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的金牛犢和黃金約櫃
細細咀嚼延續至今的傳說和史實,你會發現,無論是人類之間的殘酷廝殺還是人類文化的輝煌燦爛,都脫離不開「黃金」二字。
人類與黃金的關係由來已久,圍繞這種關係所產生的種種現象繁蕪叢雜,矛盾重重。黃金的稀有性、耐磨性、美觀性以及其他一切讓人受益、令人陶醉的特性奠定了黃金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各種地位。或許是源於對太陽的崇拜,黃金所折射出的金色光芒同樣獲得了人類的熱烈追逐,甚至金黃色一度上升為古代帝王的權力象徵。當黃金逐漸從單純的圖騰崇拜和飾品職能延伸到貨幣職能時,它被用來代表價值,充當人們交換必要生存物質的媒介,這時候的黃金,成了世間所有人競相追逐的對象。
今天,由於金融衍生品的大肆擴張,金融泡沫的形成和破滅,讓世人目睹了財富的賺取之快和縮水之大,當人們對手中攥有的財富憑證(紙幣、債券、股票等)失去價值預期的時候,又將目光投向了閃閃發光的黃金。黃金之於價值,猶如恒星之於行星。從古至今,黃金的稀有性並不妨礙人們對它所寄予的希望和追求。黃金的高投入、低產出也從沒打消過人們淘金的欲望和熱情。黃金的吸引力似乎從來都是難以抗拒的,即使在荒誕的神話和遙遠的傳說中,其中的人、事、物也常常被有意「鍍金」,一方面用以斥責人性的醜惡、卑劣,另一方面藉此渲染人性的崇高和敬意。
一九九八年,有著歐洲新古典「鋼琴王子」之稱的馬克西姆彈奏了一曲震撼人心的《出埃及記》,這首氣勢磅礡的鋼琴曲在世界樂壇迴響巨大,並得以迅速走紅,在不同文化的民族之間引發了共鳴。這首曲子中蘊涵著美妙的想像、奔放的活力以及狂野的激情,似乎每個音符都從沉重的歷史腳步中踏了出來,讓人情不自禁地穿過時空的隧道,回到摩西的時代。當你沉浸在這一讓人備受鼓舞的情景中時,仿佛自己也具有了與摩西一樣敢於抗爭的精神和排除萬難的魄力。然而,歷史終歸是歷史,摩西終歸是摩西,令人遺憾的是,除他之外的以色列人並不總是展現著執著和勇敢,就在摩西剛剛離開他們的一段時間裡,以色列人就暴露了怯懦和盲從的一面。而造成這種現象的罪魁禍首,竟然和黃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在《聖經》中大概有四百多處提到了金。其中《舊約 •出埃及記》中記載的金牛犢和黃金約櫃的故事最引人入勝、發人深思。據史載,在以色列之子約瑟擔任埃及宰相的時代,以色列民族遭遇大饑荒,不得不從迦南遷至埃及。到埃及後,以色列人辛勤勞作,繁衍生息,創造了很多社會財富。但好景不長,約瑟去世後,以色列人在埃及的生存環境每況愈下,在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上台後尤其惡劣。他徵用成千上萬的以色列人大興土木,在尼羅河三角洲建造皇宮,在卡納克大殿建造宏偉的圓柱大廳,在孟菲斯豎立起巨大的雕像與紀念碑等。久而久之,以色列人逐漸淪為了埃及法老的奴隸,無論是烈日當頭,還是滂沱大雨,他們每天都得在監工的皮鞭下幹苦工。
然而,這並不是最殘酷的,為了防止以色列日益增多的人口擠佔埃及人的生存空間,法老下了一道慘無人道的旨意:「以色列人生下的男孩都得拋進尼羅河溺死,不得養大。」日復一日的超負荷工作已經讓以色列人難以承受,而失去孩子的痛苦就如同在傷口上又硬生生地撒了把鹽,讓以色列人更加痛不欲生。
當然,後來以色列民族的領袖摩西的誕生也擺脫不了法老的魔爪。為了保住摩西的性命,摩西的母親設法將他交給了心地善良的埃及公主收養。就這樣,摩西在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下逐漸成長。長大後的摩西特別關注以色列人的命運,後來他到了米甸並得到了耶和華的啟示──去解救以色列同胞。
