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謝謝你讓我喝到這杯咖啡
週二上午,我面對著人類歷史上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成就,其複雜度或製作規模都太了不起,相較之下,巴拿馬運河就像是小學三年級生的美勞作品。
我眼前的這項奇蹟要靠上千人在數十個國家同心協力才能完成,參與的有藝術家、化學家、政治人物、機械工、生物學家、礦工、包裝工人、走私販和牧羊人。動用的設備包括了飛機、船舶、卡車、摩托車、貨車、棧板和強壯的肩膀。投入了上百種材料,鋼鐵、木頭、氮氣、橡膠、矽膠、紫外線、爆裂物,以及蝙蝠糞便。
這個東西帶來了愉快的體驗,並且創造了極度的貧窮與壓迫。
製作過程既要依賴古老先民的智慧,也要尖端的太空科技,溫度要直下冰點又要直上沸點,既要上高山也要入深水。
這就是我每天早上要喝的咖啡。我很感激這杯咖啡。真的,非常感激。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人,以前不懂感恩,這輩子很少把心思放在咖啡上,除非咖啡灑在外套上或燙到我的嘴,但是過往這幾個月的經歷迫使我改變了想法。幾個月前,我感到自己經常處於氣憤或不耐煩的狀態,為了正視這個問題,我要進行一項挑戰——謝謝每個讓我順利喝到咖啡的人。我決定要感謝煮咖啡的人、種咖啡豆的人和這個過程中的每一個人。
結果,我要感激的人非常多,這個感恩挑戰帶我穿梭不同時區,認識三教九流的人,令我重新檢視所有觀念,包括全球主義、海狸的生活、擁抱的行為、字型的設計、燈泡的設計和古羅馬的興衰。這場挑戰影響了我的政治立場、我的世界觀和我的味蕾。這個體驗讓我開心又好奇、愧疚且沮喪,還有因為咖啡因過量而太亢奮。
這挑戰是怎麼開始的?嗯,我這幾年一直很相信感恩的力量。我不是與生俱來就懂得知恩圖報的人,我的內心小劇場人物設定一直都是容易暴躁型的,比較接近諷刺挖苦的角色,而不是湯姆.漢克斯那種溫馨型的幽默。我看過很多以感恩為主題的書籍,知道這是幸福人生的關鍵之一,或許就像羅馬哲學家西賽羅說的,感恩為美德之首。
根據研究,感恩能為一個人的心理帶來許多好處:和緩憂鬱的情緒、幫助睡眠、改善飲食,讓你更願意運動。心臟病患如果有寫感恩日誌的習慣會比較快康復。近期研究則顯示感恩能讓人對陌生人更慷慨、更友善。
《科學人》(Scientific American)雜誌有另一個研究發現,在二十五項良好的個人特質當中,感激最能影響幸福與人際關係,打敗了希望、關愛、創意等其他特質。天主教本篤會老修士大衛.斯坦德拉(David Steindl-Rast)就曾說過:「幸福不會讓你感恩,感恩才會讓你幸福。」
所以,我的大腦可以理解感恩有無上的價值。我已經養成了習慣,時常感恩,而且我也努力地把這個價值灌輸給我的孩子。
有時候在用餐前,我會說幾句感謝詞,類似餐前禱告,但我們這麼做不是因為宗教信仰。我對萬事萬物的態度很開放,接近無神論者,所以我們不是謝謝上帝,而是偶爾在餐前謝謝讓我們有飯可吃的人。我會說「謝謝農夫種了胡蘿蔔,謝謝卡車司機把胡蘿蔔載過來,謝謝超市的收銀員幫我結帳。」
「你知道這些人沒聽到,對吧?」有個晚上我兒子贊恩這麼問。
我說我知道,但還是該想想其他人為我們做了什麼。
話雖如此,贊恩的話在我腦中揮之不去。他說的沒錯,這些人都沒聽到,其實我的餐前感恩不到位。
我連續想了好幾天,總覺得自己應該要做得到位一點。如果我親自去謝謝那些幫我準備食物的人會怎樣?要向每一個人道謝嗎?
