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
二○一八年初,得了份有趣的禮物:一本厚厚的《二十四節氣詩畫日曆》。
這本日曆,每天占據攤開的一對頁紙張。內容包括陽曆與農曆,詳細記載二十四節氣,附一幅書法或圖畫,並加註文字提醒農事,或記錄相關詩詞、民俗。
我從元旦起,每日翻看,愛不釋手。欣賞詩畫,了解民俗,注意節氣的農忙、經驗敘述,作為園藝參考。
友人在香港,有事找我。通話中抱怨:每天撥電話,整整一星期才聯絡上。
我笑答,節氣屬大寒,雖然荷蘭戶外很冷,但仍有攝氏五、六度。我每天身穿厚外套、頭戴毛線帽,在院子裡給植物修枝。冬日只要地不凍,植物修枝,能讓它們在春天勃發得更旺盛。
二○一八年一月二十日,臘月初四,進入大寒。
一月二十八日,臘月十二,大寒二候。日曆裡記載農事:北方積肥、堆肥;南方加強作物田間管理,牲畜和越冬植物的防寒防凍。果樹以冬季修剪、清園為重點。
我遵此,審視荷蘭白日戶外溫度,凡氣溫許可,便在園子裡修整枝椏。
二月四日~二月十八日,臘月十九~正月初三,春季、孟春,立春。中國氣溫、日照、降雨開始趨於上升、增多,常有小雪飄落。春耕大忙季節,在全國大部分地區開始,修整農田,準備農耕。維護過冬作物,注意加強過冬作物的田間管理,中耕鬆土、追施返青肥、防凍保苗等。中國民俗:立春日吃春盤、吃春餅、吃春卷、嚼蘿蔔。
正是二月四日,立春開始之日。即使身在遠離家鄉的北歐地區,我和女友仍然依照中國傳統,興沖沖地挽起衣袖,親手和麵,攤春卷皮。準備十多種蔬菜,分別炒製,用春卷皮包裹成潤餅吃。感受「咬春」的脆爽口感。
這年,此一時節荷蘭大雪,氣溫降至零下十度,土地結凍。幸虧唐效和我注意天氣預報,在溫度降到零下之前,買了透光透氣的擋寒遮布,把花園裡種植的牡丹、桂花樹包裹起來。我更把菜圃裡不少早抽芽的青菜苗挖起,改種進長型花盆裡,移至屋子大門內的廊道保暖。
唐效瞧著廊道裡排列的一盆盆青嫩色菜苗,聯想翩翩:「妳乾脆再種上攀爬的豆子和瓜類。以後進門,門廊兩側:一邊是盛開花朵的盆景;另一邊呢,長形花盆除了長滿青菜,牆面還蔓爬莖藤,結滿豆子、黃瓜,最好土下還匐匍紅薯。」
我點頭笑道:「主意的確不錯,一定慎重加以考慮。」
與中國立春吻合,為春耕來臨,荷蘭人—尤其是我住家所在的北布拉邦省,居民於二月十一日至二月十六日,熱烈慶祝狂歡節。每天飲酒作樂,舉辦化裝遊行。我也不畏寒冷,參與住家小村及周圍城鎮,一年一度的活動。
二月十九日~三月四日,正月初四~正月十七,春季、孟春,雨水,春雨貴如油。中國大都分地區,氣溫回升攝氏零度以上。西南、江南地區,呈早春現象。農家作好選種、春耕、施肥等春耕、春播準備。雨量較少地區,及時春灌。雨水較多地區,進行農田清溝瀝水、中耕除草、預防濕害各事。
出外散步。眼見荷蘭農民紛紛在田地上翻土,鄰居也現身牧場,駕駛裝滿液體肥料的大車,為草地施肥;空氣中頓時流動出一股臭味,延續數日方才消散。