拉美西斯二世死後,他的兒子梅尼普塔繼位。這時埃及的力量已大不如前,其所控制的屬地不斷爆發起義,新法老力不從心地控制著快要崩潰的帝國局勢。毫無疑問,這個時候,也就是在埃及苦苦掙扎了四百三十年之後,以色列人終於等到了逃離被奴役境地的絕佳時機。摩西回到埃及,向法老轉達了耶和華的旨意。他警告法老說,若不釋放以色列人,埃及人將面臨十大災禍。法老並不買帳,結
果一場場天災人禍真的降臨到了埃及人的頭上。法老惱羞成怒,開始實施瘋狂的報復。
摩西承擔起了拯救以色列人的任務,在耶和華的庇佑下,以色列人開始逃出埃及。他們越過紅海,穿過沙漠,向肥美之地迦南進發。然而,就在摩西應神的召喚獨自攀登到西乃山時,眾多以色列人卻自己鑄造了金牛犢進行膜拜。當摩西手執十誡從西奈山下來時,發現大家竟然狂熱地崇拜起了神以外的偶像(金牛犢),這令他無比憤怒和失望。他憤慨不已,將刻有《上帝十誡》的牌匾摔得粉碎。耶
和華是「忌邪」的神,摩西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並為以色列人重鑄了刻有《十誡》的石板。為了防止以色列人再去膜拜別的事物,耶和華通過摩西頒佈了明確的神諭,告知以色列人必須建造教堂進行禮拜,在教堂中應當置有鍍上黃金的皂莢木櫃,用來陳放《十誡》。此外,耶和華還指明黃金約櫃上的所有裝飾物,包括櫃頂上面的兩個基路伯和櫃角的四個金環必須用黃金打造。此後,黃金約
櫃就被以色列人視為關係猶太民族興衰存亡的鎮國寶物。
除了被摩西粉碎的金牛犢外,黃金約櫃也沒能逃脫失蹤的命運。據傳,在新巴比倫王尼布甲尼撒二世攻佔並毀滅了耶路撒冷之後,黃金約櫃就從人類的視線中消失了,成為了歷史上最著名的寶藏之謎。在此,我們沒有必要深究黃金約櫃的下落,我們所要領會的乃是金牛犢和黃金約櫃給予人類的深刻啟示。
在猶太和基督的世界中,金牛犢代表了人們拜物、無知、庸俗等邪惡的一面。由此可見,早在人類初次建立信仰的年代,黃金就作為一把雙刃劍被人類利用。它的利用有可能給一個民族帶來滅頂之災,也可能幫助統治者在這個民族中樹立權威。
在以後的歲月中,黃金被認為是充當交換媒介的最佳金屬,越發成為人們財富的象徵,但它所具有的權威象徵並沒有被人們所遺忘。一方面,武力征服歷來就是建立權威的一種剛性手段,而黃金往往代表著支撐武力征服所需要的巨大財富。另一方面,黃金特有的屬性就像太陽懸掛在天空中一樣,適合於懸掛在各類象徵權威的建築上。
從豎立在世界各大著名教堂頂上的「黃金十字架」,到克里姆林宮尖頂上的「黃金五星」標誌,不同地區、民族的人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黃金作為塑造其權威標誌的最佳金屬。可見,無論是什麼地方,當權威試圖從感官上吸引人們,抑或從精神上壓制人們的時候,黃金就成了鑄造這些權威標誌的絕佳選擇。黃金的最早意義無疑就在於此,它作為一種飾品而顯示權威,這個飾品既可以掛在帝王權貴的身上、擺在神龕中,也可以鑲嵌在神聖的建築上。
無論是充當金牛犢之類的信仰物,還是充當「黃金五星」一樣的權威標誌,黃金都不可避免地捲入了人類的信仰矛盾中。它總是一方面被人奉為圭臬,一方面卻被人視若糞土。事實上,人們對黃金的矛盾心理暗示了人類社會存在過的各式權威,它們最初總能受人尊敬,最終卻難免被打破重建──古代如此,現在如此,將來或許也如此。
以上,只揭示出黃金作為飾品這一職能的命運,當黃金稍微兼有一點貨幣的職能時,它就會像一匹野馬而變得狂奔不羈。它既幫助人類創造了偉大的文明,也助長了人類的貪欲,挑起了殘酷的戰爭;它一方面借助自己的交換特性提高了人類的生活水準和生產效率,另一方面卻將野蠻的奴役發揮到了極致。面對這匹狂奔不羈的烈馬,你常常能發現,人類非但沒能制止它,反而有意無意地不斷催趕、驅使它。
