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司法通譯的日子：法律之前，不讓移工喪失權益與尊嚴(臺北文學獎年金首獎)

輯一  神不在場
012如何不握住你的手
024鋼梁上的追逐
036綁鐵生涯
047上岸的代價
060保護雇主大作戰
074美玉之島
087有瘀青的膝蓋

輯二  異鄉人
100移民
111破口大罵的司法通譯
122撤退
133在時間裡淡去
145疫情下的孤獨青春
156食難忘

輯三  應許之地
168偷渡
179法庭內的溫柔
187沒有防護
202偽造文書
215我是北五四
227龍山寺與看不見的低端全球化

238【後記】兼職的司法通譯
248【推薦】司法通譯是基本人權／陳允萍（台灣司法通譯協會創辦人）
252【推薦】司法通譯的文藝韻律／張正（燦爛時光東南亞主題書店負責人）
255【推薦】邊緣生命的傳譯者／游惠貞（製片）

260【附錄】在盆地邊邊上／羅漪文  2006年第八屆臺北文學獎散文組首獎


 

推薦序

司法通譯是基本人權
陳允萍（台灣司法通譯協會創辦人）

　　漪文是大約十年前曾經來採訪過我。她是透過以新住民及移工為主的《四方報》總編張正先生的推薦，風塵僕僕地從台北趕火車到台中來見我。

　　當時的她是一個外表文靜、清湯掛麵的單純小女生。漪文在自我介紹時，提到她原本想要做有關司法通譯案件的田野調查，但後來上了我的課之後，卻碰了個軟釘子。

　　我告訴她，司法通譯案件的田野調查是不可行的，因為司法案件在調查的初期是採偵查不公開的原則，第三人要在一旁進行拍攝或觀察根本不可能，除非你自己是司法通譯人員。

　　或許是因為如此，她索性就加入我們的課程，學習司法通譯這個冷門的知識。

　　老實說，一開始我不以為意，心想她只是在一旁觀察而已，也許下一堂課就不會來了，沒想到她很卻有毅力地將所有的課上完。

　　在上課的那段期間，她追著我緊湊的上課行程，應該是吃足了苦頭。我上課都是在週六、日。白天，我先到台中嶺東科技大學，幫台中的學員上課六小時，課程結束之後，我馬上趕高鐵到台北商業大學，晚上再教另外一班、四個小時的課，而這四個小時是以台灣譯者居多的司法通譯課程。

　　這一整天的行程，光上課就十個小時，更別說還要舟車勞頓，正常人的體力通常早已透支，何況漪文是一個弱女子。有時，她累到在課堂上打起瞌睡，我不忍心叫醒她，因為我知道她一定累壞了。

　　不過，在我的印象中，漪文很認真上課，她一直埋頭做筆記，話不多。上課時，她一個人坐在角落，很安靜。我怕她個性太內向，又沒有與其他人互動，若要做田調，內容可能會太單薄、不夠精采充實，因此我有時就會主動在課堂上介紹她給從東南亞來的新住民學員，她後來才有機會和一些有司法通譯經驗的學員交流。

　　司法通譯的課程結束後不久，一次偶然的機會，台北法扶有一位律師請我找一個越南語的譯者，要去看守所做律見，我首先就想到漪文，因為我覺得她很合適。另外，這也能讓漪文多一點實務經驗，因此我推薦她，請她協助律師到看守所，接見一個被裁定收押的越南籍嫌犯。

　　可能是她很稱職的關係，後來在北部的一些單位也不斷地邀請她去協助一些個案。自那時起，她就展開了斜槓的司法通譯人生。

　　我知道她在寫這本書時，其實是有點驚訝的，驚訝的是在這短短幾年內，她竟然可以累積這麼豐富的司法通譯經驗，並且寫出這麼多我從來沒有去想過的細膩情節。

　　與其說她心思細膩，可以就這些經驗捉摸出這麼多令人驚嘆不已的情況，倒不如說是我粗枝大葉，在過去三十年處理涉外司法案件時，較鋼鐵無情，無心理會這些支支節節的問題。但也或許是身為執法人員的我，更希望的是倡議制度的完善，盡可能減少受害的人們。

