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變

推薦序──沒有暴風雨的美麗新世界◎張貴興

鱉瘟
我是李小龍
莫比烏斯之帶
九九神功
豹變
雙槍
聖誕島來的男人
包
馬可波羅
美麗新世界

後記──一本小說集的始末
原版書序──從《豹變》發現另一個創作維度的黃凱德 ◎彭飛


 

推薦序

沒有暴風雨的美麗新世界
張貴興

　　印象中，新加坡有兩個國父。第一個是一八一九年把新加坡建立成東南亞海運樞紐的英國人史丹佛．萊佛士（Stamford Raffles），第二個是日本戰敗後帶領新加坡尋求獨立、留學英國時誓言把英國人趕出新加坡、高豎「馬來西亞人的馬來西亞」大纛，而讓新加坡一九六五年被逐出大馬的李光耀。新加坡從六○年代的沼澤、苦力、漁民、豬和鴨子徜徉的淒風苦雨中，蛻變成八○年代亞洲國際金融中心的美麗天鵝，這個經過短短十多年冶煉搥打的經濟鋼鐵小龍，就像黃凱德小說中不時騰空躍出的武俠符號，從一個沒有武功底子的弱小，複製和進化成「像李小龍那樣」的大俠。

　　凱德以社會新聞記者的觸鬚和網羅，捕捉和消融這十多年的斑駁怪誕、奇崛軼聞，豬瘟引爆的縮陽驚恐，反共剿共的單卵和隱睪症，碩大奶子的數學老師陰陽人，販賣壯陽藥和密練九九神功卻自我去勢的風流水手，尋覓豹鞭企望一舉得子的碼頭搬運工，出沒無常且藝高膽大的雙槍（屌）俠盗，渴望和已為他人妻的逝愛一半骨灰共葬的情痴，巫華通婚的割禮世俗，擁有巨屌而使白種人嘆服的舞廳雜役，摯愛驟逝後無力勃起的年輕人……凱德透過這一批穿梭新加坡街頭巷尾的子民（七成以上是華族），像打靶集中火力連環炮擊他們生殖系統上的缺陷、異常和病變，描繪出一幅幽微飄搖、跳脫正史外的新加坡建國史織錦圖和萬花筒。

　　凱德的幽默、黠慧、調皮和優秀小說家的特質，充分展現在十篇小說的奇思妙想中。妄想藉著豹鞭（卻是一隻母豹）增強精蟲威力的男人，以帝王功討好女人但無法搏得愛人青睞的情（孬）種，陰莖莫名其妙塌陷的全民焦慮，精於搏擊但死於非命的單卵「假李小龍」，看似市井小民的鄉野怪譚，都是點燃八○年代四「小龍」之一經濟躍飛的華麗詭譎的煙火。

　　凱德在〈馬可波羅〉中，有意或者無意地側寫了島國的啟蒙成長儀式。黃亞福，又名傑克和馬可波羅，名字多樣怪異，大屌傲人，引來眾人求見，一睹風采。「日軍投降後雖未留下滿目廢墟瘡痍，但是回歸重掌這個方寸之地的大不列顛政府，似乎已經嶄露疲態……宣布緊急狀態也只是權宜之計，森林郊區是一場生離死別的暗鬥廝殺，城鎮市區卻是另一副醉生夢死的景致」。黃君任職的舞廳中，「歌舞昇平」、「花花綠綠」和舞廳外的「騷亂動盪」、「鬥爭反抗」，一體兩面。舞廳的畫師彩繪的舞臺布景，「不管是赤道的椰叢蕉林，或者羅馬的深宮庭院，舞臺上擺置的七彩布景，以及舞廳外頭張掛的廣告布條，全然都出自他的手筆」，若虛若實描繪了島國未來憧憬。那位「要把殖民地政府趕走，要自己治理自己的地方，要把不良的壞分子消滅」的假面書生林少華，利用黃亞福親炙舞廳的糜爛敗壞，演出一場矯揉造作的反黃舞臺劇後，讓黃亞福不自覺和不示弱地掏出大屌示威和反擊。

