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之歌組曲
1.洛陽之歌
青山依舊在
北魏以降人間嘗試行佛法,當社會能夠平平安安過日子時,主動的善心顯現在做一生的功德,亂世時則人民四處祈求平安,盛世之際朝廷展威儀,所以石窟連綿佛雕處處,原係全民運動。可惜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伊水左岸的龍門西山石窟歷經風化、唐末毀佛滅法、民初盜鑿盜賣,已非原來面目。惟更大的可能浩劫正在後面追趕,文革初起,破四舊拆佛像,逐漸波及洛陽,白馬寺與龍門石窟差點全面被毀,據當地傳聞,幸賴洛陽農機學院資深紅衛兵組織出面化解危機,逃過一場文化劫難。一千五百多年來,洛陽就像一則被傳誦不停的傳奇。
人間行佛法,流變數千年
當歷史一路依山壁敲打刻痕
就註定有風化漫漶的一天
當歷史亂世崩潰
就見刀斧切割殘石。
最恨石洞依舊在
佛面不知何處去
在伊水河畔的晚風餘暉中
竟來不及
說出一聲告別的話語
走在荒原上,狂歌石窟中
白居易日遊狂歌石窟中
夜臥聽水伊河邊
夢中長恨歌的歌聲
就像餘恨猶在
竟繞不出石窟中一路殘缺
曲折向前的空心小洞。
上下千年來
戰亂一路燃燒
黃昏時光金色的太陽
將帝都挽裙弄姿的仕女
裝扮成走在荒原上的
一縷遊魂。
漫步山之巔
早生華髮,懷著慚愧的心情
進入歷史走一段懷鄉旅程
尋找已經失落的狂熱與信念
走在山壁之旁角落之間
似有四五十年前自己年輕的足跡
閃過曾要拋石削面的殘留景象。
時近傍晚,尚有走不完的西山殘壁
忽然打一個冷顫,趕緊打道回府
就怕黃昏來臨時的陰陽交界
一批殘軀剩面前來索取流失的體面歲月。
在陰陽界線上流浪
半夜,大家都起來了
大殿亮光下,缺手斷臂沒顏面的
向華麗女皇鞠躬作揖
一派太平景象宮廷朝儀
隔著伊河觀史演個上下千年
就怕鷄啼。
白馬䭾經接龍門
佛教流布中土因緣始自不遠處的白馬馱經抵洛陽(東漢),方有佛雕於伊河之濱石窟之中(北魏)。惟歷史流變常有難言之處,當水濱石雕與世無爭仍舊挺立之時,人間來來往往的寺廟已是幾經榮枯,張繼在安史之亂後曾夜宿白馬寺,心情晦暗苦等晨間清光而不可得,他說:
白馬䭾經事已空,斷碑殘剎見遺踪。蕭蕭茅屋秋風起,一夜雨聲羈思濃。
原來回首話龍門,畢竟淵源在白馬,有詩為證:
居易側臥伊河邊,輾轉長恨不能眠,龍門狂歌難入夢,正是白馬夜宿前。
沒想到千年之後枯榮逆轉,白馬寺興,而石窟遺物難以復原矣!
(二○一三年五月二十六日遊洛陽,成詩於同年六月十二日端午節)
2.達摩夜未眠
假如順著這條路,就可以找到達摩
有人安排我去參加佛醫大會,同時拜見少林寺的大方丈,這在古代一定是不得了的陣仗,嵩山少林更是我們這一代人尋求禪武醫合一的原鄉,心理的戒慎恐懼那是不用說了,也懷著一種歷久而彌新的信念,認為已經走了六十幾年,現在終於比較靠近了,假如順著這條路,應該可以找到達摩吧!
清煙梵唱松林間
越過這山
梵唱乘著清煙
在松風護送下
一路往上
想要告訴山頂上的達摩
山腰上有很多僧眾
與他一齊唱和。
其實山下還有帝王
神色恭謹祈求千年根基
洞中曲曲折折回答的
只是不斷撞擊的風聲。
達摩夜未眠
山洞中坐著睡去都會做惡夢
正在風吹水濺中一葦渡江
岸邊竟已有人架好儀器
等著作大衛魔術解密。
夢中更驚訝地看到
方丈與藏經閣老和尚
姿態柔順的走在
意氣風發的黑髮人後面
果然是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少林寺啊我東來的歇腳處
山中高僧競問西來意
誰知不過數度狼煙
宗教已淪落成人民的鴉片嗎?