　　漪文藉由她擔任司法通譯的機會，加上她細心的觀察與描繪，勾勒出近幾年來移民工的各種面向。大家可以透過她的書寫，一窺保守的執法界對於處理涉外案件時，執法人員與移民工之間的微妙互動，也許也能進一步反思，我們該如何做，才能讓司法通譯的制度更完整，不讓更多涉案的移工蒙受冤屈，而對於移民問題及司法通譯有興趣的讀者們，這本書也是一本很好的入門導覽。

推薦序

司法通譯的文藝韻律
張正（燦爛時光東南亞主題書店負責人）

　　在老闆成露茜的指示下，我憑著三腳貓的越南文程度，以及尚未拿到的暨大東南亞研究所學歷，風風火火籌辦越南文刊物，也就是後來的《四方報》（Bảo Bốn Phương）。

　　那是部落格時代的二○○六年，我在自己的Yahoo部落格嚷嚷著辦報，徵求通曉中文越文的火力支援。羅漪文是第一號志工，而且往後的數年，她固執地不肯拿一毛錢。

　　除了招募人力，我也一邊搜集報導題材，一邊開拓行銷通路。透過南洋姐妹會創會元老，也是後來被我拜託來《四方報》上班的阮舒婷，我找到木柵「安康市場」這個大台北越南族群的重要據點，認識了市場中的「文如商店」。店老闆羅把拔清瘦高䠷、頗有書卷氣，老闆娘羅馬麻熱情好客、忙進忙出。

　　後來才知道，羅漪文、羅把拔、羅馬麻是一家人。而羅漪文當年拿到臺北文學獎的首獎作品〈在盆地邊邊上〉，寫的就是這群來自越南，落腳台北盆地邊緣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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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書店之後，我常常找羅漪文來演講，主題多半是越南文學。羅漪文十幾歲才從越南移居台灣，不過她的中文程度，已經是文學獎與清大中文博士的等級，用字遣詞拿捏精準，有點像魔術師在一桌亂牌裡抽出黑桃A，也像刀功俐落的廚師庖丁解牛，讓人瞬時瞭然。至於她的越文程度，我雖然欠缺鑑別能力，不過多次聽她抽絲剝繭地分析越南小說，想必也遠高於一般水平。

　　我好奇羅漪文怎麼能如此全面掌握兩種語文，羅把拔輕描淡寫，但掩藏不住驕傲地說：「她小時候，我就看出她的語文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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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因為工作，我常拜訪獄所裡的外籍受刑人，訝異於他們的刑期一個比一個長。我推測，這或多或少與案件審理時的語言能力有關。一個在他鄉異地欠缺語言能力的當事人，如果沒能得到適當的翻譯協助，前景堪憂。

　　以羅漪文的文字功力和文學素養，乍聞她兼差擔任司法通譯，似乎有點大材小用。但也不盡然。就急迫性來說，司法通譯恐怕比文學創作更「實用」呢！一字一句都牽涉到案件當事人的人身自由、真金白銀，以及正義。而能被羅漪文服務的案主，也算是，嗯，不幸中的大幸？如今多了這本羅漪文不溫不火的文字紀錄，讓沒機會親臨司法通譯現場的我們略窺究竟，更是一大功德。

　　羅漪文有種鮮少聽聞的說話腔調（啊，有點像我的另一位前老闆作家平路），不是摻雜著某個地方特色的「不標準」，比較像是文藝韻律。初聽柔軟雅緻，多聽幾句，會隱約感受到一絲急切，以及一種不能全盤托出的徘徊躊躇。以這樣的腔調翻譯司法案件，我想，說不定更逼近真相。

推薦序

邊緣生命的傳譯者
游惠貞（製片）

　　我認識的漪文看起來就是一位斯文的大學教授、一個秀麗的都會女子。我一直知道她會說越南語，這近乎某種深藏不露的功夫，畢竟是一般人無法理解的語言，平時也就收著備而不用，然而在許多夜晚時分，漪文會被召喚暗夜出任務，使出她袖藏的語言，為不能夠見光、無法寒暄交談的陌生的存在者傳遞攸關身家命運的訊息。

