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從心開始 完結篇(下)應帝王

作者序
仰望星斗，不如朝它走去
──從自主的心靈，開出自在的世界，實現與至愛的永恆之約

正是時候懂莊子，只一個轉身的距離

認識《莊子》那年，我二十一歲。
酷愛自由。
沒想過要成為大宗師。

似乎讀懂〈大宗師〉這年，我四十九歲。
知道大宗師才能無所不自主、無所不自在、無所不自由。
那我也要。

問題是，這真自由，誰人體悟？誰能給我？
解《莊》至此，五年默然。
我不是一代宗師，只是將大宗師的文字，淺顯說予知心聽的小廝。
延續數十年的尋找、探求。
究竟什麼樣的巍峨高山，才堪稱山裡宗師？應為岳之帝王？

一代宗師，海深不可測。
漁樵耽夢，天高皇帝遠。
高山仰止，我一直以為渺小如我，難能登上〈大宗師〉的巍巍高山；一襲布衣，無能穿越〈應帝王〉的汩汩江流。

忽於某日回首，才知有太多的昔時，錯向仰之彌高的白雲深處探尋──殊不知〈大宗師〉與〈應帝王〉的通關古道，近在咫尺的里弄巷陌間。如若愈成熟頭愈低下的稻穗，姑射山系的至高之處、至大之山，已然投影、混跡於喧囂塵世。不在巔峰之巔的白雲深處，而是姑射山腳的人間聚落。只一個轉身的距離。

只是一個轉身的距離──在人生前行的路上，你是否願意留幾分在意，回望你的心、照看你的身，且能自炊、安睡，照顧好生活的根本，心身自然容易無傷，行迹自然容易順遂。當你能穩健駕駛自己的心，以安定清明之心為人生導航；能陶養通行任督經脈之氣，以通暢充沛之氣行走人生之路，終能品味勝卻人間無數的，幸福與芬芳。

是的，從眾人到大宗師，其實無需追高，只要轉向、只要回頭。便能收穫〈大宗師〉裡關於自由的人生解答，並能實習〈應帝王〉中順物自然的心內修復之術，踏上莊子不斷呼喚的返本全真之途。

倘你願意追隨莊子的腳步，比在意上千百件事，更在意我們的「心」──把成就心的安好，當成今生今世非完成不可的首要成就。我們就從收回自己的「在意」開始練習，把生命的目標樹立在自我生命之中，而非樹立在追求財貨、名位、權勢、抑或光耀門楣、尋覓情愛之上；用心於操作莊子傳授的心、身工夫，你將發現：生活中原本瑣碎無聊的每個縫隙，竟因此閃閃發光地變得超有意義。

獻給心累、身倦、情傷者的終極修復之書

始於《莊子，從心開始》終於《莊子，從心開始 完結篇》。
疫情續二年，烽火連三月。經濟艱難，民生不易。方今之時，僅免刑焉。
這是一趟愛養之旅。莊子抵萬金。
在此間學習順物自然的我們，需要一份內在的力量，持續精進前行，才能禁得起外在世界覆雨翻雲的變動不居。倘心能太平的時間不多，生能逍遙的日子很少。自由，便成了遙不可及的夢。
這回，是《莊子》親筆內七篇，遊心、鬆身、學愛完結篇，是徹底告別傷亂、疲累的終極處方。
莊子學說的珍貴，在於一步步把心靈的功課拼湊起來、把身體的技術建構起來。讓得其心法的讀者，可以執簡御繁，在人人身上，都有簡易復刻、活出各自精彩的可能。

展卷雨夜、風簷，每卷在手，都教人握有強大的希望。這希望不寄託在束之高閣的經典裡，不寄託在海市蜃樓的遠方，就在你我的巔頂足下、方寸之間，生活日用，舉手投足。上心之事，腳踏實地之處，功效易顯。
合璧而出，成為即便置身黑暗之中，依舊能綻在嘴角的笑、亮在心頭的光。
正是時候，讀莊子；莊子，從心開始。期望能讓在旅途中、屋簷下與之相遇的您，展卷翻頁之際，耳濡目染之間，從此也輕易能將莊子的智慧，轉化成一朵微笑之花，綻放在或敞亮、或黑暗，都能十分美好的生活日常。
《莊子》內七篇很短，相對於浩瀚煙籍。
人一生更短，如果站在永恆的路上回首凝望。
若希望回首彼刻能是會心而笑、無憾無悔的，那麼此刻起，請一定認真愛養。