我再度把精力花在除草,給韭菜、蘆筍地加鈣、增添肥沃土壤,以及在室內育種等園藝上。
三月五日,春季、仲春,正月十八,驚蟄開始。
屋內,蚊子現跡。
花園中以雪鐘為首,綻放一朵朵白色鈴鐺形的花兒,不斷在風雨、陽光下點頭、搖曳。龍膽花開紫色一片,地面因這彩色而有了美麗和生氣。茶花樹枝上眾多花苞,露出一絲絲嬌豔的紅色,花期可待。牡丹樹的各個枝頭,都抽長出兩條新葉莖,嫩葉以似雙手相觸如頂蓋的特殊姿態,呵護著牡丹花苞,奇妙溫馨。
同時,天井後的菜圃裡,枸杞藤,迅速冒出青嫩葉芽。冬馬齒莧幼苗,破土挺立,翠綠迎面。野韭菜,多汁的寬闊葉片舒展開……
漫步村邊的農田小道,見苗圃工人正忙碌著挖樹、植樹。心想:家中以花盆培養了數年的扶桑、臘梅幼苗,已分別有六十~八十釐米高;可以移植去唐效公司的花圃裡了吧!但,更緊急的事情:或許應該立即返家,在菜圃裡整理出一塊空地來,播撒下豌豆種子,等待豆苗的長成。
三月天
天氣一下子暖和起來,氣溫從攝氏零下十度快速回升到十度左右。
土地冒出了顏色:白色雪鐘花、黃色小朵水仙花、紫色龍膽花,整片整片地綻開,以清新嬌美的色彩,傳播開春天的訊息。
春天來了!趕忙提起花剪為玫瑰剪枝。倘若錯過時機,玫瑰莖枝開始灌漿,那時修剪,玫瑰會像人被切了動脈似的血流不止,液汁流乾而亡。
瘋長的枸杞枝,即使冬日光禿,枝頭仍是鳥群啾鳴聚集的好去處。每天瞧見鳥兒獨自、或三五邀約前來停棲,就是活生生的花鳥國畫。這即是自古花鳥畫為寫實的印證。
為了枸杞新枝的萌發,只好向鳥兒們抱歉,狠心將枸杞側生的枝條剪盡,僅留下幾根最粗壯的樹藤;已竄高的扁柏樹籬一併修葺—剪矮。剪下的枝椏,焚燒成草木灰,成為園內果樹春日第一頓豐美的營養餐。
成都野生野長的紫背菜,移居荷蘭只能嬌生慣養。平日它們在花園內搭建的溫棚中生長,入冬挖出種植在花盆裡,遷入屋子裡,放窗台上當成室內盆景培養。室內培養,因溫度、陽光不足,蚜蟲叢生,只好每週為之洗澡,一片葉子、一片葉子仔細滌淨。三月春來,盆景裡的紫背菜終於可以搬回溫棚,重新種入土中。少去了冬日小心侍候的麻煩,我自然眉開眼笑。
多年生的韭菜,是菜圃裡最不畏寒氣,最早探出綠色身子的蔬菜。見到它們的嫩葉,異常親切,立刻為它們去除周圍的雜草和綠青苔,鬆土、追加新土,遍灑白色鈣粒中和偏酸性的土質;讓韭菜能因此長得粗壯健美。
特地越過邊界,去德國採購新的培養土。以前我的花園、菜圃用土,都在荷蘭本地購置;偶爾也從綠色垃圾場拉回免費腐殖土。但,這兩者雖屬營養土,卻隱含不少未能盡除的草籽,使用起來不太滿意。去年,嘗試在德國採買,發現土色較黑,也少生雜草,質量較好。所以,當三月氣候變暖和,專門開車去德國買種植土。想想,我們家植物命挺好,日常生活竟然使用舶來品。
既然三月泥土已經解凍,有太陽的好日,便積極展開菜圃翻土的工作。深挖泥土使其鬆軟,再添入大量新土。
整理好土地,先選擇日照最佳的三平方米,種下荷蘭豆的豆種。其實,一般這類豆種,應在五、六月播種,很快就能成長開花、結豆筴。但,我渴望的並非收成豆筴,而是嘴饞青綠鮮嫩的豆苗,所以提早下種。只要運氣好,氣溫不再下降,四、五月份,必能掐收好幾回新鮮豆苗。