達摩一個大翻已是千年身
第一次覺得全身冒冷汗
在松風梵唱中
抖個不停。
一個小和尚
從小就喜歡盯著僧衣看
尤其長袍飄飄在長廊轉彎處
有時形成一股小氣流
激起一堆小灰塵
從下往上看在小雨紛飛後
在陽光斜照時
就像畫出一道小彩虹
繞在寺廟的小角落。
佛法啊佛法
我小小的心靈
從小就在神蹟中長大。
火燒少林寺
帝王宮闕不過是一根茅草
在陽光下形成的幻影
人間的義理啊
可以從海邊走到高山上
走上一輩子。
縱使一把火
可以從山下燒到山峰
從北一直延燒過江南
但是大火燒得完東邊大海的湧浪嗎?
一批在神蹟下長大的小和尚
騎乘在東邊的海浪上
遠遠看起來
就像是接二連三的達摩
正在掀起滔天巨浪
想要撲滅競起的火焰。
忽然一聲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水火無非虛幻
東西難道就有方向?
火燒少林的這場歷史劫難
就等著達摩哪天願意下山
再來談吧。
原來順著這條路,再也找不到達摩的足跡
有人打趣說,在台灣,大官一定是走在大僧之後,因為在台灣的大官假如不是一生,也很可能是一天信徒,信徒當然不能走在師父前面。但在中國大陸,大官可以是一生信徒,卻很難是眾目睽睽下的一天信徒,因此大官經常是走在大僧前面的。所以順著當代這條路一直走,應該是再也找不到達摩的足跡吧。已經一千多年了,你真的還想找到那間打坐的山洞嗎?還不如在夕陽下看看清煙裊繞,在松風吹拂下聽聽梵唱,發發思古之幽情吧。正所謂:
夕陽千古梵唱中,風沙路上萬里行,少林別後風波惡,經史流變一場空。
(二○一三年五月二十六日遊嵩山,成詩於同年六月二十六日)
3.老和尚走在一片枯葉下
帝都香火
史家呂思勉嘗言,人於社會安定之時求福報,亂世之時則祈求平安,凡此皆係宗教信仰不管在任何朝代得以昌盛之因。帝都遠近寺廟原無大小,不過是人民百姓祈求之地。在舉國崇信佛教之時,帝都香火絕不落人後;惟政治凌駕宗教之時,帝都香火最多祇是蓄勢待發。但是歷史上的微小擾動,難以封擋天下百姓人心之常,新生的草原處處在尋找突圍的機會。
順著塔尖的紅星星跑過去
當雪花開始落下
歐洲老城市的小孩結成一幫
找出連結起塔尖上紅星星
那一條發亮的天使線
然後義無反顧地一路跑上坡
在來得及唱完奇妙的恩典後
趴在窗台上
看著天父如何用祂的眼神
赦免父親與生帶來的罪過。
東方帝都內父親的小孩們
天色還未亮哪就站在門邊
排成一排
送爸爸們今天陪皇帝到市郊
一間只有大人才能去的寺廟
聽媽媽說是為國家與家人
祈求福報和尚的歌聲
迴盪在空曠的走廊上。
老和尚走在一片枯葉下
深秋過後
那位停車坐愛楓林晚的詩人
也不再來走動
不知去哪裡避寒了。
說不定夢中山後的楓葉啊
仍然紅於二月花
老和尚翻閱這一段唐朝的記載
聽說過去還會有皇族朝官
在入冬時來還願的。
就往山後走一趟吧
颳來一陣風
怎麼沒有滿天的落葉?
