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為重新啟動思考-跨越毫無根據的悲觀與樂觀
以現在的日本人來說,內心深處沒有深痛創傷的人,應該不存在吧。而且也沒有人不想問一句:自己活在當下的意義究竟是什麼?芮氏地震規模九的強震,以及超過十五公尺高的海嘯侵襲,造成了多達兩萬人的犧牲。接著又發生了更甚於自然災害的悲劇,也就是面臨了福島核電廠爐心熔毀的事態、輻射污染的難題,這不僅僅撼動了日本,同時也震撼了全世界。
一想到日本面對如此沉重的苦難,不禁讓人仰天深思,思考這項考驗的意義究竟何在─「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該怎麼做才能克服這一切?」置身於如此的狀態中,人們往往容易在毫無根據的樂觀與悲觀之狹縫中擺盪。就像在地震過後,電視上盲目地播放「日本是強國」「加油日本」的廣告訊息,讓人陶醉於毫無意義的激勵及鼓舞之中,希望蘊釀出訴求凝聚與團結的氛圍;但是相對的,全面否定式的氛圍又交雜其中,例如:「日本已經完了」「以往的社會模式,應該全面反省」。就「停止思考」的意義而言,毫無根據的樂觀與悲觀其實是一樣的。
現在日本人該探尋的,並非「毫無根據的過度自信」,也不是「沒有原則地要求全體人民懺悔」,而是該重新啟動有條不紊的思考。當夜幕低垂、伏案深思之際,有一首詩可以支撐著我們的心靈。
總而言之該怎麼做才好呢?面對這個問題,讓好不容易才抵達的思索之路,回到原點。
總而言之,隨便如何都行嗎?
不!不!不!無限大地否定。
靜待即可。然後用最初的力量,面對如此的疑問,趕緊減少你的脆弱即可。
認定是命中註定的結果,是卑劣的。
正確的原因之下所生之事,方是清澈純淨的。
為了進一步一再地撼動你的心,請再一次將頭抬高,在這夜深人靜漆黑一片的駒込台,望向正上方發亮的那顆巨大而赤紅的星星即可。
火星出來了。
引用自高村光太郎詩集《火星出來了》
「日本能夠重生嗎?」「日本該往何處去呢?」─這是在3‧11大地震之後,屢屢被問到的問題。
遭受強烈地震和巨大海嘯的侵襲,頓時失去家人及生活和工作的人們,身處於極限的狀況中,這一點當然毋庸多言。福島核電廠附近的居民更是過著沒有一時一刻能夠擺脫不安與焦躁的日子吧。然而提出「日本能夠重生嗎?」這個問題的人,並非受災的居民。面對前所未有的巨大災害與核電事故,現在身處於日本的人們,莫不受到「未來將會如何?」的不安、苦悶及孤獨感的折磨。
不只是日本人。地震之後四個月,我前往美國及亞洲各國拜訪,得到了許許多多的人們對於地震的慰問與鼓勵,然而在他們的眼底深處,我可以感覺到他們有著一個疑問─「在這苦難過後,日本該往何處去呢?」─全世界的國家,莫不凝神關注著此時此刻的日本。
我想起了距今八十多年以前,中國的代表性作家魯迅於日記中引用,十九世紀匈牙利革命詩人裴多菲.山多樂(Petofi Sandor)的句子。
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竹內好翻譯《野草》)人們隨口地道出「絕望」或「希望」時,幾乎都只是虛構而已。
「馬馬虎虎」(將就地敷衍了事)地活著的人們,因為沒有凝神注視漆黑的暗夜,所以無法探尋到真正的曙光。對於「日本能夠重生嗎?」的提問,它的答案其實至為明確。「日本會重生的。但是必須從根本重新審視及調整自己,並且有所發現。」至於「日本該往何處去呢?」的問句,它的答案也可以用以下的內容道盡一切─「把希望寄託在日本一路走來的軌跡上,品味戰後日本的興衰功過,專心一意地反覆思考,憑藉著自己的想法與意志,提出它的方向。」
而這本書,正是希望能夠成為探索這思考過程的小小光點而開始談起。「創造式的復興」之類的字眼經常被使用,然而想要達到創造,宏觀而深入的洞察就是不可或缺的要項。如果不回顧久遠的時間長河,沒有深入思考問題本質的觀點,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創造。而這個觀點越是宏大、越是深入,未來的構想內容就能變得越準確。
即使面臨痛苦的深淵,仍然不輕言放棄的人,用著像是緩緩地深呼吸的感覺來閱讀本書,倘若能因而有所收獲,對於作者而言,這正是無上的喜悅。
2011年7月
寺島實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