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在這個文明社會,只要人為的法律與習俗依舊為人類的命運帶來不公與壓迫、使人間化為地獄;只要本世紀的三大問題──男人因窮困而道德敗壞、女人因饑餓而生活墮落、黑暗使孩童身體孱弱──還無法解決;只要某些地區還可能發生社會迫害,廣義的說,只要這個世界還存在著愚昧和窮困,那麼,與本書同一類的作品也將不會是無益於世的。
一八六二年一月一日於上城別墅
譯者序
《悲慘世界》篇幅浩大,卷帙繁多,作者從西元一八二八年起構思,到西元一八四五年動筆創作,直至西元一八六一年才完稿出書,歷時三十餘年。
雨果的創作動機來自一個真實事件:一八○一年,一個名叫彼埃爾‧莫的窮苦農民,因饑餓而偷了一塊麵包,被判五年勞役,期滿釋放後,持黃色身份證 找活兒幹又處處碰壁。到了一八二八年,雨果又著手搜集有關米奧利斯主教及其家庭的資料。這樣,他就掌握了這部小說的原始素材,開始醞釀寫一個被釋放的勞役犯受到一位聖徒般的主教感化而棄惡從善的故事。繼而,他又想到把勞役犯變成企業家。在一八二九年和一八三○年間,作者還大量搜集有關黑玻璃製造業的材料,這便是尚萬強到海濱蒙特伊,化名為馬德蘭先生,開辦工廠並發跡的由來。
到了一八三二年,這部小說的構思已相當明確,然而,作者還遲遲不動筆,繼續搜集素材,在此基礎上寫了幾部小說;他還參觀了布列斯特和土倫的苦役犯監獄,在街頭目睹了類似芳婷受辱的場面。
這部小說醞釀了二十年之久,到了一八四五年十一月十七日,雨果終於開始創作,同時還繼續增加材料,豐富內容,寫作也順利進行,寫完第一部,定名為《苦難》。書稿已寫出將近五分之四,不料雨果又捲入政治漩渦,於一八四八年二月二十一日停止創作,競選參議員,轉向左派,與右派決裂,結果一八五二年被拿破崙三世政府驅逐,書稿一擱又是十二年。他在蓋納西島流亡期間,於一八六○年四、五月間,重新審閱《苦難》手稿,花了七個半月的時間深入思考整部作品。接著,又用半年時間修改原稿,增添新內容,續寫完第四部最後一卷和第五部,最後定為現行的書名。
一八六一年十月四日,雨果跟比利時年輕出版商拉克魯瓦簽下合約。一八六二年,這部巨著終於問世,並且立即獲得出乎意料的成功。
這部小說從構思到出版,延宕三十餘年。早在一八三二年,構思就已相當明確,假使雨果當即動筆創作,以他的寫作才能,他一定能履行跟出版商簽訂的合同,按時交稿出書,那麼繼一八三一年發表的《巴黎聖母院》之後,又有一部姊妹作問世了;或者在一八四八年寫出五分之四的時候,再一鼓作氣完成,那麼在雨果的著作表中,便多了一部學院式的懲惡勸善的小說;雖然出自雨果之手,也能算上一部名著,但是在世界文學寶庫裡,就很可能少了一部屈指可數的經典之作了。
這三十餘年,物非人亦非,發生了多大變化啊!如果說一八三○年,在他的劇本《艾那尼》演出的那場鬥爭中,雨果接受了文學洗禮,那麼一八四八年革命和他在一八五二年開始的流亡,則是他的社會洗禮。流亡,不僅意味著離開祖國,而且離開所有的一切,包括文壇領袖的頭銜、參議員的地位等等。流亡,不僅意味著與他原本的社會階級決裂,而且也與他所信奉的價值觀念、文學主張決裂。流亡,給了他一個孤獨者的自由,從此他再也無所顧忌了,不再顧忌團體精神和黨派之爭,不再顧忌社會、法律、信仰、民主、人權和公民權,甚至不再顧忌自己成功的形象和藝術上的追求。流亡使他置身於這一切之外,使他不再顧忌任何禁忌,也就給了他全方位的活動空間、能夠聽到更多想法。
雨果在蓋納西島流亡期間,就是以這種全方位的目光、全方位的思想反思一切,重新審閱《苦難》手稿。他不僅對原稿做了重大修改,增添新內容,並繼續寫完全書,而且整部作品煥然一新,似乎隨著作者一起接受了洗禮,換了個靈魂。這是悲慘世界熔煉出來的靈魂,它不代表哪個階層、哪個黨派,也不代表哪部分人,而是以天公地道、人性良心的名義,反對世間一切扭曲和剝削人類生存的東西,不管是多麼神聖、多麼合法的東西。
世間的一切不幸,雨果統稱為苦難。因饑餓偷麵包而成為勞役犯的尚萬強、因窮困墮落為娼妓的芳婷、童年受苦的珂賽特、老年生活無計的馬伯夫、巴黎流浪兒伽弗洛什,這些生活在社會邊緣、有代表性的人物所遭受的苦難,無論是物質的貧困還是精神的墮落,全是社會的原因造成的。而且,雨果作為人類命運的思想者,其深刻性正在於,他把這些因果放到社會歷史中去考察,以未來的名義去批判社會的歷史和現狀,以人類生存的名義去批判一切異己力量,從而表現了人類歷史發展中的永恆性矛盾。《悲慘世界》作為人類苦難的「百科全書」,是世界文學的一個里程碑,在世界文學寶庫中佔有無可爭議的不朽地位。
一八八五年五月二十二日,雨果逝世,享年八十三歲。參議院和眾議院立即宣佈全國哀悼,並一致通過政府提案,決定為雨果舉行隆重的國葬。五月三十日,雨果的遺體停放在凱旋門下,供熱愛他的民眾瞻仰。六月一日舉行國葬,鳴禮炮二十一響,有二百萬人自發地送行。這種葬禮的盛況,是任何帝王臨終時可望而不可得的。尤其意味深長的是,柩車所經之處,人們不斷高呼:「雨果萬歲!」這不是對一代文學大師的最好的哀悼和懷念嗎?
李玉民
二○一○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