種植魚腥草的地塊,與鄰居後院相接。鄰家土地生長許多七葉草與河麻,竄生能力特別強且快速,往往不著痕跡,就從土壤底下鑽進我家的魚腥草區,怎麼拔也除不乾淨,永遠得與它們戰鬥。
這個春日,走到魚腥草區視察。見不到魚腥草的蹤影,七葉草與河麻卻已經發出嫩葉,占領了魚腥草大半的領地。嘆口氣蹲下身子,開始耐心地、慢慢地,使用鐵鏟,與這群偷襲者搏鬥。將它們連葉子帶根莖全部殲滅,方驚覺已三小時過去。待我重新站立起來,發現直不起腰,只有弓著身子,一瘸一拐進屋休息。
其他的種植,得先在三月開始溫暖的綠房,育種出各種蔬菜幼苗,方能於五月中旬移種菜圃。
三月裡,屋後河堤上,鄰人圈養的綿羊群,陸陸續續產下毛絨絨的小綿羊。
小羊不停搖晃短短尾巴,賴著母親吃奶、貼著母親甜睡、緊隨母親奔跑散步,活潑可愛極了。
西洋有十二星座,三月二十一日至四月二十日屬牡羊座。據說,牡羊座由來,出自希臘羅馬神話。我日日觀看著新生的小綿羊依偎、追隨牠們的母親;更寧願相信,牡羊座的月份是因紀念羊類,延續一代接一代族群的生命而來。
紫色的夏日
六月,紫色的薰衣草花,從我家大門台階兩側、兩塊花壇邊緣盛開,再往下一路,自屋前客廳外整片磚牆底部延伸,開放到花園,花園正中央也恰合時令,綻放一捧修剪呈圓球狀、兩人方可合抱的紫藍色薰衣草花。另外,花園分隔村間小路的百里花樹籬下,種滿一溜薰衣草,此時自然也花開燦美。
正是我對薰衣草花的癡愛,六月,路人行經我家,遠觀近看極目皆是薰衣草花。色彩那麼的迷人,氣味那般的芳香。
花期一過,我捉緊時間,騰出整整三天白日,搬張小矮凳、拿著剪刀坐在薰衣草旁,把薰衣草花穗一枝枝剪下,整齊地放進直徑五十釐米、高度四十釐米的大籃子裡,裝滿兩籃。
鄰居散步經過,問:「收下這麼多薰衣草花,準備做什麼?」哦!可以拿來瓶插,布置室內;可以用小布口袋填裝了放衣櫃、抽屜裡,防衣蛾蟲;可以製成香包,送給朋友作為禮物;可以裝一大桶薰衣草花穗放車棚裡,利用它散發的特殊香氣驅離石貂,避免汽車發動機接線咬成碎段的厄運(常在小村出沒的保護動物石貂非常討厭薰衣草的氣味)。
夏天,不單有紫藍色的薰衣草花,圍繞著、點綴我家房屋,還有另一種紫色小草花,花朵兒濃濃密密地綻放,像繡花邊似的,把我家屋子的背牆與右側外牆貼滿紫色。
這草花的花枝為匍匐長枝,從根部伸出,每枝開花數十朵。每朵花長得細緻清新—五片淺紫色的花萼,簇擁著六片紫色花瓣,形如細狹的眼睛。花瓣底部長有白色細絲狀雄蕊,圍護正中央一根紫色的雌蕊。葉子覆蓋細絨毛,呈心形或倒卵形,色澤青綠油亮。這植物不必費心培養,便長得茂盛,反而每隔一段時間,得拔除隨處竄生的新苗,阻止過度繁衍。
最初不知這開紫色小花的草本植物叫啥名字。觀察鄰居花園、附近小村、小鎮人家園地,甚至前去苗圃店,都沒找到相同的植物。翻看中外文植物圖鑑,也遍尋不著。等手機有了辨識花樹的軟件,利用來搜索,呈現的圖文,一見即知是錯誤資訊。
