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魔偶攜來之物

為了前往武藏茶鄉，刀城言耶搭上一輛擠擁擠的火車。饒是他也沒料到當天就能去拜訪傳聞中的土偶持有者。之所以變成這樣，當然事出必有因。
「我有個祖父江小姐應該會喜歡的恐怖故事……」
告訴她那個故事的男人是怪想舍會計部一個姓原口的男子。原口年紀雖輕，卻意外熱愛骨董，他是一家名叫「骨子堂」的骨董店老主顧，而那個故事就是出自骨子堂的老闆之口。
「那是一種土偶骨董，名字是魔物的『魔』加上土偶的『偶』構成，寫成『魔偶』。只不過，關於魔偶長什麼樣、是大是小，這方面的資訊則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不確定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傳聞中唯一的共通點就是魔偶的底部刻著奇特的圖案。在我們這一行，算是小有名氣。不過我自己因為害怕受到連累，所以不打算扯上關係。」
骨子堂老闆像是刻意保持距離地說道。
「如果你有興趣，最好早點去看。因為從馬路消息得知，據說持有者最近就會賣掉魔偶。換作是我，就算值再多錢，我也不想經手名字聽起來那麼恐怖的商品。不過基於同行的職業病，倒是想瞧上一眼。」
說是這麼說，但他顯然沒打算特地跑一趟去看。
「只不過，聽說目前的持有者是個相當古怪的人。如果以正常的方式上門拜訪，可能會吃閉門羹。不過，如果是你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你看，因為你和這家公司都是出版偵探小說的推手嘛，他好像非常喜歡這方面的話題。所以只要帶幾本書去當伴手禮，他肯定會很高興地接見你的，說不定還會讓你看一眼魔偶。」
如此這般，她才會說「再適合老師不過了」，而且還不忘加上一句「說不定還能在那裡找到創作的靈感」，真不愧是編輯——言耶對此佩服不已。
順帶一提，以下是骨子堂老闆所分享、在魔偶的傳聞還沒在業內傳開前——是故尚未標上高價的時期——曾經擁有過魔偶的人一部分的經驗談。
某位在工廠上班的中年男子，以前賭博從來沒有贏過，結果居然連贏四把，狠狠地海撈一筆。但是，不料卻被工廠的機械壓到手，讓他一次失去四根手指。
某位新婚的女性在歲末年終的年貨大街抽獎抽到了豪華的衣櫃。才用了幾天，明明沒發生地震，衣櫃卻突然倒下，女性被壓在傾倒的衣櫃底下，剛懷上的孩子不幸流產。
某位名門大戶的當家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蒐集到精緻的骨董。正以為鴻運大開，為此沾沾自喜時，倉庫竟莫名其妙發生火災，這輩子的收藏品全都付之一炬，而且，只有那尊魔偶倖免於難。
某位前華族的遺孀膝下有幾個女兒，唯獨長女錯過婚期，沒想到天上突然掉下求之不得的良緣。然而，婚禮的宴客餐會上發生嚴重的食物中毒，不知道為什麼，只有新娘這邊的親朋好友死了好幾個。
以上的例子乍看之下都讓人覺得「禍福相倚」，但實際上比起魔偶帶來的「福」，隨後而至的「禍」還更為慘烈。「禍」不僅完全把「福」給吞噬得一乾二淨，甚至還留下無法收拾的災厄，或許這就是魔偶的威力。
儘管這方面的說法傳得沸沸揚揚，想得到魔偶的人還是前仆後繼。聽說也有人得到魔偶後，相較於自己得到的利益，並未付出太沉痛的代價。
只要那個人的惡運比魔偶帶來的災厄更強大即可。
曾幾何時，無憑無據的耳語就這麼傳開了。如此一來，世上難免會出現自認「我一定沒問題」的傢伙。這種人通常天不怕地不怕，隻身在社會上闖盪，乘風破浪、白手起家。尤其是日本戰敗後，擁有這種傾向的人在所多有。話雖如此，幾乎所有得到魔偶的人，若不是破產、身受重傷、就是下落不明，總之下場都十分悲慘。當然這裡頭也有人因此丟了性命。
「所以現在就算要交易，也絕對不會明買明賣，完全變成在檯面下交易的商品了。只有不太正常的收藏家才會想得到魔偶。」
骨子堂老闆最後做出了這樣的結論。
言耶聽著聽著，陷入了沉思。這時女編輯也注意到言耶的反應有異，一講完魔偶的相關事蹟，立刻問他：
「有什麼問題嗎？」
「明知會帶來災厄，為何還是有那麼多人想得到魔偶呢……」
「不是因為世界上有太多相信自己一定沒問題的人——換個說法就是欲望如此強烈的人嗎？」
「嗯，我認為也有這種人，可是隨著魔偶作祟的流言傳開，這種人理應愈來愈少才對吧。然而從骨子堂老闆的話聽下來，絲毫不讓人覺得想得到魔偶的好事之徒有減少的趨勢，這是為什麼呢？」
「……好像確實是這樣呢。」
她不解地側著頭附和，突然屏氣凝神、以充滿期待的語氣問道：
