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輕輕拂去歷史的塵封。
在紫禁城卷帙浩繁的殘舊檔案中,珍藏著一幀斑駁的歷史舊照——一個雙眼瞇縫的頑童,臉上喜形於色,天真地騎在愛新覺羅‧溥儀的脖子上,略顯狡黠的眼光閃泛出得意的神采。一縷淡淡的晨熹,卻宛若夕陽落寞地映照在倆人身上。
誰都能一眼瞧出來,身穿白色府綢褲褂的溥儀的背後景物,顯然是故宮禦花園的茂密樹蔭和大紅宮牆。當那個稚童嬉笑著騎在溥儀脖子上,內心卻始終忐忑不安,他倒並非畏葸「皇上」,也全然不懂上下尊卑,而只是擔心從溥儀的身上摔下來。
凡是見過這幀照片的人,無不好奇地詢問,照片上的小孩兒是誰,竟膽敢騎在末代皇帝溥儀的脖子上?
這就是本書的主人公——郭布羅‧潤麒。
與生俱來的特殊身世以及坎坷經歷,使他獨具神祕色彩,他既是末代皇帝溥儀的三妹夫,又是末代皇后婉容的胞弟。然而,在近一個世紀跌宕起伏的滄桑歲月之中,雙重光環幻化成萬花筒,為他的人生塗抹了斑斕的多重色彩。
另一幀稍顯模糊的宮廷「禦照」,同樣引起世人無盡的遐思。背景依然,只是倆人的位置顛倒了個兒——潤麒趴伏在地,而溥儀威武地擺出一副武松打虎的架勢,騎跨在他身上,卻又矯情地聲稱是「假騎」。這也許不假,年僅十歲的潤麒,縱然被溥儀虛跨身上,仍然感到喘不過氣。此時,「皇上」也須悠著勁面對鏡頭,為的是留存一幀照片,以作淘氣的聊資。
或許,在他幼年記憶中,印象深刻的並非騎在末代皇帝身上的合影,反倒是在宮中與溥儀和溥傑的嬉笑打鬧,以及宮廷那些撲朔迷離的古老傳說。「囚」在遜清宮廷久了,他也就膩了,覺得沒了什麼興致。及至暮年,這些閒暇飲酒或品茗時的趣談,卻給他帶來了無窮回味。
伴隨歲月流逝,遙憶當年溥儀召他進宮的細節,大多印象早已淡漠如許。然而,留傳下來的宮藏舊照,卻成了雋永的歷史紀念。
這兩幀罕見的遜清宮廷舊照,引溯出一位傳奇人物的生平——以「末代國舅」和「末代駙馬」的雙重奇特身分,勾畫了歷史演繹的軌跡,折射出一段百年歷史的悠長側影……
第一章 童年
雷鳴電閃、暴雨傾盆。在一陣陣嬰兒響亮的啼哭聲中,潤麒悄然問世。
他的祖先——達斡爾家族,從郭布羅河畔走來,並以河為姓。其曾祖長順,威名遠震的吉林將軍,咸豐、同治、光緒三朝元老,一生殊功絕非僅僅搏殺疆場,還曾因尋覓到「乾隆」禦筆親書的中俄界碑而一振「大清」國威。祖父一生未經宦海浮沉,而在家中賦閑終老。其父榮源年輕時放浪形骸,曾私闖民宅調戲婦女,曾祖父無奈對其「削髮代首」。
其外祖母堪稱奇女,為療父疾,曾割肉療疾。母親仲馨是朗貝勒之女,尤擅書法、繪畫,連榮寶齋亦掛有筆單。母親的諄諄教誨,儼然成了他一生的格言:「細事不精,終累大德。」
一 京城帽兒胡同
炎炎夏日,京城內外暴雨如注。
雷鳴電閃之中,在鼓樓大街路東的帽兒胡同,似離弦之箭衝出一匹高頭大馬,騎在馬背上的太監臉上透出焦急的神情。原來,帽兒胡同的榮公宅內,夫人即將臨盆,榮公爺派人火速去請西醫大夫前來接生。
冒著傾盆大雨,一名德國醫生走進榮公宅門。漸漸,暴雨轉疏,淅淅瀝瀝的雨滴,輕輕灑落在榮公宅隆起的黃琉璃房脊上。或許,郭布羅‧潤麒從睜開人世的第一眼,便隔窗望見了瀟瀟不歇的雨簾,這彷彿編織成了他的祖上從東北之隅一路走來的斑斑腳印……
無疑,他是達斡爾族 的子嗣,而郭布羅氏是達斡爾族不可忽視的支脈。這一氏族,與其他達斡爾族姓氏無異,無不以當地一條著名河流——郭布羅河而命名。似乎,他註定與水結緣,雖未出生於郭布羅河畔 ,卻悄然降生在京城雷鳴電閃的暴雨之中。
這是一九一二年七月八日,陰曆五月二十四日。
他的祖上,顯然是一個傳統的世族家庭,稱得上聲名顯赫,有史可查的是高祖阿拉吉普,雖僅官至副都統,卻是聞名遐邇的一代驍勇戰將。他的曾祖父長順,同樣一生戰功卓著,二十多歲便晉升都統,作為烏裏雅蘇台將軍鎮守北疆——不僅是威名遠震的吉林將軍,更是朝中一品重臣,堪稱歷經咸豐、同治和光緒的三朝元老。及至逝世,長順被朝廷追封為「太子少保」,世襲一等輕車都尉。長順一生的貢獻絕非僅僅殊死搏殺疆場,據說還曾在光緒二年(一八七六)與沙俄交涉之際,攀岩斬棘,尋到乾隆禦筆親書的中俄界碑,在清史上留下了不朽的記載。
潤麒的祖父錫林布卻與曾祖截然不同,一生不僅未經宦海浮沉,連「拋頭露面」都少之又少,大半生僻居吉林一隅,在家中賦閑。後因曾祖父在疆場屢建奇勳,舉家蒙獲恩准,才從吉林遷往北京。不過,最初居住的並非後來榮宅那樣的尖脊屋頂,而是圓脊。老北京無人不曉,這是民宅的顯著特徵,而非王公府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