定神往上一看
原來整座樹林只剩一片
孤伶伶的枯葉
懸掛在樹枝上
正等待著無聲的墜落。
走遍整個後山竟無鳥聲
寺廟之內還沒有人來點上香火
這個寒冬
大概會拖上很久吧。
走在新生的草原上
帝都之外天地
原來如此寬廣
風雪過後
處處透露著春天的訊息
回首當年長征處
這片山谷中的曲折草原
轉個彎就輕易見到大自然
編織出來的神聖幾何
一條河流伴隨著縷縷炊煙
沿路聊天一直往前走下去
江山可以如此多嬌
一定有諸多神的旨意。
想我這一生
時代的變局讓我
顛沛流離轉戰四方
都還來不及想過人生的意義
就去上根香說說話吧
在那香火裊繞處
飛舞著我一生的歡樂與哀愁。
一歲一枯榮
白居易在二十幾歲就懂得寫下: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歷史的挫敗若拉長時間來看,真是一歲一枯榮;帝都壓力下的宗教信仰,一出京畿方圓數百里之後,一片片都是新生的草原。所以,時間與空間都在扮演壓縮與展開的動作,來修飾歷史,讓治世與亂世人民都可以找到一片天。活在治世,向帝都靠近吧;生於亂世,你應該知道哪裡可以找到新生的草原。有詩為證:
歷史雲煙阻且長,時空伸縮正義張。舉頭望向來時路,新生草原訴家常。
莫謂人間道不昌,甲子自有春秋場。當年烽火連天處,一朵蓮花正上揚。
(二○一三年六月三十日)
後記
在時代經歷重大變動或者社會做了重大轉型之時,常伴隨有大角度意識形態之改變,譬如中國即在國共對抗之時高舉左派與社會主義標誌而勝出,看起來也是因為契合了當時社會的需要。但時代與世界形勢不停變化,社會也跟著調整,雖然一般人缺乏危機感,總是會在剛開始時忽略掉機會成本(也就是若執著不改變,則會失去當改變時可能會獲得的更多利益),而且太過在意失去沉沒成本(對已經投資建立的過往或成本,在面對新變局時其實已無再予考慮保存或惋惜失去之必要),但是舊社會在新局面之下慢慢的會找到轉彎的方式,該一現象首先發生在經濟行為上。這就是弔詭的打左燈向右轉,由社會主義經濟制度逐漸轉向,建立起所謂的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打左燈向右轉而沒發生車禍,當然要有很多配合條件與準備工作,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想看要去建立一套能夠因應現代化與國際化需求的制度,又要不去牴觸但是要想辦法去忽略掉的,過去一套一直流行的意識形態,這是一件多難的事,但竟然在經濟上很快就做到了。
教育思想文化則是另一回事,它們常是改革的最後疆域,在改革時間表上,不管在形式或者實質上,都將是最後才有希望改革的部分。馬克思很清楚的主張宗教是人民的鴉片,雖然他的本意比這句話更為寬廣:「宗教裏的苦難是針對現實世界中所遭遇苦難的表現,同時也是對這種現實苦難的抗議。宗教是被壓迫生靈的嘆息,是無情世界裏的同情心,是沒有靈魂的處境裏的靈魂。它是人民的鴉片。」至少這段話還承認宗教與人民苦難之間的關聯,與有神無神的論點應該是不相干的。馬克思眼中的無神論是對神的否定,並且正是通過這種否定而肯定人的存在。但是一般人的無神論並沒有這種思想家的深度,有時甚至是粗暴與殘酷的。當共產主義朝向無神論發展論證時,共產黨員在公開場合是鮮少表達宗教信仰的,越接近政治中心越是如此,因此當中國南方開始香火鼎盛時,北京市郊的名寺還是香火零落。