　　〈美麗新世界〉出現在最後一篇，也許自有作者用意吧。在埋葬女友的大樓廢墟和重建中，男主人翁陽具的「頹然塌陷」和再度「矗立」，象徵一個美麗新世界的誕生契機。莎士比亞《暴風雨》中被弟弟篡權而被放逐荒島的公爵，憑藉魔法拯救島上的受難精靈，天真善良的女兒對人性和島上的封閉世界讚嘆：「人類有多麼美！啊！美麗新世界……！」《暴風雨》已有隱晦的反烏托邦，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更明顯了。莎翁《暴風雨》介於神話和童話，赫胥黎《美麗新世界》更是發生在二十六世紀。建國近六十年的新加坡是新興國家，在這個以華人居多的英語國家，在種族、教育、語言、政治和文化的多邊夾縫和困境中，黃凱德十個精彩的小故事是這個高度發展海島幽冥年代的原始圖騰，其中也可能深藏著龜裂或深耕這個國家的卑微種子。

　　兩位國父一白一黃、一隱一顯、一陰一陽、一古一今、一遠一近的巨靈，依舊凝視著這個繁華平靜、無風無雨的美麗世界。黃凱德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新加坡人，有足夠資格以小說對新加坡「說長道短」、「平衡陰陽」，這也是小說有趣和迷人的地方。獨到的取材和構想，陽剛且新穎，荒謬又嚴酷，點睛畫龍，鄭重推薦。

後記

一本小說集的始末

　　那話兒說來不長，但是故事必須在中間講起。

　　大學畢業後去了報館當記者，新人一概跑意外線，好聽一點叫做社會新聞，其實就是唯恐天下不亂。那時我已經出過兩本書，似乎符合文藝青年的條件和假象，所以身邊的朋友同學都認為，我肯定會感到適應不良。但是，腥膻色混沌不明的世俗，其實更加貼近我頑劣的脾性。

　　一轉眼就是五六年，見多了起伏曲折的案件，就覺得自己可以正經開始寫小說了。不過，我無力也不願意面對這個時代，然後就打算不如從匆匆逝去的那個世界，像是在舊報紙堆中已經發霉發黃的標題底下，放一兩個像我一樣，感到不合時宜的人物，看看會發生什麼自然而然，但是又稀奇有趣的事情。

　　小說從前是街談巷語，里弄之間此起彼伏的叨絮和傾聽，用自己的個性將現實再敘述一遍，配合夏天寒凍冬天熱暖的腔調，偶爾突然穿插一隻路過野狗的目光，或者青苔攀附石牆的氣味，真真假假永遠不會離題，日子單調枯燥的內容於是多了生命和生活的細節。這種說故事的形態和方式，當然已經過時，不過卻讓我感覺無比美好，彷彿人間的此情此景，正是一篇小說中的某一個角落。

　　這十篇小說的題材和構思，以及大部分的內容，差不多在我還當記者的時候，就已經大致完成了。當初的計畫是，從容隨興地修修改改，每年發表一篇，十年後就能順利出版一本小說集子了。

　　因為性格怠惰的緣故，原來已經安排妥當的情節，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我也從報館辭職，去了大學兼職教書。中間雖然寫了很多其他的東西，也出了預想不到的幾本書，可是這一批小說，卻彷彿被遺棄在記憶中的巷弄。

　　直到幾年前，參加了一個本地文學作品的翻譯計畫，我把發表過的小說拿了出來，換上不同的語言和腔調，得到另一種閱讀的視角和回饋，霎時萌起前世今生不堪回首的悔悟，突然決定還是把這些故事繼續說完吧。

　　於是我們來到了這本小說集的始末。感謝彭志鳳老師（彭飛）的序文，我念高中時大搖大擺，已經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但是老師都一貫縱容，那是我寫作階段的最初，也是我最感動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