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詩派代表人物之一──芒克
首度出版暢談《今天》文學雜誌創辦歷程和停刊始末,
收錄多幀未曾公開的珍貴照片,一窺中國當代詩壇眾聲喧譁的原點!
生活中的流浪、飢餓與困頓,都無法挫傷的滾燙理想;
即便在最艱困閉鎖的時代裡,依然保有最自由的靈魂;
這些堅持,讓他們的「今天」成為永不退流行的當代經典。
詩人芒克回首青春,回望《今天》文學雜誌誕生的歷程。
歷經文化大革命,下鄉勞動,流浪的生活,一群年輕的知識分子相濡以沫,在飢餓與困頓之中結下深厚情誼。他們是年輕的詩人、畫家、小說家、藝術家;他們擁有最自由的靈魂,即使在最封閉的言論環境,依然壓制不住他們萌發滾燙的理想。
一九七八年的嚴冬,芒克、北島、馬德升、陸煥興和黃銳等人聯手催生了《今天》文學雜誌。芒克說:「我的腦海裡當時忽然閃現出『今天』二字,我認為也唯有『今天』能夠說明我們所辦的刊物和作品的當代性,以及我們作品的新鮮和永不過時。」
從長安街西單民主牆,到八一湖畔松柏樹林裡的詩歌朗誦會,再到「星星美展」的抗議遊行,《今天》雜誌的編輯群不僅努力開闢眾人創作發表的園地,同時也為藝術與言論自由爭取更大的空間而持續奮鬥。
一九八○年,《今天》被當局勒令停刊。然文學的根系未被斬斷,這一群獻身文學的信徒,仍舊終日埋首創造一個文學盛放的世代;而繁花亦漸次盛開,「今天文學研究會」和「倖存者詩人俱樂部」相繼成立。透過芒克詩人之眼,回首往事,在記憶的長河中,文學靈魂的光芒,熠熠閃耀。
作者簡介:
芒克
詩人、畫家。七○年代初開始寫詩,一九七八年底與北島創辦文學雜誌《今天》,曾在國內外出版詩集《心事》、《陽光中的向日葵》、《芒克詩選》、《沒有時間的時間》、《今天是哪一天》、《芒克的詩》等,並著有長篇小說《野事》,隨筆集《瞧,這些人》。作品被翻譯成十三種外文,曾應邀訪問過多個國家。現居北京,從事寫作和油畫。
章節試閱
十五
一九七八年的下半年,尤其到了九月分之後,北京城每天聚集人最多也是最熱鬧的地方就是長安街西單路口的東北角了。那裡原先有一道長長的灰色磚牆,有一人多高,大牆的後面是一處北京公共汽車的大停車場。這道磚牆從西單路口一直延伸到電報大樓,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也需要用些時間。
在文化大革命中被冤枉迫害致死的人太多,什麼冤假錯案更比比皆是。從全國各地來北京上訪伸冤和要求平反的人不約而同地每天都聚集在西單的這道牆下,他們用大小字報寫下各種被迫害的事件、經歷和訴求,又用五花八門的紙張和字跡貼滿了這道牆上。人們都認為文化大革命已經結束了,連中央政府都這麼宣布,那些有冤的人都趁著這時機來到北京,畢竟北京是中國各個最高權力機關的所在地。
北京的市民和很多的年輕人也到這裡湊熱鬧,他們除了看看大字報和小字報什麼的,也常能在這裡聽到一些情緒激動的人面對著人群在激昂地演講。這道西單牆是越來越喧鬧了,已自發形成了一處公眾聚會和宣洩的場所。再後來這西單牆乾脆就被大家稱為「民主牆」啦!
