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e Seligkeiten vergangener Zeiten 過去的那些幸福時光 Sind alle noch in meinem kleinen Koffer drin 仍然珍藏在我那小小的行李箱裡 Ich hab noch einen Koffer in Berlin 我還有個行李箱在柏林
黛德麗女巫似地,把每個尾音都唱成了魔法,讓每個單調的房間都瞬時變了氣氛,馬可拉起她的手,旋轉,再旋轉,從一間房,再轉到另外一間房…… On a chanté, on a dansé. Et l’on n’a même pas pensé à s’embrasser.(我們唱歌,我們跳舞,不假思索地擁吻)—哎呀,錯了,這兒不是香榭麗舍大道,是西柏林呢—RIAS Berlin,要開始了,馬可的廣播電台又要播黛德麗的柏林錄音啦…… 「Eine Freie Stimme der Freien Welt(自由世界的自由之聲),」馬可模仿台呼,在她耳畔輕輕吹氣:「A Free Voice of the Free World,我還沒有去過Free China呢。」 Free China,馬可說得像情話,卻使凱西小姐感覺苦澀,兩個字都像身外之物。 「Ich hab noch einen Koffer in Berlin(我還有個行李箱在柏林)……」馬可邊唱邊說:「你知道我們就是那個行李箱嗎?」 凱西小姐抬頭望他,視茫茫,哪知是真是假。 「我們被留在這兒了。」 凱西小姐支著頸子,把曲子聽到最後,關掉廚房的燈,走進浴室,卸妝,洗臉。 「Ich hab noch einen Koffer in Taipeh(我還有個行李箱在台北)……」巴黎的小妹,老愛改成這樣唱。 何必呢?凱西小姐想,當初不就是想離開,才走呀走的,走到了今天。 「走,趁少年走。」教英詩的曹老師不耐煩地揮手。 凱西小姐走得夠遠了,一張遠洋船票,繞呀繞,半個地球,香港上船,馬賽下船,搭火車到了巴黎。
Seven lonely days make one lonely week 七個寂寞的日子,成了寂寞的一週 Seven lonely nights make one lonely me 七個寂寞的夜晚,成了一個寂寞的我
明明有點悲傷的歌詞,不曉得為什麼卻那麼高興地拍手,轉來轉去地放,轉來轉去地跳,後來還配了華語詞:
給我一個吻,可以不可以?吻在我的臉上,留個愛標記 給我一個吻,可以不可以?吻在我的心上,讓我想念你
戀不戀愛都無所謂,光唱就開心。偏偏不多久,被禁了。 索什麼吻不像話,唱得哼哼唉唉也太煽情。 凱西小姐規規矩矩進了大學,校園寒風剛過,荒地冒出來的新芽,按部就班讀英文散文、小說、詩歌與戲劇,背讀三民主義、中國近代史、體育與軍事訓練。系上老師大江南北,系主任風度翩翩,待人也好,但神色總是憔悴,彷彿此地風物如何溫潤也無法給他安慰,讓人心裡生出幾些淒楚。同學亦是大江南北,聰明人多,有將軍、司令、外交官的兒女,也有法官、醫師、社長家的孩子,各有各的口音,除了國語,能講四川話、廣東話也挺上等,就是別講台灣話。 曹老師就是台灣腔,搞得帝大博士也要貶值。 「戰爭日本時,我閣會使刁故意講胡蠅、棺材、放屎尿,這馬呢,這馬欲講啥物?講來講去,若是教會曉恁欣賞啥物是Rhythm,啥物是Rhyme,就差不多矣。」 Rhythm是節奏,Rhyme是韻律。曹老師講莎士比亞最耐煩,一首十四行詩講兩星期,反正是選修課,願者上鉤。To be or not to be,文學裡是個Question,現實卻沒得選。曹老師門下,凱西小姐不算出色,卻最能欣賞老師笑話,成天逛西門町,看西洋電影,後來有了AFNT,鄉村、藍調、搖滾各式各樣音樂,之於凱西小姐簡直是發現新大陸,白天聽,晚上聽,午夜也聽,The other side,是的,那些激烈的音樂讓她接通了另一個世界,儘管隔著廣闊的太平洋,美國流行聽什麼,一會兒就傳進她的耳朵裡來。 千惠也聽AFNT,為的是練聽力,她從高中就受曹老師指點英文,進了大學不管哪個科目都比凱西小姐用功,筆記密密麻麻,大學還沒畢業,就陪著理工科的男朋友準備留學考試,戀愛結婚赴美一起規劃。顧公子同樣年少就在曹老師家學英文,讀原文書完全不是問題,學校裡的課他還嫌無聊,很少來,唯有殷先生的邏輯課,才見他大剌剌坐在最前排蹺二郎腿。 殷先生說這是一個沒有意底牢結的時代,什麼都是漂浮不牢的,縱使有一兩個衝出來,也會不聲不響地被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