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詩說人物,以詩說歷史,以詩說文化,以詩說人性。
善於開拓個人生存空間
在唐代,科舉考試是做官資格的重要步驟,那個時候的科舉考試,除了參加者的水準要高以外,名人的評價也很重要。所以每到考試之前,很多士子都要把自己的詩文作品抄寫出來,分送給當世名人,以求獲得賞識,得到好的名聲,稱為「溫卷」。其實,現在看來,頗有一些借別人力量為自己造勢的味道。
自造其勢,輔之以個人實力,即使不藉助他人,也可以開拓出一片發揮空間。唐人薛用弱《集異記》載,陳子昂剛從四川家鄉到長安,默默無聞,很苦惱,但是有一天在市場上看到有賣胡琴者,要價百萬,周圍的有錢人傳來傳去,無人能夠辨別,陳子昂靈機一動,抓住機會,上前花千緡買下這架琴,眾人皆驚,陳子昂解釋道:「我善於此道。」眾人都希望聽他演奏,陳子昂就和大家約定第二天到長安宣揚裡見面。等到第二天,很多人如期而至,陳子昂已經準備好了酒席和琴,酒足飯飽之後,陳子昂捧起琴來,說了一番出人意料的話:
蜀人陳子昂,有文百軸,馳走京轂,碌碌塵土,不為人知。此樂賤工之役,豈宜留心?
然後「舉而碎之,以其文軸遍贈會者。一日之內,聲華溢郡」,這一舉成名的效果完全是陳子昂自己獨自製造出來的。陳子昂初到長安,人生地不熟,卻能夠藉助一架古琴的交易,迅速在心高氣傲、見多識廣的長安人中留下深刻印象,獲得一席之地,靠的的確是與眾不同的智慧。他這番頗具現代傳奇意味的「自我推銷」之舉,實在可以讓我們今人好好學習。
陳子昂的顯露鋒芒實在是歷史上不多的個案之一,因為含蓄而不張揚一向被視為傳統中國人的美德,而「酒香不怕巷子深」也一向被古人視為理所當然。但是時代一再證明,這種傳統的觀念未必是永恆的真理,在社會發展節奏越來越快、人口流動越來越頻繁的今天,善於張揚、善於表現自己顯得越來越重要。人生苦短,我們沒有更多的時間來被動的等待別人的發掘和機會的光臨。《古詩十九首》(今日良宴會)裡說: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貧賤,轗軻長苦辛。
意思是說,人生一世,短如風塵過眼,應該抓住機會,早日有所成就,不要在貧賤中默默無聞、苦度歲月。
後代以詩佛著稱的王維,早年間的成名行為,就是一個運用個人綜合實力、不拘一格達到目的的典型。眾所周知,詩人王維是唐人中少見的才子型人物,詩歌、繪畫、音樂、書法幾乎無所不精。他進入長安上層社會的第一方法,就不是他的「本業」——詩文,而是「副業」——音樂。
據《集異記》載,王維年輕時遊歷於顯貴之間,準備應舉,但是那一年名聲最大的張九皋已經被內定為京兆府首名,而王維也志在首名,於是,王維在好友岐王的幫助下,準備請當時權勢很大的玉真公主幫忙。王維預先將自己的得意詩歌抄錄了一本,譜了一首新曲子,做好了準備。
等到岐王參加玉真公主的宴會的時候,王維身穿錦繡衣服,鮮華奇異,列在岐王所帶的樂工隊伍的最前面,等到酒酣耳熱,輪到王維獻藝,「妙年潔白,風姿都美」,「獨奏新曲,聲調哀切,滿座動容」,好像一位光彩照人的明星。見多識廣的玉真公主竟然從未聽過這首曲子,王維告知,這是自己的新作,叫《鬱輪袍》。正在公主驚訝的時候,王維適時獻上自己的詩歌作品:這才是自己最擅長的,公主看了大驚:
「皆我素所誦習者,常謂古人佳作,乃子之為乎?」
原來,這些作品都是公主自己平常非常喜歡,並經常吟誦的,原來還以為是古人的名作。於是王維的待遇立刻升格,換下演出服裝,坐上客位,博得了所有人的喜歡,成為宴會的主角。這時公主才問起來,既然有這麼好的學問,為什麼不應舉呢?旁邊的岐王代他回答:「此生不得首薦,義不就試,然已承貴主論託張九皋矣。」公主不以為然:推薦張九皋也不過是別人拜託的而已,於是立刻派人去推薦王維,結果王維在年度的科舉中一舉登第。
嚴格說來,王維以讀書人的身份,卻以琵琶曲《鬱輪袍》開路,的確有點不走正路的嫌疑,頗為後人非議,就連千餘年後的清朝乾隆皇帝在《讀王維傳因成二絕句》中也說了幾句風涼話:
詩名冠代畫絕世,奉佛離塵素志高。何事玉真公主處,琵琶彈出鬱輪袍?
但是王維依靠的畢竟還是自己的真才實學,至少他的琵琶演奏技壓全場,他的詩歌早已被包括玉真公主在內的歌迷們傳唱。像他十七歲時寫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畢竟,沒有《鬱輪袍》的傳奇,也許歷史上就會多一個懷才不遇的王維,智慧的運用本就不必拘於一格。
這不僅讓人想起杜甫,這位詩聖的才能當然不輸王維,但是昔年困居長安十年的生活,卻是有奇才,無用處,據他自己在《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說:
騎驢三十載,旅食京華春。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
那種屈辱與辛酸,至今讀來,依舊歷歷可感。因此,運用智慧以獲得起碼的生存條件,在任何一個時代都不應該是罪過。
因此,當我們在這個商業氣息越來越濃的社會中開始迷失的時候,不妨回顧一下唐人那充滿智慧、絢爛多彩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