我知道這想法聽起來很荒唐。這一定很頭痛,要花很多時間,而且過程中還得四處奔走。
不過這也會有很多好處,因為那些幫我準備食物的人會覺得很棒吧!如此一來,我兒子就可以看出我是認真的心存感激,他們也應該心存感激。
我會因此而更懂得感恩,也應該不會這麼小心眼或愛發脾氣了吧?我真的得少發一點脾氣,儘管我知道我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人了,畢竟我衣食無缺,有份能樂在其中的工作,但是每天煩心的事情還是會綁架我的大腦。每當我踩到家裡小狗的恐龍玩具時,每當我打開電子郵件讀到「很遺憾……」,我就會忘記生活中有上百件事情都很順利,滿腦子就為了那出錯的三、四件事情糾結在一起。我開始鑽牛角尖,醒著的時間裡有一半以上都在不爽,或很不爽。用這種態度過生活真是太蠢了,我不想要到了天堂以後(如果真有天堂)還一直抱怨豎琴有多吵。
其實我還算正常。如果你相信演化心理學,就會知道所有的人類生來就是要注意哪裡出了錯。這樣才能在舊石器時代生存下去。一千代以前的祖先必須要很清楚地記得到底哪種蘑菇有毒,才能夠活下去。
不過,這種注意負面消息的偏差認知到了現代就變成焦慮感。我們常常覺得自己的人生問題不斷、危機不停,一波又一波。心理學家說很多人都是用「匱乏感」在過生活,而不是「盈餘感」。我們花太多時間煩惱自己缺什麼,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擁有什麼。
我需要調整心態,這個感恩計畫可能就是成功的關鍵。我的計畫目標是要翻轉自己的心態:希望在計畫結束時,每天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覺得很快樂,並且心懷感激,或至少不要那麼煩躁。
我的第一項任務:先選好要感激哪一種食物。我考慮過蘋果、白酒、乳酪(我兒子還替棉花糖餅乾拉票,因為他們覺得這樣家裡的棉花糖餅乾消耗量會大一點)。
我也考慮過食物以外的品項:我的筆、襪子、牙膏。幾乎我每天用的所有東西都需要上千人的努力才能做出來,可是我一直沒想過要謝謝他們。
最後我決定選一樣如果缺少就會活不下去的東西:咖啡。理由很充分。首先,我很喜歡早上到住家附近的咖啡廳買咖啡。我通常都外帶,不加奶。我不是咖啡達人,味蕾也不算敏銳,但我很享受咖啡的苦澀口感和咖啡入口之後的愉悅感——這是我最喜歡的迷幻劑,有錯嗎?
再來,咖啡對世界的影響甚廣。全球每天總共喝掉超過20億杯咖啡。各國投入咖啡產業的人合計超過1億2,500萬人。咖啡牽涉到政治、經濟和歷史,啟蒙運動就誕生在歐洲的咖啡館裡。好幾個世紀以來,咖啡已經協助創造了跨國貿易,並且形塑了現代經濟的面貌。
所以我決定展開咖啡感恩溯源之旅,決心要面對一切險阻。接下來就是我這一路上的故事。哦,在我忘記之前,我要謝謝你讀完這篇前言。
1 煮咖啡和選咖啡的達人─謝謝你們讓我有咖啡喝
品嚐完咖啡之後,艾德和我前往他辦公室附近的小餐廳吃墨西哥捲餅。「沒想到我會被你寫進書裡。」他說,「因為我通常是在幕後工作的人,我是低音貝斯手。」
他不是打比方。他在斑鳳蝶樂團裡彈低音貝斯,那是個另類搖滾樂團,唱著各種關於心碎和酒精的歌曲。「我跟以往吃的一樣。」此時艾德跟服務生說。
「我喜歡彈低音貝斯,」他說,「大家都想要當吉他手或主唱,我們需要這樣的人,可是也要有低音貝斯手。不能少了我,但我不引人注意。」
在我搭地鐵回家的路上,不禁一直回想起艾德和他那謙虛的貝斯言論,這在我的專案裡是個很洽當的比喻。
