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暗夜降臨──劫難當天
前一刻我們才開心用餐,下一秒卻得面對生死別離的可能,我彷彿進入一條黑暗隧道,裡頭的我被巨大的憂傷吞噬,看不到盡頭,見不到光亮,怎麼走也走不完。
1. 如墨夜色裡的一場車禍
你是否曾希望生命的某些片段只是一場夢?尤其是惡夢乍醒,全身冷汗,卻發現一切如常,才放下心上大石。對我而言,二○○六年十一月十八日的那場車禍就是。
這場悲慟的意外,改變了我的人生,摯愛的妻子經歷生死交關,這段期間,我從絕望到希望,從悲觀到樂觀,支撐我走過的是一股永不放棄的信念與堅持,當中,也發生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讓人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的一股力量。
故事要從十一月十八日下午開始說起。
那天下午,我們南下為國民黨高雄市長候選人黃俊英助選。老實說,基於保護心態,以往只要是選舉場合,我盡量不帶曉鈴出席,尤其是長途跋涉,怕她太過勞累。出發前兩天,我知道她想跟著去後,還特別問她為什麼這次要一同前往?
她告訴我,黨部轉達競選總部希望她能現身,幫忙衝人氣,何況她覺得黃俊英人很好,應該全力支持。
「你不是下個週末要我陪你到台北幫郝龍斌加油嗎?所以這個禮拜我也應該去高雄幫幫黃俊英,」好像怕我不同意,曉鈴又特別強調。
至於Amy(蔡容蓁),她是市長室的祕書,我們夫妻出門很少找她陪同,出發前我還驚喜問她:「妳這麼好心,還陪我們去?」她告訴我,黨部一直拜託,實在盛情難卻。
造勢活動約於五點多結束,當晚台中有兩場重要的大型活動,一場是第十六屆洲際盃棒球賽的中華大戰古巴,另一場是在戶外圓滿劇場舉行的萬人大合唱音樂盛會,我心念著這兩場活動,婉拒了台中市議員陳有江的旗津海產邀約,直接驅車回台中。
剛上路十多分鐘,曉鈴說肚子餓,想吃點東西。我才想起,我們上午十一點多就從台中出發,下午兩點到高雄後,馬上開始緊鑼密鼓的造勢與遊街活動,午餐都忘了吃。
我看看時間,估算還來得及,興致大發的問她:「台南小吃最有名了,我帶妳去吃棺材板,好不好?」她回答想吃比較清淡的,我想到跟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先生去過的阿霞飯店,那是一家老字號的台菜餐廳,菜色一絕,口味道地。
「帶妳去一家好吃的老店,妳一定會喜歡的。」曉鈴點頭說好。
因為是好幾年前去的,餐廳也搬家了,Amy打電話請友人上網找地址,由於對台南不熟,還花了些時間找路,到餐廳時大家都已飢腸轆轆,下車後,我們迫不及待想進去大啖美食。
小標:賣金紙的老先生
進餐廳之前,昏暗的街燈下,一位老先生迎面走來,說著:「要不要拜拜?金紙兩百五十元,拜拜保平安。」老先生把金紙遞到我面前。
因趕著帶太太吃飯,我沒答應,笑笑跟他說:「這次沒空,下次再來拜,好不好?」
這時,老先生認出我是胡志強。
「市長,你聽我的,一定要去拜拜!」說也奇怪,老先生非常堅持,不死心直拉著我。
我心想,剛剛找餐廳耽擱時間,再去拜拜準趕不上晚上的行程,只好讓老先生失望。
「今天真的比較趕,下次再來,一定去拜拜,謝謝你啊!」我感謝老先生的好意,進了餐廳,選了角落的小圓桌,點了幾樣菜,準備用完餐就上路。
兩百五十元的金紙錢,對照曉鈴生死關鍵時所發生的一件事,不知要稱之為巧合,或是注定?這些容我在後面詳述。