有傳聞說「民主牆」這稱號還是出自鄧小平的嘴,他那時正在重返中共最高權力的路上,有一次外國記者採訪他提到西單牆的情況,他老人家張口就這麼說了。不管這是真是假吧,反正「民主牆」這名字算是叫開了。進入十月分的時候,趙振開已把籌辦文學雜誌最初的編委人員找齊了,他告知我這些人要在一起碰個面開個會,一是相互之間有不熟悉的,二是商討一下辦刊的宗旨和給刊物起名。
第一次全體編委碰面會是在張鵬志家。說實話我至今都不太了解這個人,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他初次給我的印象肯定是個書沒少讀的知識分子,戴著眼鏡,歲數只會比我大。另一個與張鵬志同樣我不太了解的人叫孫俊世,他外表倒不怎像知識分子,但似乎學問很深,說話談吐言辭犀利。另外三個編委是黃銳,劉羽和陸煥興。當天在場的好像還有陳佳明,他跟振開和我都是朋友,但正式組成編委會沒有他。
張鵬志的家在鼓樓和鐘樓西側的那條小街上,我們是晚上在他家裡開會商量辦刊物的事,所以走到那條小街上透過夜色可看見鐘鼓樓巨大和模糊的身影,這兩座高大的古老建築沉默地凝視著我們,使人能夠感覺到歷史的蒼涼。那天也沒有月亮,小街兩旁都是低矮破舊的院落,聽不到什麼人的動靜,更沒有任何動物的聲響。那時養狗什麼的是絕對禁止的。我們腳步輕輕地走進張鵬志家那個小雜院裡,院內住了幾戶人家不清楚。我們這幾個人坐在他住的那間不大的房間裡開始嚴肅地商討起辦文學刊物的事,大家都盡量壓低聲音。
沒人反對,都願意參與此事,編輯部就算成立了。一共七個編委,沒有主編和副主編,只是每個人各有分工。最後便是要給這本文學雜誌起個名字,趙振開提議每個人說出一個自己喜歡的刊名,如誰的能得到大多數人的同意,這本雜誌的名字就是它了。我想不起每個人都給刊物起了什麼名,有點兒印象的好像振開說出個「百花山」,這是他一首詩的名字,大家沉默。而我的腦海裡當時忽然閃現出「今天」二字,我認為也唯有「今天」能夠說明我們所辦的刊物和作品的當代性,以及我們作品的新鮮和永不過時。當我說出來之後,大家沒人不贊同,《今天》文學雜誌的名字便由此而誕生啦!
接下來我們就商量每個人要做的具體事情,計畫必須在年底前讓第一期《今天》問世。我們需要準備做的事情很多,如徵集作品稿件,因我們要辦的是綜合性文學雜誌,內容包括詩、小說、文學評論、外國文藝理論翻譯和插圖等。詩歌問題不大,我們的手頭現有不少。小說缺少,需要找人去寫。還有文學評論和翻譯,都需要人去寫。插圖還好說,我們周邊畫畫的人很多。另外再有更不好辦的事情就是,我們需要找到油印機,那時的個人是不能擁有這種東西的,油印機只有一些機關單位裡有。還有紙張和油墨,這些大家可以分頭去文具店買。至於刻蠟紙什麼的這都不算事,人手都不缺。一句話,我們每個人都要盡力,各顯其能吧!但願我們能順利的讓第一期《今天》破土而出,為此我們每個人都必須保密!誰也不要事先聲張出去。
離開張鵬志家那個小院子,夜色漆黑。只有鐘鼓那兩座像巨人似的古老建築在望著我們遠去的背影。寂靜,一切都那麼寂靜,如此寂靜的北京城卻不知我們已熱血沸騰。
那天夜裡,我是和振開一路而行,現在回想起來,這一路真的是改變了我們倆人的命運。因為我們要面對新的開始,所以相互給對方起了筆名。我稱他為北島,是因他生長在北京,在他的詩集《陌生的海灘》裡寫的有關島嶼的詩令我印象深刻,再有也象徵著他獨立的品格。他給我取名芒克,是因為他們都叫我的外號猴子,這近似英文的譯音。我們倆個人都重新命了名,也從此就這麼叫了下去,一直被人叫了將近四十年。不得不承認,我們的這兩個名字確實給我們帶來了另一種不同的命運。
二十一
二月分是我們要出第二期《今天》的月分,因為我們當初就決定把《今天》辦成雙月刊,本來大家應該把精力全部用在第二期的編選和印刷等事情上面,但由於被上面要取締所有民刊這條小道消息的干擾,我們不得不去做一些其他的事。