中國與日本帝都周圍的重要寺廟,如洛陽城外嵩山南麓下的會善寺與少林寺、北京城外的潭柘寺與戒台寺、奈良城外的法隆寺、京都的金閣與銀閣寺,常是離宮或國師所在地,要不然也是歷史悠久名聲顯赫,如「先有潭柘寺,後有北京城」之類,都是重要的文化財與古建築群。中國帝都之旁的寺廟香火樣態應該是很極端的,在舉國崇信佛教之時,帝都香火絕不落人後;惟政治凌駕宗教之時,帝都香火最多祇是蓄勢待發,當南方開始香火鼎盛的90年代,北京城外名剎古寺仍是山無鳥聲廟無香火來往無和尚。但是祇要人間還有容忍與尊重,信念或信仰不同應該不會演變出毀佛滅法運動,毀佛滅法也不一定要毀棄歷史古文物,至於文化財的盜鑿盜賣更是窮斯濫矣,令人無言。在毫無心理準備下,看到龍門石窟的樣貌,是很難不令人感慨萬千的,一般見解是盜賣的多,歷史上幾次毀佛滅法也有貢獻。凡作過必留痕跡,當我與其他觀賞之人一樣,津津樂道盧舍那大佛法相莊嚴,盡得唐代佛教藝術之妙時,還在很多角落看到了人性在歷史上,留下規模如此龐大的淪落痕跡,不知還要引來多少代人的浩歎。
我在2013年5月得休假之便,略作行走並成詩三首(洛陽之歌、達摩夜未眠、老和尚走在一片枯葉下),本為自娛之用,也趁機與幾間歷史名剎對對話,實難謂有微言大義在焉,惟老同學台大歷史系古偉瀛教授不改其歷史考證癖好,一定要在詩作中考掘出所有指涉之意,並在班網中指名完成,只好強作解人,作一些說明,希望有所釐清與貫穿。但所謂詩歌常有私密性糾纏其中,且在文字精簡下濃縮其多重指涉,一路往下書寫時也是想像先行,常有脫離史實與宗教儀禮之處,以致讓想明心見性之人,每遇晦澀之處便覺得不自在。我心有愧疚,趕快交代部分思考背景如上。
(二○一三年六月三十日)
(二○一三年八月十一日,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龍門斑駁佛雕擺出現代手勢(其實是剝落造成)
(黃長生/提供)
漢唐雜憶1
江東涼風翻蘆葦,楚家子弟盡為鬼;
虞姬舞罷傷別離,烏江一刎東流水;
大風起兮雲飛揚,帝王寂寞向黃昏;
大漢風雲原是夢,徒留演義笑談中。
馬蒐坡前兵馬喧,貴妃豈有離別意;
杜鵑聲中君猶在,江東遺恨入夢來;
天地別後湖中月,是非成敗轉頭空;
何必史中尋大義,更向愛裏説情懷。
附記
楚漢相爭與三國演義就像忠孝節義及戰略縱橫的大戲,大開大闔,演活了多少代人的記憶與想像。至於安祿山叛亂與馬蒐坡前鬧兵諫,在歷史上既非改朝換代,又無撐得出場面的忠孝節義,淒美則淒美矣,但談不上什麼大開大闔的歷史記憶。想像它們之間的相似與反差,雖同樣有英雄、美人、叛將、與帝王,但在不同時空的舞台上,卻演出不同戲碼,在忠誠與反叛之間,有時因為權力流失,斷絕了男女情緣,反之則有斷了情緣來保住權力的。從這個觀點來看,項羽與唐玄宗兩人事跡就像掛在同一條線兩端,歷史的寫法要嘲諷那一端,是很難論斷的。
(二○一四年十二月)
(二○一五年七月,文訊357期,頁248)
漢唐雜憶2
子房回山去
大漢的國師啊
一時找不到回家的路
想當年幾世恩仇下山來
博浪沙中第一椎
亡命中原在燒焦的土地上
尋求春天擾動的根苗。
夜觀星象是無比的暢快
沒想結局大戲楚漢相爭
已無關出山的心情
再接下去危險的宮廷小戲
還是去找個下棋的亭子
從雲霧之中遙遙觀看。
終於又見到久別清涼的溪水
就在那裏洗洗臉浸浸腳
猜猜黃石公的草履還在不在
四周花鳥忽然之間明朗起來
我就進山等它下一回。
魏徵貞觀
若非當了這麼久的諍臣
世間豈能流傳十思疏
說要在鳴琴垂拱中
無為治國行天下
當年君臣玩遊戲
在矛盾交錯的陰影中
要人步步為營走出一片無為
死後太宗真心長嘆