　　漪文有如聽得懂爬說語的哈利波特，比我們更耳聰目明。在〈龍山寺與看不見的低端全球化〉裡，她寫到走過華西街，耳邊窸窸窣窣傳來一般台灣人無法辨識的隻字片語，她心領神會。一個神祕隱身的小世界在她的面前打開了一道隙縫，她一個側身就可以擠進那個不為外人所知的密室，理解合法、非法的外來者在都市邊邊角角討生活的艱辛。

　　透過漪文所描述的通譯任務，我們看到邊緣的、異質的台灣風景：偷渡客，逃跑外勞、非法移工、經濟移民、外配家庭的跨文化青少年、照護病老人的外籍看護等等，也同時看到與這些邊緣角落的生命緊密連結的社會網絡──街頭的早餐店小麵攤、巷弄裡的按摩店美甲鋪、工地、茶園、農場、漁船上，乃至於醫院、養護中心、社區公園，甚至左鄰右舍等等，遍及各處，與我們的生活聲息相通。

　　司法通譯工作的服務對象有隱私權，進行中的司法案件更有不能公開的底線，因此漪文寫起這些服務對象的案情細節往往多所隱諱，但觸景思情之際，許多篇幅談起自己家族的流離人生。

　　實則漪文的家族本身也是個中南半島當代戰亂之下的蒼生百姓，在〈移民〉、〈撤退〉等篇章裡，她書寫父親的家族以及母親的家族如何在難以意料的亂世中，歷經多個歷史課本、新聞報導和紀錄影片中才看得到的大事件：越戰、南北越統一、柬埔寨驅逐首都居民、赤柬大屠殺等等。家族長輩在這些驚濤駭浪的事件中被翻攪推湧，歷經戰亂、逃難、偷渡、流離失所，最終被時代巨輪甩拋，四散飄零，憑著驚人的生命韌性，在世界各地開枝散葉。

　　這一切艱鉅的磨難都發生在漪文不甚解人事的幼年時期，她自己則被父母親和外婆好好地保護著，就這樣帶著難民身分來到台灣，磕磕碰碰地度過青澀少年的成長期。這些戲劇性的家族經歷，顯然讓漪文對她通譯服務對象的困境有了比較深刻的理解與同情。

　　一天，我們一起看《富都青年》，開頭一場偷渡客與人蛇集團交涉之際，被警察埋伏追捕的驚險場面，漪文深有所感。需要她做通譯服務的對象，許多人在見到她之前，大概都才經歷過類似的驚恐過程！

　　漪文對衝第一線的專勤隊隊員也有一樣的同情和理解，這類勤務本身的複雜性遠高過一般人的想像。漪文在〈鋼梁上的追逐〉裡寫道，比起許多外勞的生命歷練，「在相對善良、封閉教育環境培育出來的人，生命的深度根本應付不了案發現場的複雜情況。」在特定的處境下，這樣的落差就容易釀成悲劇。

　　漪文的母親在木柵經營一家東南亞食品雜貨店，有如一個具體而微的情報交換站，穿梭著來自東南亞不同地域、不同時期來到台灣，最後落腳在台北都會一隅的鄉親們。他們到雜貨店裡購買、烹製道地家鄉味的食材之際，也順便傾吐、謂嘆、資訊分享。漪文在〈食難忘〉裡說，「……味道是翅膀，將人飛越異地生活中的坎坷，回到了熟悉的時光，而熟悉的時光哪怕間雜著些許砂礫，在遠遠眺望中，也會變得甜美溫暖……」。她讚嘆親友追求家鄉原味的努力，卻刻意反其道而行，烹調傳統越南菜時，有意地簡化家鄉味的細節，字裡行間隱含著從一個文化社會橫移到另一個文化社會的扞格與艱辛。

　　漪文提到雜貨店出現來自北越的勞工顧客，令爸媽和其他越南移民相當意外，「……大概是沒有心理準備某一天竟會遇到『勝利的一方』」！多數的台灣人恐怕意會不到來自南越的移民和外籍配偶，遇到來自戰爭勝利的北越的「革命後裔」，牽動了什麼樣的情緒波動，畢竟我們一般只把外勞當作人力工具，雖日日與他們擦身而過，感覺卻如此陌生、如此漠不關心。

　　作為一位專業的司法通譯，一個移民家庭的一份子，漪文是嚮導、是橋梁，引領我們一窺身處其中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社會面向，為我們辨識、轉譯台灣的多元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