幾大民刊搞了個聯名呼籲書,一起抗議取締民刊。黃銳先是作為《今天》的代表去了,可他沒有簽名回來了。他遇到我跟我說他不敢代表《今天》簽這個名,我問為什麼?他說你去看看再說吧。
我騎著自行車獨自到了宣武門外,那一帶的小胡同又多又複雜,好不容易才找到黃銳說的那個門牌號碼。這是一個老北京普通市民住的大雜院兒,裡面住多少戶人家也看不出來。我現在死活也想不起我要找的這間房屋的主人叫什麼名字了,只記得他是《四五論壇》雜誌的,好像也是負責人之一。那天在他的屋子裡有不少人,全是辦民刊的,因好多人都沒打過交道,我也不知道誰是誰。我也不問,我也不想知道誰是誰。我讓他們拿給我看看那份要簽名的聯合抗議書,也沒什麼,無非就是抗議。如果上面真的要取締民刊,各民刊就聯合行動,還是抗議。我連猶豫也沒猶豫要枝筆就把自己的名字簽上了,我覺得挺好,如果我們辦的刊物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我們肯定不顧一切也要去抗議!簽完字我也沒多待,在場的人見我挺痛快也都挺熱情。
我回來後見到北島把這事說了,北島又把這事告訴了其他的《今天》編委。不想到下午時北島又找到我說今天晚上要到張鵬志家開《今天》編輯部的緊急會議,那時候《今天》雜誌還沒有固定的編輯部地址。我當時還不知道這緊急會議跟我有關,晚上我們這七個編委一個不少都準時聚集在了張鵬志的家。這是我第二次到他家裡來,第一次來我說過了就是我們商量決定一起辦《今天》並成立了編委會。不想這第二次也成了最後一次,那一天到底是哪一天我記不住日子,我只記住那兩座古老的鐘鼓樓還是老樣子,一點兒沒變。
這次這七個人聚在張鵬志家可跟頭一次聚在一起的氣氛太不一樣了,大家都很嚴肅沉著臉誰都不先開口說話。我挺納悶發生了什麼事?我瞅瞅北島,他便先開口說話了。他把我今天在抗議書上代表《今天》雜誌簽名的事又跟編委們說了一遍,問各位有什麼看法和意見?這下在坐的便都開始說起來了。
「我們不應該參加這個抗議活動,《今天》是純文學雜誌,沒必要跟那些刊物攪和在一起。」
「我也不同意《今天》簽這個名,我們和那些刊物不一樣,我們發表的都是文學作品。」
「是的,再說芒克一個人也不能代表《今天》,他和我們也都沒商量,我們也都沒同意他去簽這個名。」
「即使上面真的要取締民刊,也不一定全都取締吧,我們畢竟是純文學刊物,要盡量爭取生存下去。如果這麼一鬧……」
「芒克簽的字,他只能代表他個人,不能代表我們。」
「他應該寫個聲明,明天貼西單牆上,聲明在那份抗議書上簽名只代表他自己,不代表《今天》,不代表我們。」
上面的話都是幾個《今天》編委說的,大概內容也基本如此。
我心說就為這事呀!沒問題,我做的事我當然敢做敢當!我同意自己寫個聲明明天一早貼在西單牆上。
可一直沉默沒吱聲的北島突然說話了,他說你們大家這是什麼意思?你們這麼做不是明擺著把芒克出賣了嗎!我認為他簽這個字,沒錯,我同意。你們想想,如果上面要取締民刊,怎麼會只留下我們《今天》?我們的刊物也是民刊呀。我不同意芒克去寫這個聲明,他雖然代表不了你們,但他是《今天》的人,我們如果這麼做,會讓其他刊物的人瞧不起我們。北島說的話大意如此。
這下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了,每一個人的面部表情都有變化,但都更加嚴肅更加陰沉。大家在爭論著,爭論著,但總是統一不了意見。
會議時間已經夠長了,夜已漸深,那座鼓樓西側的民居四合院家家都已熄了燈。
既然這樣,咱們分歧這麼大,北島看了看我說,這樣吧,我們少數服從多數,我和芒克退出《今天》雜誌,你們五個人辦,當然我們倆個人還會繼續給《今天》寫稿投稿。
北島這麼一說瞬間屋內一片死靜,我看大夥兒的臉色都變了。我記得是孫俊世先開口回答的,他這個人很沉穩有學問嘴也能說,他說你們倆是創辦人,你們如果退出了,我們還怎麼去辦?他話的意思是我們再辦不合適吧。
北島真夠絕的,他接著說你們如果不繼續辦,那就你們五個人退出,我和芒克辦。