我們的社會太崇拜主唱了。不只是音樂產業,流行、工程、運動、美食等領域的主角吸引了太多目光,崇拜名人的觀念遍布各角落。我們太強調個人的成就,事實上,幾乎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需要團隊合作。想想小兒痲痺疫苗,這就是一件很棒的事。根據《給予》(Give and Take)作者心理學家亞當.格蘭特(Adam Grant)表示,小兒痲痺疫苗的功勞都被喬納斯.沙克(Jonas Salk)一個人拿走了。他登上了《時代》雜誌封面,成了家喻戶曉的大人物。
但事實上,發明疫苗的工作很繁瑣,沙克是匹茲堡大學研發團隊的一員。做出重大貢獻的共有六名研究人員,更別提那三位發現如何培養小兒痲痺病毒的科學家,若不是他們培養病毒就無法發展出疫苗。換句話說,征服小兒痲痺的戰爭背後有許多低音貝斯手。他們都被忽略了,當然不甘心。在1955年發表疫苗的記者會上,沙克疏於感謝和他共事的人,很多人噙著眼淚離開記者會會場。
心理學家將這種不認同、不感激合作對象的行為稱為「責任偏誤」(responsibility bias)。這種行為會帶來傷痛與怨恨,讓社會中數億名沒受到認同與肯定的低音貝斯手心有不甘。
不過,長期下來的影響更糟。因為大家過分強調個人的成就而漠視團隊合作,培養了一群想紅想出名的人,他們沒有時間好好合作。我們的社會迫切需要低音貝斯手。這個現象衝擊許多產業,但讓我先聚焦在科學領域。當科學家渴望提出新假說,進而得到的光環和榮耀,沒有耐心重複驗證以得到真正的結論,就會造成「再現性危機」。為數龐大的不正確科學知識,是因為我們沒有足夠的低音貝斯手穿著袍子在實驗室裡一一驗證。
2 製杯者─謝謝你讓咖啡不會灑在我腿上
和艾德談話完已經過了一週,這天上午過得很不順。
光是戴隱形眼鏡就花了三分鐘,讓我挫折得要死,我的眼球好像寧死也要把隱形眼鏡眨出來。
我抓了保溫壺就要出門,卻浪費了兩分鐘找蓋子。我家至少有七種不同大小、不同形狀的蓋子,而我沒通過這場即興智力測驗,找出正確的蓋子。
稍後,當我抵達地鐵月台的時候,正好目送我要搭的那班地鐵消失在幽暗的隧道裡。
我知道,這些都是小事。第一世界裡日子過很爽的人才會發這種牢騷,可是這種鳥事接二連三就會讓我體內的皮質醇濃度飆高,我的心情煩躁額度已經用掉90%了。
既然我在進行感恩專案,不妨來練習感恩,讓自己冷靜下來,所以我站在月台上提醒自己:要好幾百件事情都順利發展,我的咖啡才會存在,同樣的,今天我也經歷了好幾百件順利的事。
首先:我沒有在地鐵站的樓梯上跌倒,那可能會讓我的鎖骨碎裂。我家的電梯也沒有像自由落體一樣墜落,那可能會讓我腦震盪。我的地鐵卡裡有足夠的錢讓我可以通過閘門,沒有被卡住。重點在提醒自己有多麼幸運,我要努力地提醒自己這一切得來不易。我要對抗大腦內建的負面思考力,這個能力或許可以讓舊石器時代的祖先保住小命,可是現在只會讓我心情很糟。
對,我今天沒搭上地鐵,不過我也常遇到列車剛好進站開門,讓我可以溜進車廂,同時還要忍住嘴邊得意的笑容。事實上,我不是每次搭地鐵都那麼倒楣,只是這種讓人動怒的經驗會特別印象深刻罷了。就像我收到讀者的回饋一樣。如果有一百個人讚美我,但是有一個人侮辱我,我記得哪一則呢?侮辱我的。
要對抗這種負面思想就需要積極的策略。我要努力地關照周圍環境。下次我在藥妝店排隊且很快輪到我時,或是登機門就在安檢處旁邊,不必走半英里還經過許多冰淇淋店時,我一定要知道自己有多幸運。我甚至還會大聲說出來:「我很感激這次不必排很久!」或許感激之意就能穿越我的死腦筋。
我很愛玩一個名為「幸好」的遊戲。這是個能刺激創意的小練習,我會對自己說:地鐵裡的指示很難看懂,但幸好是寫英文,不是拉脫維亞文。地鐵月台讓人很鬱悶,但幸好沒有人打開吉他箱子唱〈波西米亞狂想曲〉。
最近讀了一篇關於美國當代詩人羅伯特.布萊(Robert Bly)的文章,當中說如果他小時候膝蓋擦傷破皮,媽媽會說,「你要很感激,你沒有摔斷腿。」他當時聽了覺得很氣惱,現在才懂這句話隱含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