波斯大流克:最早也是最真實的金本位
「波斯人」,是古希臘人對居住在伊朗高原一帶人的稱呼,相當於現在的伊朗人。如今的伊朗是一個在新聞報導中佔據大量篇幅的國家。自一九七九年伊斯蘭革命以來,伊朗便徹底地站在了「西方世界」的對立面,並圍繞「使館人質事件」、「鈾濃縮活動」、「伊朗大選」等棘手、敏感的問題與西方爭端不停。
現在的伊朗儼然成為了繼俄羅斯之後對西方採取強硬態度的主角。著名地緣政治學家薩繆爾‧亨廷頓將這一態勢概括為冷戰之後特有的「文明的衝突」。其實不然,早在二千四百多年前,伊朗的先人就曾西征希臘(西方文明的發源地)諸邦,而亞歷山大大帝也曾自詡是希臘文明的傳播者,曾東征波斯帝國,並將其徹底摧毀。
歷史是現實的一面鏡子,要想理清現實,就必須回顧歷史。作為西元前橫跨亞、歐、非三大洲的三大帝國之一的波斯帝國,它的崛起對世界的格局究竟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呢?作為冷兵器時代的財富和地位的象徵,黃金在波斯帝國的歷史上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
除了近代發現的巨大「油田」之外,伊朗高原還是一個盛產黃金的地區。在波斯部落領袖岡比西斯一世誕生之前,波斯民族一直是外來民族掠奪的對象。早在西元前三十世紀,埃及法老不僅瘋狂掠奪努比亞的黃金,而且還對伊朗高原的黃金垂涎三尺,並多次出兵進行掠奪。在新巴比倫王尼布甲尼撒縱橫亞非、不可一世的年代,波斯的黃金再次慘遭掠奪。正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從西元前五五○年開始,波斯人在岡比西斯一世的兒子居魯士的帶領下開始扭轉乾坤。
在公開反叛米底王國後,為了對東部地區進行蓄謀已久的擴張,他與曾經欺淩過波斯人的巴比倫結盟,以確保王國的後方不會受到威脅。西元前五四六至西元前五三九年之間,居魯士先後征服了東部的伊朗和中亞的許多地區,兵鋒所及,甚至連印度也一度岌岌可危。
戰勝者的屠刀一旦舉起就難以放下。對波斯人來說,也是如此。一方面,東方的勝利給波斯帝國帶來了豐厚的利益,面對這些財富,波斯人變得越來越貪婪,期望能夠從其他各地掠得更多的財富。另一方面,被征服諸國的財富被洗劫一空,這些財富大部分被波斯人用來擴充軍備。
這股巨大的驅動力促使波斯人又將掠奪的目光投向了西部地區。前文曾提到過居魯士滅亡呂底亞的經過,之後不久,波斯人就借鎮壓呂底亞人起義之機,征服了小亞細亞西海岸附近的幾個希臘殖民地。西元前五三九年,居魯士單方面破壞了與巴比倫的同盟關係,攻陷了巴比倫城。他在此宣佈,自己將以巴比倫人的身份來統治此地。
因此,巴比倫這個極負盛名的城市從此成為波斯帝國的首都。在居魯士死後,其子岡比西斯二世繼任王位,岡比西斯二世的軍事才能一點也不遜色於他的父親。西元前五二五年,他征服了埃及,攻破其國都孟菲斯,並將法老和他的金庫一起擄至蘇薩。
到大流士一世繼位之時,波斯帝國東起印度河,西至愛琴海,成為了世界歷史上第一個橫跨亞、歐、非三洲的大帝國。面對如此空前的疆域,波斯帝國的管理工作陷入混亂狀態,因為在此之前還沒有哪個人能夠統治如此大的疆域,所以大流士一世並無經驗可循。但無經驗不等於沒魄力,路是從沒有人走過的地方走出來的。在繼位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大流士一世從政治、軍事、經濟等各個方面入手,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最終使偌大的波斯帝國掌握在他的鐵腕之下,他也由此被後人尊稱為「鐵血大帝」。