「難不成老師知道為什麼嗎？」
「我對考古學沒有太深入的研究——」
言耶先把醜話說在前頭。
「土偶的『偶』字是配偶、同伴、成雙成對的意思。」
「呃……也就是說，兩個一組？」
「沒錯。偶是指兩兩成對的狀態。」
「還有……一個……」
這個解釋似乎讓她受到相當大的衝擊。
「如果我先隨意命名的話，我大概會取真實的『真』字為另一個命名，所就變成讀音相同的『真偶』（まぐう），不過讀音相同有點麻煩，就改稱『しんぐう』。」
「假設那個真偶真的存在……」
「或許它就是扮演消除魔偶帶來的災厄的角色。」
「因為原本就是兩個一組……」
「知道這個事實的人少之又少，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所以尋找魔偶的人才會接二連三地出現。他們一方面想要得到魔偶，但同時也在尋找真偶。」
「老師，您好厲害！」
女編輯的表情頓時神采煥發，接著立刻提出匪夷所思的建議。
「這種機會可遇而不可求，現在就去拜訪對方吧。」
正好言耶也想「見識一下」，所以一下子就被說動了。敏銳地察覺到言耶的心情後，她又接著說：
「事不宜遲，不快點去，現在的主人就會轉手魔偶了。這樣一來，說不定就再也沒機會看到魔偶了有說不定。不，應該說肯定沒機會了。幸好對方喜歡偵探小說，只要老師登門拜訪，請對方讓您看一下，我想絕對沒問題的。」
就像她所說的，這麼好的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就在言耶考慮了半晌，決定走一趟時，一聽聞對方住處的所在地，突然萌生不祥的預感。
「那個人是寶龜家的當家，據說是武藏茶鄉的世紳。」
言耶在學生時代曾經在學長阿武隈川烏的唆使下，前往武藏茶鄉的箕作家想見識奇特的屋敷神。當時在箕作家碰上過去與現在的兩個孩子所捲入的不可思議人間蒸發事件，吃了不少苦頭。
說穿了，發生在言耶身上的災難，最主要的原因都出在阿武隈川的言行舉止。幸好專門製造麻煩的學長這次不在、也不是要再次拜訪箕作家，而是要去想必沒有任何關係的寶龜家。只是剛好在同一個地方，沒必要因此放掉難得的機會。而且言耶轉念又想，這麼說雖然很失禮，但這次可是才貌雙全的祖父江偲代替阿武隈川烏陪自己去，所以更不需要擔心。
不同於言耶的學生時代，火車上的環境也改善許多。戰爭時與戰敗後，全體國民無不處於糧食匱乏的狀態，所以每個人都為了糧食而蜂擁下鄉，帶著自己的和服等物品與農家交換米和蔬菜。去程帶的行李在回程變成糧食，因此當時人們又稱火車為「採買列車」，車上擠得水泄不通，擁擠的程度令人難以置信，就連用「擠沙丁魚」來比喻都嫌客氣了，如今這種情況也稍有緩和。
儘管如此，不知是武藏茶鄉這個地名讓他覺得不吉利，還是對魔偶心生恐懼，言耶一路上都感到坐立不安。
在武藏茶鄉站下車後，走出車站，記憶中的那間蕎麥麵店也映入眼簾，重新喚醒言耶拗不過阿武隈川的死乞白賴，不得不請他吃了蓋飯和蕎麥麵的苦澀記憶，言耶反射性地嘆息。
「老師，您累了吧。」
言耶無力糾正她的誤會，示意她繼續往前走。幸好他們前往的方向與箕作家正好相反。
從車站出發，徒步不到二十分鐘左右，象徵寶龜家廣大腹地的圍牆就映入眼簾。相較於箕作家擁有氣派的長屋門，寶龜家的門意外低調。不過，無論是大門還是往左右兩邊延伸的圍牆上都插滿了前端削尖的鐵棒，沐浴在春日午後的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樣子看起來非常詭異。從房屋的外觀就能看出寶龜家是有錢人，但是搞成這樣未免也太草木皆兵了。
在這種鄉下地方，有必要警戒成這樣嗎？
言耶還沒理解過來，自己的同伴已經按下門鈴。等了一會兒，門依舊關得緊緊的，門後傳來應為中年婦女的聲音，以冷硬的語氣問道：「哪位？請問有什麼事？」
「我叫祖父江偲，在怪想舍這間出版社擔任編輯。今天與作家刀城言耶老師冒昧打擾，想請教你們家老爺願不願意讓我們拜見府上珍藏的魔偶。」
她努力地說服對方，從稍微打開些微空間的門縫塞進最新一期的《書齋的屍體》、刊登言耶處女作的《寶石》與自己的名片。這些都是從言耶的房間帶出來的。
言耶對她的強硬作風佩服得五體投地，而裡頭的婦女在通報後也馬上就回來了。
「請恕我方才失禮了。請進。」
婦女的態度與方才相差一百八十度，敞開大門。
踏入寶龜家的腹地，言耶感覺有些意外，因為門口通往建築物玄關的踏腳石距離比想像中短很多。從門口看到的圍牆長度來想，還以為光是前庭就會很壯觀，但實際上沒幾步就走到玄關了，由此可知房子應該非常巨大吧。
這個疑問很快就會自然地迎刃而解，但是在那之前，還有個試練在等待著言耶。

