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照前先學會看

如何拍出懾人的影像？

每當有人問我，哪一種攝影作品最搶眼？我的答案都是：以最簡單的構圖方式，配上平凡無奇的主體。這種作品之所以成功，是因為以單一主題或概念為重點，而且構圖中沒有凌亂的雜物。相較於許多業餘攝影師的作品，這些力道十足的構圖是非常鮮明的對比。業餘人士因為急於拍照，畫面的趣味點反而過多，或說是缺乏單一趣味點，造成缺乏方向感的混亂，因此無法親近觀者的眼睛，迫使觀者去其他地方尋找視覺滿足。

想像你在開闊的道路上迷失方向，終於看到前方獨自佇立的加油站。你急於尋找回到州際公路的路線，找了服務人員問路。他提供了A路線、B路線、C路線，每條路線都有簡繁不一的具體細節。結果你得不到一個清楚、簡單、具體的方向，反而還陷入更深的混淆。你需要的不過是清楚具體的方向，而這也是多數人的需要。我們需要清楚了解計畫、行程、日期、時間，若是缺乏這種秩序，生活很快就會陷入混亂，壓力亦隨之而來，你無法有正常的表現，甚至因為失敗而影響到自我評價。

成功的攝影作品也取決於秩序。讓攝影構圖產生秩序的因素包含線條、形狀、形體、質感、圖形模式，這些都是設計元素。每幅攝影作品，無論成功與否，無論是什麼主體，都至少包含一項設計元素。這些元素具有極大的象徵價值，特別是線條、質感，與色彩。透過它們，觀者所體驗到的感覺可能是堅硬或柔軟、善意或惡意、強盛或羸弱、積極或消極。我們其實經常在不自覺的狀況下，大量看到並使用設計元素。你的記憶與生活經驗，使你對不同的視覺經驗產生不同的敏感度，並影響你如何將它們運用在構圖中。





這些玻璃磚，是我朋友家前院矮牆的一部分。這幅作品是「藝術」嗎？與其他藝術種類一樣，答案視個人主觀而定，但可以確定這是具有衝擊力的影像，而且有道理可循。這幅作品包含了形狀、線條、質感、色彩，主要都是由設計元素組成。（35-70mm鏡頭、1/60秒、f/11）

練習：設計的基本原則

我從幾年前開始請學生做一個練習，至今也依然適用。這個練習不僅能幫助你拓展視野，還能揭露你的內心世界：你的喜好與厭惡。

請找出大約八十張你的攝影作品，最好都不包含人像（萬一湊不到八十張非人像作品，就找八十張全部都有人像的作品）。先將這些照片放在一旁，拿一張白紙，在上面畫六個欄位，各寫上：線條、形狀、形體、質感、圖形模式、色彩。接著以評審的眼光一張一張檢視你的作品，仔細研究每張照片，然後依據主導作品構圖的元素，在適當欄位做標記。最後，你應該會看到某一兩個欄位的標記特別多。每個人都會有意識地偏好某些設計元素，照片的內容物與相對位置都可以透露你的內心世界。當然，前提是你的攝影動機出自於你對周遭世界的情感與反應，而非企圖仿效他人風格。

注意看看哪些欄位的標記最少，這些就是你的「弱點」。你得帶著相機出門，針對這些弱點進行創作，而且只帶望遠鏡頭或望遠變焦鏡頭就好，這兩種鏡頭會降低透視感，剔除景深的因素，所以能強化視覺設計。如前文所述，望遠鏡頭的視界比較窄，因此能近一步消除凌亂的周邊環境，讓焦點定在你希望強調的特定視覺要素上。

1988年時，當時我的「線條」和「圖形模式」的欄位都有很多標記，直到2003年，各欄位的標記才首次達到數量上的平衡，也是首次包含「質感」這個欄位！熟悉這些設計基本原則之後，將令你感受到解放的自由，讓你能規劃自己的航程，在靈感之海迎風航行。

線條

線條、形狀、形體、質感、圖形模式、色彩，這六個設計元素中，哪一個分量最重？答案是：線條。如果沒有線條，就不會有形狀，沒有形狀就沒有形體，沒有形狀與形體就沒有質感，再者，沒有線條或形狀，也就沒有圖形模式。