此刻起請一定認真愛養。
愛養一己，每時每刻的人生。
愛養中有睡眠、有餐食、有鍛鍊。
有家國、有所愛、有牛馬（或貓犬）、有天地。（依姓名筆畫序）

相照無語，如月如鏡。

如月如鏡，相照會心。

這是獻給心累、身倦、情傷者的終極修復之書。方內之人啊，朝暮對鏡、望月，莫忘返本，回家。


應帝王——參〈渾沌鑿竅〉

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感官外逐與迎來死亡的觀察與反思

我覺得這個結尾寫得太好、太有力量了。各位思考過嗎？執迷感官帶給我們的是什麼？

《老子》說：「五色令人目盲」（〈十二章〉），你每天習慣盯著手機或電腦螢幕的時間有多長呢？我聽說不少年過五十的學者，眼睛都去醫院做大整理了，回來仍不改緊盯手機、電腦不放。其實一天要看多久的手機或電腦螢幕，是你可以自行選擇、決定的。這雙眼睛你想使用到幾歲？如果沒打算用多少年，那瘋狂看是沒關係的，否則就要知所節制。

「五味令人口爽」（《老子．十二章》），老子說要是我們吃得太好，會忘記食物的味道。以前讀到這不理解老子為何出此言，因為我是個可以閉眼點愛店菜譜中當日想嘗菜餚的人，每道菜餚的味道我都記得很清楚。可是有一回去四川，品嘗參與世界餐飲大賽榮獲亞軍的一桌宴席，每道菜肴真的都非常好吃，可是四十幾道吃罷，想再回憶吃了什麼，竟幾乎全給忘了，因為滋味太過豐富了。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五味令人口爽」。

《禮記．禮運》都說了：「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老莊難道是要人消弭人世間的欲望嗎？倘一門哲學思想要人斷絕所有欲望，那也就不必傳授或閱讀了，除非每個人都打算出家。老莊要我們斷絕的不是欲望，自然本能的欲望當然還是存在，肚子餓了就吃，飲食男女如常。──道家強調的是可以改變我們使用感官的習慣。

我們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一輩子都不斷地追逐外在世界的東西，卻也因此而日漸折損了。所以〈應帝王〉這裡說：「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我們的生命到底是怎麼從生機盎然走向衰朽死亡的呢？是不是因為過度執著於向外追逐的感官？

如何在日常裡體現渾沌？
回到此生將始而未始的美好之境

至於嬰兒之前的渾沌何指，人是什麼狀態，在嬰兒之前？在出生之前？嬰兒的歲月，是從剪斷與母親臍帶接連開始的。如果在傳統儒道各家的認知中，人初生時的嬰兒狀態已是這麼完美，那剪斷臍帶之前、嬰兒在告別母腹之前，又是何等境況？「渾沌」除了教導人們五官不要往外探尋，有沒有告訴我們向內可以如何操作、怎麼致力的一個功夫內涵？

在這裡，直接談操作。想像你現在坐好在桌前。所謂的坐好，首先，就是把你的坐骨往下、顛頂往上拉開，兩點之間形成最多的空間與距離，當你把任督二脈的身體中心線拉伸之後，全身才可能徹底放鬆而不僵硬、不糾結。此時，除了此身之中象徵天地子午線的脊椎骨打直，這條從尾閭到顛頂的一條線舒展延伸外，全身放鬆。

所以我認為《莊子》內七篇最後〈渾沌鑿竅〉這個段落，是近似「為學日益，為道日損」（《老子．四十八章》）的提醒，告訴我們沒必要越看越多、越聽越多、越知道越多。有時候我們其實不清楚知道汲取那麼多知識，到底有什麼用？而哪些才是生命中真切需要的？如果不走上這條返本全真之道，最後可能就在追逐外在世界的過程中，不斷耗損著自我的形神與精氣。

〈應帝王〉探討的是在這個充滿了累、傷、患、危、禍、刑的人間世，什麼樣的人應為帝王？第一個單元〈明王之治〉，首先看到「齧缺問道」，「四問四不知」，使讀者進而得知《莊》學體道者的知識是一種「無知之知」，是在沒有成見、沒有負面情緒、沒有多餘念慮之下才會產生的智慧。讀了《莊子》之後，你看政治人物的標準會和以前不一樣，不會光看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而會以「治內」的角度來看這個人──看他是用什麼樣的心在應對這個世界，是一顆清明之心，還是在意著外界、競逐著外物之心。「齧缺問道」這段特別提到「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莊子認為這樣的智慧、這樣的德性才是最真實的。這種人睡得很好，清醒的時候看起來傻傻的，不精明於算計。在此評判標準之下，代表儒家的有虞氏「藏仁以要人」，就顯得不信、不真了。