待我慢慢推敲,按特徵分析,它應該隸屬紫羅蘭(violet)類,和紫花地丁(學名Viola philippica)較像一家人,類似香蓳菜科(學名Viola odorata)香蓳菜屬的多年生草本植物。這香蓳的紫色小花,讓我家房子牆邊、花園、菜圃的步道,在整個夏季洋溢浪漫的光彩,看著它湧現的色彩美感,身心愉悅。
並非有意為之,但仔細回想,我家花園還真是一個充滿紫色基調的花園。
早春,勿忘我、葡萄風信子的藍紫色花,鋪滿臘梅樹下的一大片土地,與藍空下全樹黃色臘梅花,相映出養眼的對比顏色。同時間,紫色龍膽花亦蹦出地面,歡快招展的攤開一地;引發出紫紅色的鬱金香花,典雅高貴挺立。這四種都是球莖類植物,十多年前種下一些,逐漸繁殖,各據領地,延展成大片。每年初春,這四種不同藍紫色彩,編織出花園的基調,一掃寒冬的鬱結。
每年春天,在上述的花園土地上,我還另外播撒下一年生草花種子。於是,勿忘我、葡萄風信子、龍膽花、鬱金香花期過後,同一地點便會陸續綻開其他各色令人驚喜的花朵來—夾雜我偏愛的永生花、耬斗花,加上指套花、倒鐘花、桔梗花,紫色紛紛點點,特別吸引路人眼光。
池塘畔,種下一些鳶尾,花期間抽出紫藍色的小朵鳶尾花,在香椿樹葉的掩映下,安靜靈秀。另一方,鄰近臘梅樹的土地上,也繁殖了鳶尾家族;開放的是手掌般大、淡紫色的鳶尾花,展現別種姿態—風風火火的顧盼生姿,招蜂引蝶;遠觀其花貌有些模糊,得貼近細瞧才能看出原本清新雅致的容貌。
紫色的扶桑花大鳴大放給盛夏增色時,馬蘭頭一朵朵形似小菊花,紫色燦爛一片;墨角蘭花,如淺紫色的摺扇子般,默默地在各個不經意的角落綻開。蝦夷蔥花,一粒粒小圓球形,由小花簇聚而成;花開,仿若大珠小珠落玉盤,亦紫紅可愛。此時,花園又呈現另一類紫色系的香美。
緊隨著這波紫色的腳步,枸杞如柳樹般垂落的枝條上,結滿球狀花苞,如珍珠項鍊,華貴迷人。不久,花苞全部展開出紫色枸杞花,每一朵皆精緻清香,吸引來大批蜜蜂,鎮日嗡嗡聲不絕,牠們歡欣的採收花粉,順帶協助授粉。我知道,這些花朵,最終都會結成紅色的枸杞子。藍莓果樹的花白淨,形如小鈴鐺般可愛,彷彿真會在風中盪出清脆鈴聲。葡萄藤的花串不起眼,花香卻清雅悠長,聞嗅之愛戀不捨。這時刻藍莓花早凋落、葡萄花已萎謝,結成為一串串果實,由綠色轉成了深紫色,高高低低地懸吊,從夏天搖晃至秋天。我家空氣,因而更添加了濃濃的紫色香甜氣味。
陽光明媚,日照極長的美好夏天,我喜歡穿梭在這樣紫香縈繞的花園、菜圃、天井間,欣賞單瓣、重瓣、千瓣的紅彩罌粟花,頻頻與各種紫花爭豔。觀紅玫塊、白玫瑰、黃玫瑰、橙色玫瑰花在門楣上、花架上,俯視薰衣草紫花相互殷殷對話。金黃色的萱草花、鵝黃色的晚香玉花,則襯托花園正中央那一捧一.二米直徑的薰衣草花叢:陽光下前兩者黃色花朵如金子閃耀,襯托後者紫色花穗若紫水晶般燦爛,更顯高貴空靈。