線條可長可短，可粗可細，可以引導你遠離，或是推動你前進，可以讓你感受到寧靜、僵固、活潑、舒緩，甚至威脅。我們無法忽視線條的情感意涵，某些人對細線條的感覺是病態或不穩定，其他人卻認為性感、可愛，或嬌弱。粗線條可能讓某些人感到穩定、可靠，卻也有人覺得是惡劣、嚴格。

大自然中，可以看到許多彎曲的線條：風、河流、海浪、沙丘、山陵。曲線給多數人的感受都是柔軟、溫和、寧靜、舒緩。大自然也存在著鋸齒狀的線條，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山脈與山峰，這種線條也描繪了許多歷史，例如戰爭中的箭、刀、矛、劍，並可能給人尖銳、危險、強勢、混亂、威脅的感覺，甚至連華爾街的投資客也深知鋸齒線條可以製造怎樣的混亂。

斜線可以引起動態、活躍、速度的感覺。斜線是立體的、果決的。對自行車騎士來說，斜線代表的是上坡的挑戰與下坡的速度快感。靜滯的構圖中如果加入斜線，就能因而注入生命。當你能意識到線條帶來的微妙感受，就能拿捏相片對情感的衝擊力。



我在新加坡一座印度教寺廟外排隊，看到前面女子的髮束形成了黑色長線條，對應著披在她身上的鮮橘色布料，營造出一幅非常美麗的構圖。她比我矮一些，為了讓黑髮的線條與底片平面保持平行，我稍微蹲低身子取景。因為沒有使用三腳架，所以很容易就降低高度。

某些人可能會有些緊張，就怕這位女子聽到快門聲會轉過身來。如果她真的轉身了（事實上並沒有），我會解釋自己何以非拍不可，並希望她能有一些受寵若驚的感覺。一般而言，我認為應當先詢問對方之後，才可進行拍攝，但某些狀況實在來不及詢問。（35-70mm鏡頭、1/250秒、f/8）





多數戶外攝影師在尋找拍攝主體時，最常選擇的就是大自然。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我特別喜歡請線上攝影課的學生將所學技巧，運用在似乎不適合拍照的地點與主體。我最常選擇的地方，是廢物堆積場。圖片中這些具有美麗線條的生鏽鐵管，就矗立在生鏽的老舊砲筒上，背景是同樣鏽腐的鋼板。斜射的清晨日光，以及日光造成的陰影，形成了恰當的深度，也凸顯了這個特殊的主體獨有的質感。請注意背景鏽痕的斜線。這幅作品結合了線條與側光，營造出質感、動態、深度相互交織的豐富影像。（80-200鏡頭、150mm、1/125秒、f/16）





大自然充滿了S曲線，例如蜿蜒的溪流，不過，鄉間的人造道路也同樣可以呈現S曲線。圖片中的地貌其實十分平坦，牧草地上並沒有岩石或樹木，道路大可筆直通過，所以顯然某人具有「構圖遠見」，刻意將道路建造成簡潔的S曲線，穿越這片德國巴伐利亞的牧草地。

當我從照後鏡看到這個景象時，便忍不住停車取景。相機與Nikkor 300mm鏡頭穩穩固定在三腳架上，以f/32光圈值取得最大景深，然後只要將快門速度調整到1/30秒就好了。這張作品後來獲得美國福斯汽車公司採用，被放在1996與1997年寄送給車商的新車目錄中。福斯汽車公司並不是直接向我購買照片使用權，而是透過紐約的攝影作品代理商。

我拍照的時候，當然沒有考慮到福斯汽車，只是希望捕捉並傳達一條自在蜿蜒、無憂無慮的道路。你永遠不知道今天拍攝的作品是否在某個時機、以某種方式、被某人採用。（300mm鏡頭、1/30秒、f/32）





人造斜線最常出現在工業場景中，我在內華達州進行金礦開採公司委託的拍攝任務時，拍到一位工人站在我附近的輸送器具上。就構圖而言，作品中呈現出很多「進行」的感覺，幾乎都是由線條造成的效果。構圖底部的水平線條承載了許多斜線，讓斜線可以盡情游移，而無須擔憂「倒塌」的可能。此外，請注意其中一個三角形框住了後方卡車，從卡車傾斜的載物箱可知，卡車正處於運動狀態。（80-200mm鏡頭、200mm、1/30秒、f/32）



