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卓夢采
你字狷夫,啊——
狷者有所不為
那豎旗起事的鴨母王
朱一貴,狂叩你
出來當官,你寧為
玉碎,不為鴨卵全
從鳳山避叩/避寇鼓山
散家財予里鄰族戚
吟詩自娛,樂不減
當年推敲、詠嘆鳳山
諸景。你秀才行醫
你後生可畏的後生
肇昌,高中舉人
作詩〈鼓山八詠〉
〈龜山八景〉,亦步
亦趨定位家鄉之美
卓然矣!你們父子
對美之夢,詩之采
鳳岫春雨令你迷,風
翻綠葉帶輕煙,而秋
步龜山,你迴旋行之
迴文賦詩:飛還倦鳥
翠煙迷,迷煙翠
鳥倦還飛……春秋閣畔
天然十畝的泮水荷香
從你的古典詩裡
洋溢到後現代
的今宵……
註:卓夢采(1678-1758),清代鳳山詩人,其子卓肇昌亦為詩人。今高雄鼓山有卓夢采墓。
No. 2
美濃雨水
美濃雨水溚溚仔跌
點點滴滴落在
我心上,並且附贈
一支小油紙傘
以免思念過重
過濕,讓心
承受不了
美濃舊橋跨過
美濃溪,你
從柚仔林擎著傘
過橋來。美濃
雨水美美地落在
美濃油紙傘上
落在我心傘的是你
傘上滴啊滴的美濃
雨水。美濃雨水
溚溚仔跌,美
濃雨水,美
濃於
水
……
註:美濃舊橋,建於昭和五年,是舊時美濃中心地區跨越美濃溪之聯外要道。溚溚仔跌(客語),掉落不停。
No. 3
打狗領事
打狗看主人
打英國狗看英國人
打中國狗看中國人
史溫侯領事,請問
在你那時,在打狗(也
就是我們高雄)打狗
要看什麼人——
滿清人?日本人?
中國人?台灣人?
或是更台灣人的
平埔族、高砂族?
馬卡道族五百年前
以所植刺竹之
馬卡道語稱呼此地
漢人聽到寫做:打狗
日本人聽到寫做:高砂
順便把台灣也叫做高砂
把台灣原住民稱做高砂族
真是打錯狗之過啊!
多次環島率先記錄台灣
鳥類和哺乳動物的
史領事啊,你在論文
〈福爾摩莎哺乳動物學〉裡
不曾教我們打狗或打人
之道,雖然你很想在論文
〈福爾摩莎鳥類學〉裡
告訴我們:做一隻自由
飛翔天際的台灣鳥,譬如
藍鷳、朱鸝,就可以不必
像狗或人一樣被打
註:史溫侯(Robert Swinhoe, 1836-1877),英國外交官,博物學家。1860年代被任命為英國駐打狗第一任領事。是中國南方與台灣自然生態調查的先驅者。
No. 4
美麗島雜誌
以雜誌之名,行不雜
而單純之實。封面
變來變去,裡面的
目標只有一個:
為美麗島越野賽而
誌。第一屆美麗島越野
大賽,從南方起跑了!
四百年來第一次——
起跑點:中山一路(
大聲疾呼說同志仍須
努力)與(天下為公
選賢與能是謂)大同
二路交叉口。終點:
——你們說,你們說!
由南到北
由野向朝
由天黑到天亮
由不美麗到美麗——第一次
越野接力賽跑衝刺
成功了……
註:位於高雄市新興區中山一路與大同二路交叉口的前美麗島雜誌社高雄服務處,是1979年「美麗島事件」發生地點。
No. 5
哈瑪星
哈瑪星不是流星
它星期六、星期日
在這裡。星期一到
星期五也在這裡
在這裡——打狗——
打鼓……鼓聲飄盪
海上,鼓點與鼓
落實為海埔新生地
它曾經是半行星
半恆星,恆常地運行
於濱海鐵道上
把鮮魚從漁市場
運轉為打魚的打狗
海陸相連,魚犬
相聞的鮮活早晨
哈瑪星——啊,濱線
把渡船頭鼓舞成
繽紛俱現的港都
註:哈瑪星,位於高雄鼓山區,原是海域,日據
時期填海而成陸地,當地有兩條濱海鐵路通往商港、漁港和漁市場,日語稱「濱線」(はません:Hamasen),因以得名。
No. 6
戰爭與和平公園
我的詩曾在這裡
示威遊行
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
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
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
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兵
紙上談兵,以一當百
以文字的兵團,戰獨夫
軍閥帝國主義軍國主義
為了和平
乒乒乓乓乒乒乓乓乒乒
乓乓乒乒乓乓乒乒乓乓
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
緩緩走啊兄弟,輕輕
倒下,我們已經到家
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
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丘
藍色的海給我們無高度
無難度、無障礙的
柔軟山巒與秋涼
兵兵兵兵冰冰涼涼甜甜
註:戰爭與和平紀念公園位於高雄旗津,2013年8月15日,高雄市關懷台籍老兵文化協會與高雄市立歷史博物館曾於此舉辦全國首度終戰紀念活動,以劇場形式演出拙詩〈戰爭交響曲〉。
No. 7
玫瑰聖母堂
聖
母啊
你說高
而不必
一定要雄
信仰讓我們的傳道所
增高,當茅草堂舍為
咸豐年間的秋風所破
草茨漫天飛舞,轉成
蜻蜓與群蝶春天歸來
環繞一棵樹向上,時
間的鐵釘透明地釘入
穿身而過,把木質的
聖詠堅定為鐘琴,被入港
的風的手指撥得更響更晶
亮,紅玫瑰白玫瑰黃玫瑰
排列你周圍,輝映成天梯
般扶搖直上的彩色玻璃窗
福爾摩莎的紅磚,硓咕石
西洋、東洋、福州師傅三
位一體的三合土,向上的是
哥德式的尖頂是悲憫是你的
溫柔,你說高而不必一定要雄
永恆的女性引領我們上昇……
註:玫瑰聖母堂,位於高雄苓雅區五福三路,建於咸豐年間,是台灣第一座天主教堂。
No. 8
愛河
愛 薰炙
沼澤的春天;
愛 汲水為幼年的
船仔頭港洗頭;
愛 灌溉阡陌;
愛 組裝舢舨;
愛 滑動螢火飛盪的
夜的螢幕;
愛 下載
蟲鳴;
愛 蒐集淚水;
愛 剪貼虹與橋的臥姿;
愛 收容打狗川的落水狗;
愛 反覆測量
船歌的深度;
愛 練習伸出濕濡的
舌頭;
愛 羞怯地說愛;
愛 瀲灩此岸的燈火樓影;
愛 瀲灩彼岸的樓影燈火;
愛 塗繪群星
掉落的指甲;
愛 在無言處打結醞釀霞;
愛 湧開黎明成為出海口;
愛 使城市每日夢;
愛 使愛河流動……
註:愛河,舊名打狗川,最上游段為船仔頭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