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豈知以史為師知興替
那大唐江山啊
撐得李家多少世代
才是皇帝背後
一生的關注。
韓信英雄淚
明知高鳥已盡良弓應藏
仍然迷信路旁小兒指指點點
虛幻的國士無雙歌聲
要與亭長試比高
功臣氣盛就以血償還
枉費流下多少英雄淚。
虬髯客奔向大海
李靖不是紅拂女
難以一眼看出
十餘年後攻下東南扶餘國
大步而行的虬髯客。
忠心不是遊俠的風格
爭奪更非霸主的歸宿
越過山海
都是不曾見過的叢林沃土。
王莽作虛的日子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禮賢下士時
至少他做了一陣子好書生
心懷理想卻又找不到入口
在一個正統情結當道的社會
沒有作虛之人的出路。
則天臨朝
則天皇帝不識誰家天下
縱身一躍為何不可主宰浮沉
有鳳來儀
再現洛陽風光
何必儘是長安城牆。
狐媚只是起手式
石窟法相說盡人間法
歷史書卷在河邊風聲中
翻個不停幾個世代啊
總是有人想說個分明。
黃巾起義
夫子在廟堂之上恐紫之亂朱
沒想在民間
黃色才是痛苦與作亂的顏色。
來回廟宇之間揚起漫天香火
求的只是明天看到一點陽光
沒想年復一年只是陰雨連連
當大家順勢綁上黃巾
甩甩頭互相打聲招呼
哪知在問候的眼光中
竟看到閃閃黃色亮光
通道盡頭已備好戰馬
在等著大家一起衝出
尋找外面燦爛的陽光。
書生黃巢
滿城盡帶黃金甲
原是黃巢落寞的心中
早已預想攻城的顏色。
書生行走在返家的路上
無法了解命運的安排
流竄半生攻向長安城
那裏滿地盛放的菊花
還是年輕的想像原來
只有黃色才是毀滅的心情。
曹操三國
假如沒有孟德
三國就如風中飄飛的棉絮
抓不到詮釋的主軸
依附不到歷史的正統。
青青子衿總會讓他
沉吟到月明星稀
赤壁無情
只爭戰場一陣東風
豈知中原道上
還有僕僕風塵的
虛矯的歷史正義。
孟德撐出王道的假面
死後一條虛線繼續釣出
仍不止歇的三國史
引得當代俊彥一路爭辯
不知東方之既白。
五代十國
連名字都記不清楚的
一群帝王與貴妃
也未曾留下故事與譜系的
金碧輝煌的面具舞會
過不久就是倉皇辭廟日
在異地低迴淺唱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附記
漢唐盛世是被講出來的,一個講得很好的故事。再也沒有一個朝代比漢朝開國更百色雜陳充滿爆發性,也沒有一個朝代的結束比漢朝更充滿故事性,史記在前引路,三國在後送行,天朝威儀無人能擋。唐朝並列應該也是被敘說出來的,既無出世的驚天一擊,更少忠孝節義,藩鎮割據之後分崩離析結束朝代的五代十國,注定沒有微言大義,在歷史上難以留下可以大作詮釋的理論,或廣為流傳的民間傳奇。惟就文化生活與異族風味立論,則唐朝治世的文風及多元建築品味異國風情,無人能及。漢朝塑造學術核心,儒學儒術儒教舖天蓋地,反映的是朝廷與社會追求正統不求多元的心情,雖然歷史潮來潮去,沒有人能夠阻止正統旁落,但縱處滅朝邊緣,夸夸而談者無非微言大義,惟有在大柱傾倒之後生機重現,詩文思想有了重大解放。觀諸唐亡之後一段期間,詩文不足觀矣。漢唐硬被拉成一家親,應是就成果立論,畢竟漢唐盛世是古中國最值得相提並論者,所以,歷史是被編造出來的。既然如此,我在這裡寫他們幾首,唱點反調,又有何妨。
(二○一五年初除夕,倏忽之間台灣已跨過兩個甲午年)
(二○一五年七月,文訊357期,頁249-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