不同於上圖道路的S曲線，荷蘭佛里斯蘭（Freisland）這條筆直道路兩側的樹木，在視覺上形成兩條逐漸有交集的平行線。請注意這兩條線的力量，這種直接的線條通常與商業界有關，所傳達的訊息是：「繼續在軌道上前進，雙眼直視前方的目標。」這裡可沒有緩慢、蜿蜒的意味，而是帶你通往明確的目標。（80-200mm鏡頭、135mm、1/30秒、f/22）





只要有機會，我就會從高處俯拍主體，而且愈高愈好。紐約某個廣告公司，委託我為新的關節炎藥品拍攝廣告照片，其中一個廣告的主題，是用藥期間須配合健康飲食。我們決定其中一張照片，是從高處俯拍模特兒購買蔬菜水果的鏡頭。因為很難找到沒有遮蔽的蔬果攤，我們決定自己做一個，於是在空曠的停車場擺幾張桌子，然後在15公尺外一個真正的蔬果攤採購常見的蔬菜與水果，一一陳列在桌上。在6公尺高的梯子上面，我用相機與35-70mm Nikkor鏡頭俯拍，光圈設為f/11，快門速度是1/250秒，共拍了幾張垂直與水平的構圖。





另外我也將相機擺成對角線的斜度，這裡可以明顯看出，攤位間的走道變成斜線之後，可以創造更活躍的構圖。如果新藥宣稱可以提高關節炎病患的行動力，並因此更活躍，我覺得這幅作品應該已經成功傳達出正確訊息。（左右二圖：35-70mm鏡頭、1/250秒、f/11）

　　　　　　　　　　　　　　　　

色彩

不久之前，我坐在法國里昂的小咖啡館，讀著國際先鋒報的新聞。幾分鐘後，兩個年輕男子走進咖啡館，坐在我附近，因此我能聽見他們的談話。其中一人帶著塞得滿滿的相機背包，脖子上掛著兩個Nikon F100相機，因此特別吸引我注意。這人若非經驗老到的專業人士，也是非常認真的業餘攝影師。接下來的半小時內，他們的對話都以攝影為主題。在此，我特別引述背相機的男子說的一句話：「色彩實在太顯而易見了，還能有什麼意外驚喜呢？真正的攝影藝術是拍攝黑白照片。」

究竟什麼才是攝影藝術，是彩色還是黑白？當時的時間和地點，都不適合辯論這個問題，但我們在此正好可以進行討論。色彩的確十分顯而易見，事實上，色彩顯而易見的程度，甚至使許多攝影師因此視而不見！只要你能真正看見色彩，必定完全無法克制拍攝色彩的慾望，即便單單只拍色彩都好。

為了能真正看見色彩，並拍出以色彩為主題的好作品，你得學習的知識可真不少。色彩蘊含了許多訊息與意涵，你必須了解色彩的視覺重量，以及對線條與形狀產生的影響，同時也要了解色彩的各種色相與色調。

大概在人類開始使用語言之初，就已將色彩納入語言中。「你似乎充滿了藍色的憂鬱」、「他讓我氣得面紅耳赤」、「我嫉妒得臉色鐵青」、「黃熱病席捲全村」、「我們就像是紅得發紫的巨星」、「他獲頒紫心勳章」、「美國大學校際的橘盃橄欖球賽非常有名」、「這是他在黑市購買的商品」、「她的臉色蒼白得像鬼一樣」、「市面充斥著黃色書刊」、「他投入藍營了」。

我們大可用一本書、甚至是一整套百科全書的篇幅，專門討論以色彩為主體的攝影，但本書的討論範圍限制在「原色」（紅、藍、黃）與「二次色」（橙、綠、紫）。

那麼，我們該從何處開始尋找色彩？許多熱中戶外攝影的人必定會朝著高山、沙漠、海灘、花田前去，少數人則在城市街頭、巷弄深處，甚至在報廢汽車場尋覓。不論在什麼地方尋找，你的首要目標就是拍攝以「色彩」為首要主題（而非風景、花卉、人像、建築物）的作品。我經常建議學生，不論他們選擇在什麼地方尋找色彩，初期都必須使用遠攝微距鏡頭。我最喜歡的是Nikkor 70-180mm微距鏡頭，不過任何望遠微距鏡頭（tele-macro lens）都能產生同樣的效果，另外也可以使用具有近拍功能的中等望遠鏡頭，或是望遠鏡頭加裝接寫環。