要治理大亂世的明王，必須具備這樣的「知」、這樣的「德」。第二段「肩吾見狂接輿」為我們介紹，這樣的知與德是什麼樣貌。狂接輿強調聖人之治是「治內」，相較於儒學的「孰敢不聽而化諸」，要所有人都聽話照做，《莊》學的理想君王並非如此，而是「確乎能其事者」，會尊重少數的存在。如果我們以這樣的標準來衡量政治人物，將會與過往得到完全不同的評價。

來到「天根遭无名人」這段，這種「其知情信，其德甚真」、重視「治內」的君王，甚至能夠「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遊无何有之鄉」。這樣的人如果真來治理天下，天下是會被治理好的。為什麼呢？其實處理人與人之間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能設身處地，而不是制定一個標準要求所有人都達到。因為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難處，人與人之間的體諒越多，你能包容的人就越多，看不慣的事就越少。當你能「順物自然，而无容私」，處理他人的事情時沒有私心，覺得這樣做最好就這樣做，而不是因為這個人能給你什麼好處，你才這樣做。雖然你不覺得目標是「為天下」，但天下卻會因此被你治理得很好。

〈應帝王〉的第二個單元〈神巫四見壺子〉中，可以看見這樣的至道體現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顯現出的真實內容。壺子「以道與世亢」，將他所持守懷抱的道呈現在人間世，好像可以透過他的身體來呈現萬生萬象，可以讓季咸看到「地文」、「天壤」、「太沖莫勝」、「未始出吾宗」等完全不同的氣機。《孟子》講：「夫志，氣之帥也」（〈公孫丑上〉），心志會牽動、影響氣的狀況。

所以我們應該儘早透過醫、道經典學會怎麼樣讓自己「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黃帝內經素問．上古天真論》），懂得如何愛養自己的心神形體，這真是非常重要的一門學問。因為人生太無常了，除了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照顧自己的心身去過每一天，其他的盡分盡心盡力之餘，除了順其自然，有時也莫可奈何。

在〈神巫四見壺子〉的最後也提到「虛」這個字。這裡對「虛」的解釋是「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應帝王〉的結尾和〈逍遙遊〉的開頭一樣，都是為了避免人世間的苦、患、害、傷、累、危。各位不要覺得現今的世界特別艱難，其實古代也不遑多讓。如果認清其實有人的地方就是這樣，世世代代患、傷、害、累差距不遠，其實就比較容易釋懷、就更能「勝物」了。其實意外不見得真的會壓垮你，真正令你痛苦的是你不願意安然接受，若你能安然接受一切也就好過許多。

「雕琢復朴」，這是我好喜歡的四個字。儒學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論語．學而》），是要把一塊璞玉雕刻成精緻剔透、巧奪天工的玉器。可是「雕琢復朴」這四個字很有意思，好像要將生命中多餘的東西去除。整理房間時真的會有這種感覺，有些東西、衣服明明就不能用、不會穿了，卻可能因為價格比較高或回憶比較深，就捨不得丟。但有時候我們真的要丟掉很多東西，才能回歸那更年輕的自己。這就是我們為什麼做運動，或為什麼從事東方修鍊，因為能夠在修鍊中不斷地和更年輕的自己相遇。

然後你就能「塊然獨以其形立」，像一坯土獨立於天地之間。這句話令人聯想起「縣解」（〈養生主〉）。當所有的綑綁都解開，在這個世界上你就不再害怕失去什麼，因為你貪戀、記掛、魂縈夢繫的東西並不在外面。

我和寵物對話、互動的時候，偶爾會想像自己回到當初還沒有識字的階段。有人說「人生識字憂患始」，但會讓人憂患的又豈止識字？活在天地間，當年紀隨著時光荏苒越來越大，如何讓我們的心神與精、氣、血不要流逝得越來越快速，而是能夠越來越飽滿充實？端看你把注意力放在哪裡。而《莊子》內七篇這門返本全真之學，就是希望我們重新愛護那生命最核心，卻經常被忽略的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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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明王之治——尋找百姓心中的聖「明」君「王」與一己內心的理想型
貳：神巫四見壺子——歷史上、生活中，你想以誰為「師」？
叁：渾沌鑿竅——你的感官是否只一味向外張望而忘卻向內觀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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