賞花莞爾之餘,深感整個夏季,花園和菜圃的綠意,一日比一日更加濃郁。綠是美,但植物枝葉猛長,樹籬時時得注意修剪。冬青樹,球狀的造型,須定期整理,才能維持完好的圓。而且發現蟲害來了,葡萄葉片表面隆出小突起、梨樹葉片逐漸長出黃色鏽斑,病葉都得盡快摘除;採擷來大量蕁麻葉(又稱咬人貓,莖葉有刺,螫人痛癢,村路旁到處可見,極易取得),以水浸泡,而後取汁液噴灑。這是荷蘭朋友教我的有機除蟲土方,效果非常顯著,常感念於心。
比較下來,夏季裡,我家花園、菜圃最大的麻煩,要數雜草蔓生。我每日提著空桶、持鐵鏟,蹲下清除雜草,做到腰痠背痛,仍然除之不盡。
一日,在屋前的小石子步道拔草時,鄰居走來,好心提議:「用除草劑吧!作用快速而且有效。」我感謝好意之餘,並不買藥噴灑。畢竟化學藥劑對環境有一定損害,還是寧願自己辛苦些,做個環保的擁護者。
隨著盛夏的來臨,日照一天比一天長,光影也越發斑駁。陽台支架上的奇異果藤,葉、果濃密。我坐在陽台放置的雙人椅上,有樹蔭乘涼、喝著醇美的黑咖啡。環顧花園每個角落的豐富色彩,聆聽鳥啼、蜂鳴,追看蝴蝶、蜻蜓飛舞,從心底泛出幸福,嘴角揚起自然的微笑,這是自己營造出的獨一無二家園。為了維護這美好家園,享受一杯咖啡之後,我心滿意足起身,利用補充的能量,重新忙碌於整地除草等雜事。
八月,唐效和我,採擷下枇杷樹上春天青綠,如今呈金黃色的成熟果實。原本綠色的無花果果實,這時也開始膨脹,紛紛轉變成紫色,慢慢熟軟。攀爬在拱型玫瑰花架旁的覆盆子,蔓藤上花落結果,現今橘色晶瑩的果子一粒粒懸掛。草莓果,躺在天井的石磚地上,展示可人的豔麗鮮紅色澤。覆盆子、草莓,這兩種莓果,極容易摘取;果子入口滋味鮮甜,賽比蜜糖。
八月中旬,陽台後、屋牆畔的葡萄樹藤上,葡萄纍纍。葡萄串上每個果子雖小,卻粒粒飽實,色澤已由鮮綠轉變成醬紫透亮。鳥兒、馬蜂、蝴蝶,嗅到隨風傳遞的香甜氣味,很快進駐啄吃、飲汁;唐效和我只有爭搶時間,及時將成熟的葡萄串摘下。成簍的紫色葡萄,每日取幾串打成果汁,唐效和我一人一大杯新鮮果汁,口中、肚裡,清涼甜蜜。
夏日裡,不斷地收穫菜圃、溫室中長成的雪菜、萵筍、小雀瓜、紫蘇葉、香蔥、薄荷、芝麻菜、冬莧菜、小芥菜、芹菜、枸杞尖、綠韭菜、特殊培育出的韭黃……
每日晚餐,都有自家最新鮮的有機蔬果上桌。花園裡的晚香玉,在日落時分,緊閉的花苞,瞬間鬆弛開來,盛放成鵝黃色芬芳花朵,像魔術。我採下十多朵花,枝上仍舊不覺花兒減少。採下的鮮花摘除花蕊,留下嫩黃的花瓣,攪入蛋汁,烹調成晚香玉花蒸蛋。蛋羹滑潤入口,釋出迷人的花瓣香,著實人間美食。
較之春天,玫瑰花似乎更愛夏日。這時節,玫瑰爆發似地不斷盛開,不單花繁色美,同時香氣四溢。隨時剪幾枝瓶插。另採一捧鮮花,掐下花瓣,加入白糖,製成玫瑰花醬,用之泡茶、塗麵包、做餅,都覺浪漫、快活。
早早晚晚,我進進出出園圃,不忘順手採擷新鮮薄荷嫩枝葉,取幾枝丟入玻璃杯中,沖下熱開水,無色的水,立即顯現出淡青色彩。薄荷茶不論熱喝或冷飲,皆有消渴解暑的功效。其餘的薄荷嫩葉,添加新鮮綠豆芽,包裹進浸軟的米粉皮裡,做成餐前涼菜—蔬菜卷;一口一個,清冽香脆,食慾迅速被勾發出來。
享受自家生產的鮮蔬美果時刻,我總是明知不可,卻仍然殷切禱告上蒼:祈願紫色的夏日,能夠延續得更久更長!