　　根據我的經驗，將搜尋範圍限制在小小的「微距」世界，成功機率反而更高。我的學生幾乎都能因此發掘色彩的各種可能性，而且不只限於微距攝影器材，甚至使用長望遠鏡頭或廣角變焦鏡頭也一樣成功。一位學生花了幾天時間用微距鏡頭拍攝色彩，之後她說了一句話，恰巧能貼切表達這種感受：「我覺得自己好像起死回生，發現色彩之後，整個人才醒了過來！」

如先前所說的，色彩的確非常顯而易見，就像空氣一樣尋常，而且也無所不在。你如果更懂得發現身邊的色彩，通往創意攝影的道路將更順暢。





你如果去一趟義大利布拉諾島（Burano），絕不可能拍不到豔麗的色彩。只要渡船一靠近小島，你就可以明顯看出島上居民多麼熱愛色彩。多年以來，我經常受到某個主體深深吸引，因而消耗數量可觀的底片，但布拉諾島到目前為止依然位居榜首。我在島上停留三天，一共拍了整整117卷底片！有一回，我轉入一條小街時，被孩子的笑聲吸引，就看見幾十公尺之外，兩個男孩正在玩足球，他們身後是一棟全島最花俏的房子。雖然巷子非常狹窄，但我使用17-35mm鏡頭，所以能將房子與兩個嬉戲的男孩都納入畫面。我用三腳架固定相機與鏡頭，快門速度是1/250秒，因而可以捕捉靜止的動作。（17-35mm鏡頭、20mm、1/250秒、f/4）





我女兒蘇菲不喜歡蜜蜂（除了小熊維尼故事裡的蜜蜂），儘管我一再保證蜜蜂正忙著採花蜜，沒時間騷擾她，她依然不願意好好站在一片薰衣草中讓我拍照。這種時候，你的手指一定要在快門上待命，因為你永遠無法預期接下來的發展。當蘇菲跑過花叢，準備躲進附近的車子裡時，我設法取得一張成功的構圖，我個人相當滿意呢！（其他四張不是有些失焦，就是構圖有些偏位。）如果背景的花海是紅色鬱金香、白雛菊，或是黃水仙，還能有這麼成功的作品嗎？應該不能吧。因為紫色立即令人聯想到皇室，讓這位小公主看起來如此怡然自得，即便她的情緒是相反的。（80-200mm鏡頭、200mm、1/1000秒、f/5.6）



色彩也可以「濺」得你一身。這可不只是形容詞！黃色的球（突出的顏色）與藍色的水（後退的顏色）形成對比，並強化了空間的深度。我請鄰居的小孩當模特兒，因為可以下游泳池玩水，他很快就答應了。我站在3.7公尺高的梯子頂端，手上拿著相機調整鏡頭俯拍泳池。準備好之後，我大叫：「開始！」丹尼就依令跳進水池，肚子下面夾著鮮黃色的球。接下來的半小時內，丹尼又數度為我重新演出這個場景，確切的數字是108次！我取得好幾張成功的構圖，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張。（35-70mm鏡頭、50mm、1/500秒、f/8）



在新加坡參加攝影研討會期間，一位學生滿臉是笑地向我走來，看起來就像一隻剛剛吃到金絲雀的貓。這個學生宣告她找到一個非常搶眼的主體，並希望看我如何拍攝。很快的，我就知道她為什麼這麼高興。她發現一個藍、黃兩個原色的美妙場景，其中還放著一張黑色椅子。我深受這簡潔構圖的吸引，等我拍了兩卷底片之後，學生問我：「你準備用掉多少底片呀？」我笑了起來，笑自己用這樣疾風驟雨的速度拍照，但眼前的景物並不會隨即消失，而且整個場景本來就在上方陽台的遮蔽下，所以也不必擔心會失去光照，盡可慢慢取景。只是每當遇見讓我感動的景物時，我就會出現這種反應。（35-70mm鏡頭、1/60秒、f/11）

　　　　　　　　　　　　　　　　

以上內容，摘自本書第二章「設計元素」

如何拍出懾人的影像？

每當有人問我，哪一種攝影作品最搶眼？我的答案都是：以最簡單的構圖方式，配上平凡無奇的主體。這種作品之所以成功，是因為以單一主題或概念為重點，而且構圖中沒有凌亂的雜物。相較於許多業餘攝影師的作品，這些力道十足的構圖是非常鮮明的對比。業餘人士因為急於拍照，畫面的趣味點反而過多，或說是缺乏單一趣味點，造成缺乏方向感的混亂，因此無法親近觀者的眼睛，迫使觀者去其他地方尋找視覺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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