什麼叫不歡而散?這是我體會到的一次真正的不歡而散!那五個人誰也沒再說什麼了,最終誰也沒跟誰告個別,便各走個的了。
說來也是,自從這次散了夥兒之後,我就再也沒見到過孫俊世和張鵬志。只是聽說他們後來都去了國外,他們是研究學問的人,具體的我不清楚,我跟他們本來交往就少,也就斷了聯繫。
至於劉羽這個人我前面說過,忙著辦《今天》這段時間我跟他來往也斷了。八○年也沒見過幾面。後來聽說他去了匈牙利,再後已經到了二十一世紀,聽北島說他生病去世了。
而黃銳沒有退出《今天》,印刷第二期的時候他又回來了,還是編委負責美術編輯。
那天散夥之後我和北島騎車結伴而行,天太晚了再加上《今天》只剩下我們倆個人。有太多的事需要我們商量,北島就讓我住他們家裡去。從鼓樓騎車到新街口三不老胡同沒多遠,我們一路騎一路聊,沒有一點兒疲倦之意。到了他們家的樓下,輕手輕腳地上了樓,又躡手躡腳地進了他們的家,他父母睡沒睡我也不知道,我趕緊跟北島溜進他的房間,總算舒了一口氣。還睡什麼睡?我倆不知怎麼都來了精神頭兒,真是徹夜長談啊,聊的都是我們今後該怎麼辦?只是我們大聲不敢出,生怕吵了他的父母,他父親若是闖了進來,我心說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十五
一九七八年的下半年,尤其到了九月分之後,北京城每天聚集人最多也是最熱鬧的地方就是長安街西單路口的東北角了。那裡原先有一道長長的灰色磚牆,有一人多高,大牆的後面是一處北京公共汽車的大停車場。這道磚牆從西單路口一直延伸到電報大樓,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也需要用些時間。
在文化大革命中被冤枉迫害致死的人太多,什麼冤假錯案更比比皆是。從全國各地來北京上訪伸冤和要求平反的人不約而同地每天都聚集在西單的這道牆下,他們用大小字報寫下各種被迫害的事件、經歷和訴求,又用五花八門的紙張和字跡貼滿了這道牆上。人們都認...
作者序
引言
每一天都是人生的必經之路,每一年也都不可能一躍而過,但是能夠記憶和難以忘卻的時日卻不是全部,許多如覓食一樣的日子就像渾濁的河水似的靜悄悄地流走了。生活從來就沒有那麼清澈過,人的一生也是如此,你能清楚地記憶你所有的過去嗎?你甚至都不會相信你所經歷的真實經歷全都真實。既然是這樣,我想,我現在要去寫的這些回憶,那就只能想起什麼說什麼了,因為我畢竟只是我,我的記憶也僅僅是我的記憶。當然也正好趁著這個時候我還活著,我還沒有徹底地離開我。
一九七八年可以說是我人生重要的一年。所謂重要,一是這一年我二十八歲了,我終於選擇了一條我想走的路,也就是選擇了一件我自己想做又願意做的事情去做;二是從這一年開始直到多年以後我的命運都與此事有著斬不斷的牽扯。這件事情就是我們創辦了《今天》這本文學雜誌,這本連我們都想不到的對後世會有著影響的文學雜誌。而今離創辦這本刊物已過去將近四十年了,如果不是前不久北島突然在電話中建議並希望我能寫一寫那些年我的經歷和我們的故事,我現在壓根就很少去回想過去,似乎對許多往事都已經淡忘了。靜下心來想一想,寫是不寫?若真的又要動筆了,我該從哪兒說起呢?
引言
每一天都是人生的必經之路,每一年也都不可能一躍而過,但是能夠記憶和難以忘卻的時日卻不是全部,許多如覓食一樣的日子就像渾濁的河水似的靜悄悄地流走了。生活從來就沒有那麼清澈過,人的一生也是如此,你能清楚地記憶你所有的過去嗎?你甚至都不會相信你所經歷的真實經歷全都真實。既然是這樣,我想,我現在要去寫的這些回憶,那就只能想起什麼說什麼了,因為我畢竟只是我,我的記憶也僅僅是我的記憶。當然也正好趁著這個時候我還活著,我還沒有徹底地離開我。
一九七八年可以說是我人生重要的一年。所謂重要,一是這一年我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