美元。得到不義之財似乎從這個時候起成了龐齊的本能，他用這五百美元為自己添置了幾身高檔西服，一些代表上流社會人士的精緻飾品，然而還沒來得及試戴，蒙特婁辦案的警探就找到了他。

這筆五百美元的鈔票還剩下二百美元，龐齊本來打算用這些剩下的錢潛回美國繼續他的事業，當他得知來客的警探身分之後，手上的懷錶應聲落地，他只說了一句話：「我知道出事了。」此後對自己偽造簽名支票兌現的行為供認不諱，等待龐齊的是三年的牢獄生涯。

精於盤算的龐齊在監獄中也充分發揮了他的小聰明，為了改善自己的住宿環境，他裝作患有幽閉恐懼症，全身抽搐地縮在牆角，將衣服和被褥用嘴撕成了一條條碎布。很快，這個拙劣的把戲就騙過了看守，獄方把他關到了醫務室一個較為寬敞的房間裡，直到這年底進行最終庭審。

儘管龐齊辯稱自己無意犯罪，但銀行的證詞讓他無言以對。在監獄服刑期間，精通銀行業務的龐齊幫助典獄長進行財務管理，每天出入典獄長辦公室，得到了典獄長的信任。

兩年後，表現良好的龐齊獲得了寬恕，提前出獄。身穿從監獄裁縫店裡買來的寬大西服，查爾斯‧ 龐齊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初到美國闖蕩江湖的那天，同樣站在泥濘的街道上，不知道自己下一秒鐘要去往何處。

1882 年春天，古老的義大利小鎮盧哥，在當地的小商人和農民的喧鬧聲中充滿世俗的鮮活氣息，彎曲的街道盡頭滿是高高的石頭房子，再往南就到了盧哥的貧民窟，沒錯，即便這個小小的古鎮上也是階級分明，住在貧民窟裡的是盧哥地區的大部分猶太人。

奧勒斯特和伊梅爾德帶著他們新生的嬰兒來到街道另一側的薩夫拉吉大教堂受洗，並給孩子取名為卡洛‧ 龐齊。龐齊的家族在當地算得上體面人，龐齊這個家族的名字遠比他們的存款豐厚。龐齊的祖父是中產階級商人，經營著旅館生意，而龐齊的父親卻只是盧哥的一個郵遞員。儘管郵差的工作繁瑣無趣，好在住...

目錄
第一章 龐氏騙局的始作俑者
第二章 華爾街的災難
第三章 夢的解析：誘人的龐氏騙局
第四章 中國人怎麼騙
第五章 金融：騙局的溫床
第六章 為什麼受騙的總是你
第七章 擊敗龐氏門徒
第八章 投資者請注意
結語―永無結局的故事

目錄
第一章 龐氏騙局的始作俑者
第二章 華爾街的災難
第三章 夢的解析：誘人的龐氏騙局
第四章 中國人怎麼騙
第五章 金融：騙局的溫床
第六章 為什麼受騙的總是你
第七章 擊敗龐氏門徒
第八章 投資者請注意
結語―永無結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