為了前往武藏茶鄉，刀城言耶搭上一輛擠擁擠的火車。饒是他也沒料到當天就能去拜訪傳聞中的土偶持有者。之所以變成這樣，當然事出必有因。
「我有個祖父江小姐應該會喜歡的恐怖故事……」
告訴她那個故事的男人是怪想舍會計部一個姓原口的男子。原口年紀雖輕，卻意外熱愛骨董，他是一家名叫「骨子堂」的骨董店老主顧，而那個故事就是出自骨子堂的老闆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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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說(節錄)————文／喬齊安

講談社於二○一九年出版的《如魔偶攜來之物》，是三津田信三「流浪怪奇小說家刀城言耶系列」值得紀念的第十部作品（台灣這邊目前只有《水魑．沉沒之物》（二○○九）尚未引進過繁體中文版）。全系列作品在日本累積的超高評價，加上三津田慨然應允協助華文作者出版接龍合輯的實績，讓他在台灣成為繼島田莊司之後最家喻戶曉的本格推理名家。對於二○一○年初接觸便對其作品深感驚豔崇拜，於部落格讚譽為「本格推理救世主」的筆者而言，十多年來見證三津田小說在整個華人世界從小眾狂熱逆勢上揚至今，著實感觸萬千。

三津田本人表示創作刀城系列最困難的事情，便是民俗學、戰前戰後的時代設定、本格推理的本質、必須涉及的恐怖元素這四大要點的融合。「在反覆試驗時總是感到非常困難，也非常有趣。」本格與恐怖的絕妙融合，讓讀者「一次閱讀，兩種享受」是他獨樹一幟的文風特徵與文壇成就。

三津田大師在民俗學考察與推理小說研究是非常深厚的，幾達學究等級，也因此能夠妥善地分配要選擇什麼詭計搭配何種妖物完成小說結構。藉由這一次的解說，筆者會同步在四篇作品內探討「民俗怪談」與「本格詭計」這兩個層面，期讓讀者們進一步理解刀城宇宙創作背後的內涵，以及「詭計寶庫」的系列賣點又有哪些背後值得衍伸的娛樂價值。

解說(節錄)————文／喬齊安

講談社於二○一九年出版的《如魔偶攜來之物》，是三津田信三「流浪怪奇小說家刀城言耶系列」值得紀念的第十部作品（台灣這邊目前只有《水魑．沉沒之物》（二○○九）尚未引進過繁體中文版）。全系列作品在日本累積的超高評價，加上三津田慨然應允協助華文作者出版接龍合輯的實績，讓他在台灣成為繼島田莊司之後最家喻戶曉的本格推理名家。對於二○一○年初接觸便對其作品深感驚豔崇拜，於部落格讚譽為「本格推理救世主」的筆者而言，十多年來見證三津田小說在整個華人世界從小眾狂熱逆勢上揚至今，著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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