秋霧
清晨,站在盥洗室窗前往外看。兩百米外的馬士河,河面上飄浮著薄薄淡淡的煙霧。負荷沉重的貨船駛經,煙霧彷彿有靈,變形成長長的雙手,輕盈的扶持,推送著,好讓船隻較易滑行過去。
跟隨秋天的蒞臨,霧起了。
起霧的季節開始,天濛濛亮起床,拉開窗簾,總會看見白霧。
經常,盥洗室和畫室的窗外世界,就是濃密的大霧,什麼景物都看不見。但是,我心中明白平日一百八十度視力範圍內:哪裡是河水轉彎,河面有多寬;哪裡是教堂、農莊、河堤、民居;哪裡是定距離栽植,已具年代的巨大菩提樹;哪裡種了兩株特別挺拔的絲柏樹、樹幹上有眼睛的一排樺樹、粗壯高聳的歐洲櫸樹;四季枝葉青蔥的灌木叢,怎麼分散;區隔大片牧場的欄柵,豎立在哪些位置;全存檔在腦子裡,清晰分布,撿拾即來。
二十多年,每日面對的景物,無論被怎麼濃、怎麼厚的白霧蒙罩,也擋不住熟悉的記憶;甚至,風吹過,菩提樹枝可能搖擺出什麼不同角度與幅度、落葉的多寡和速度,也都深刻雕留痕跡。
平時我俯窗看景,總覺河上行船來去悄然無聲;但,濃霧漫天遮蔽時,嘟嘟嘟的船馬達聲則變得特別明顯—由遠至近聲音越來越大,隨後響聲又跟著船行遠去,終至聲音消逝。可見,通常自己的視覺與心思,老被紛雜的可見事物吸引干擾,聽力能及的某些聲音,反被掩蓋忽略了。
住家小村裡,繚繞的雲霧,在一日裡停留的時間,有時很長,會超過正午,甚至延續到夜晚。昏暗時分定時亮起的路燈,被霧粒籠罩;原本清朗燦亮的燈光,照明神氣頓時不見,變得像是飄浮在空中的一個個暈黃紙月亮。
雲霧走散極快的日子也是有的;那自然不是濃重的大霧,而是輕薄如紗的霧靄。這種清晨遊走的霧,從開始以至消失,總是帶給我各種驚喜—因為變化多端,無法預想。
天光穿透霧層的色彩,每次靜觀,大不相同:有時,薄霧明明透現出淡紅、淡黃的朝霞,感覺到旭日正上升,卻突然間隱沒,霧紗後面轉換成純然的灰色。有時,霧後方的天幕,一霎時全變成藍彩—深深的海藍色。有時,太陽會突然跳了上來,天空因陽光而呈淺藍的顏色。有時,則像玩魔術,霧簾湧出一團一團棉絮般的滿天白雲……
就在陽光變化的同時,眼前輕紗般的白霧從有至無:可能自左向右拉移消失,也可能從右而左的避走,或由地面逐漸往天空升高以至不見,或是反向自天頂直下降落壓縮隱遁入地下。但,多半時候,是從我的前方迅速地向後方退離。那麼,是否有過打後方向前方消逝的時候呢?自然有。因眼中盡是一片模糊,只有當白茫茫天地突然變成晴朗的一瞬間,方才明白是這種形式的「走霧」。
迷戀沉醉於不同形式雲霧的消逝。想像:窗外是個大戲台,白霧是遮閉舞台的布幕,我是那拉幕人—以不同方向開啟布幕,展現令人期待的、不同戲劇演出。
一日早晨,白頰山雀在後院的枸杞枝上歡躍,河堤上綿羊靜臥,牧場的綠草沾滿露水,濕潤潤地等待擠奶後的乳牛群品嘗。自堤岸延伸到河流,窗外盡是明亮的風景。越過水流,霧氣在河對岸緩緩飄動,稀薄地迷漫住遠方的小村、不高的山丘以及山坡後的雲層,像為河川這岸的真實景物鋪展開壯闊的舞台布景—煙霧迤邐、朦朧繚繞的「山水長卷」。
如此,日日霧來霧散,不停暈染,大自然樹葉與山坡的色彩,逐步由綠轉黃變紅,深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