在大流士一世的一系列改革中,尤以鑄幣改革最富有成效。為了加強中央集權,他將波斯帝國劃分為十二個省份,按照各個省的黃金產量收取進貢,對埃及和呂底亞等產金大省則直接採取公開性的掠奪政策。於是,帝國境內的黃金源源不斷地被運送到首都巴比倫城。統一的貨幣是增強帝國凝聚力的一種手段,大流士一世將搜刮來的黃金中的一小部分用來鑄造錢幣。
一個優秀的征服者往往能夠學習並借鑒被征服者的長處和優點,大流士一世就是一個優秀的君王。他在推行鑄幣制度的過程中,接納了克洛伊索斯這個鑄幣先驅的做法。但相對於克洛伊索斯,大流士一世更勝一籌,他將自己的肖像而不是帝國首都的標誌刻印在了金幣的正面,他還將金幣命名為「大流克」,以顯示自己作為「萬王之王」的神聖權威。此後,世界上大多數流通貨幣紛紛加以效仿,將本民族的「國父級」人物刻在金屬貨幣或者印在紙幣上。
作為中央集權的一部分,金幣的鑄造權也被控制在中央,而地方不得擅自鑄造大流克。為了保證大流克的含金成色,大流士一世下令將金沙提煉到盡可能高的純度,並規定一個大流克等於八‧三克黃金。實際上,大流士一世建立了世界上最真實的貨幣金本位。
在冷兵器時代,戰亂的頻繁、政權的動盪和敵對國家的關卡等因素嚴重阻礙了貿易的發展。而波斯── 這個以橫跨亞、歐、非三洲而著稱的龐大帝國在一段時間內消除了上述因素,成為了東西方商品的集散地。大流克的誕生又進一步促進了其貿易的發展。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民族在交易過程中可以用大流克進行結算。
當時的大流克就像布列敦森林體系下的美元,成為了各個國家的儲備貨幣。
不同的是,大流克是純粹的黃金鑄造,而美元只是靠協定而維持霸權地位的紙幣。直到今天,大流克這個曾經風靡一時的金幣在波羅的海、非洲、中亞、東歐等地區的考古活動中還時有發現,這足以說明大流克的流通之廣。
然而,為了顯示波斯帝國的強大無比,大流士一世逐漸羡慕起了埃及法老的奢靡,他下令打造世界上最豪華的宮殿和最壯觀的廟宇,著名的波斯波利斯皇宮就建造在那個時候。整個皇宮的建築群建在一個約十四公頃的巨石平臺上,其中以「百柱廳」為最大,這是一座正方形大廳,邊長為六十九米,廳內由一百根近十一米高的立柱承托著寬廣的雪松木平屋頂。從今天的斷柱殘垣中,我們仍可想像出這座宮殿昔日的壯觀與輝煌。
歷史上,由窮奢極欲所導致的窮兵黷武屢見不鮮。為了奴役更多的民族、掠奪更多的黃金,大流士一世的兒子薛西斯繼承了先輩的擴張政策,將戰火燒到了以富庶、民主和思想而聞名於世的希臘諸邦,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波希戰爭」。
起初,希臘諸邦(尤其是雅典和斯巴達)之間的鉤心鬥角使波斯軍隊長驅直入。當岌岌可危的各個城邦感到再不聯合起來就會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時,合作才被提上日程。經過長達四十七年之久的聯合抗戰,波斯帝國最終被希臘人擊敗。波斯軍隊不僅撤出了地中海,而且喪失了包括呂底亞在內的小亞細亞諸城邦。
辯證地說,人類之間的互相廝殺從來沒有贏家,在這次規模宏大的戰爭後,波斯和希臘都不可避免地衰落了,這同樣也為馬其頓(亞歷山大帝國的前身)的崛起創造了難能可貴的時機。西元前三三一年,亞歷山大大帝在高加米拉會戰中徹底擊敗了繁盛一時的波斯帝國。戰後,亞歷山大走進了大流士三世的行軍帳篷,仔細察看了大流士所用的黃金戰車、黃金御座、黃金浴缸等所有這些用黃金打造的器物都精美絕倫,而這僅僅是大流士的出行裝備而已。
面對如此奢華的生活,亞歷山大有感而發:「這大概就是君王的弦外之音吧!」亞歷山大話中有話,他是在告誡自己:當君王被黃金所迷惑後也就被黃金所奴役,對一個被奴役的君王來說,等待他的將是不可避免的衰落和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