用完餐,準備要走時,店內的員工與客人看到我們起身,熱情跟我們打招呼,爭相握手、合照,我們夫妻拗不過大家的熱情,還跟著高歌一曲。
好不容易從大家的熱情留客聲中「脫身」,那時已經近七點了。上車後,我跟Amy換座位,讓她們可以聊天,還跟太太開玩笑說:「老婆最大,司機後面的主位給妳坐。」
上了中山高之後,我看車塞的厲害,只有二十、三十公里的時速,想小睡片刻,待會兒才有精神參加晚上的活動,於是到廂型車最後面的第四排躺著,由於椅子不夠長,只能屈著腿側躺,不過對於常要趕行程的我不是件難事,早就練就一身快速入睡功力,很快的進入夢鄉。
小標:轟天巨響
意外,總是來得又急又快。
「轟」一聲的巨響,與伴隨而來的強震,粗魯的把我從睡夢中挖起。
我一睜開眼,平常坐在身下的長椅,居然「立」在眼前,與我對望。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何我是蹲著?而且整台車竟是左側朝地,正高速滑行中!我心頭一凜,本能以雙手護頭。
金屬摩擦柏油路面的刺耳聲直震耳膜,像是尖銳的女高音在耳邊嘶叫,強烈晃動下很難穩住身體重心,我只能放手,緊抱著前排椅子,隱約還聞到燒焦味。滑行中,車子重重撞上中央分隔島護欄,撞擊的作用力讓整台車反彈回車道,旋轉,然後靜止。
黑暗中,一片沉默,我猜大家都嚇傻了,密閉空間裡瀰漫著濃濃的汽油味,以及磨擦產生的騰騰熱氣,還能感覺到鞋底下的碎玻璃。
我第一個反應,像往常碰到打雷或地震一般,輕呼太太的名字:「Shirley(邵曉鈴),不要怕、不要怕,沒事!」
看到前座司機在解開安全帶,我又說:「趕快找出口、打119!」
左側門被壓在地上,只能將希望放在朝天的右側車門,我們試著打開突然多出來的新「天窗」,不知怎麼的,門全被卡死。
我直覺不能枯等救援,得想法子讓五個人快點離開車子,因為很有可能,下一瞬間就起火燃燒,甚或爆炸,後果不堪設想。
我腦中閃過擋風玻璃,對!從那出去!
「拿槌子,打破擋風玻璃,」我說。
只是,經過劇烈的撞擊,車內的東西早就散落滿地,一時之間找不到槌子,情急之下,司機與隨扈開始用腳踢擋風玻璃。
這時,我聽到哭聲,以為是曉鈴。「Shirley,不要怕、不要怕!妳沒事吧?」曉鈴沒出聲回答。
原來哭聲是Amy的。「不要哭,馬上就可以出去,」我安慰著Amy,心裡焦急曉鈴的狀況。一向,她的膽子很小,會不會驚嚇過度?
「Shirley,妳在哪?」曉鈴還是沒回答。
一次又一次的重踢,擋風玻璃像蜘蛛網一樣,被踼破一個大洞,我們有了逃生出口。
我在車子第三排的角落找到曉鈴,瘦弱的她全身是血,整個人蜷縮在車旁,更觸目驚心的是,左手血肉模糊,骨頭外露,鮮血不斷冒出,身上還有碎石子、玻璃碎片。
「Shirley,Are you OK?」我再問,不斷默念,求求妳回答我。
「好冷!」微弱的聲音傳出,感謝老天!她還有意識,我看到旁邊有毯子,趕快拿起來包住她,請司機、隨扈幫忙,三人小心翼翼,將她抱出車子。
小標:再次千鈞一髮
在高速公路的車流中,五人驚險退到路肩,來不及喘口氣,我再次經歷千鈞一髮的生死瞬間。
後頭的一輛來車沒注意到前面發生車禍,臨時開上路肩,以九十公里以上的時速,緊貼著我呼嘯而過,那感覺就像一列轟隆、轟隆作響的火車衝過身邊,彷彿差那麼一吋,我就可以伸手碰到車子。
「好險!」我喘了一大口氣,驚魂未定拍拍胸口。
「我們再往內退,比較安全些,」我要大家更貼著路旁護欄,並且用手電筒警示來車。
我轉身望著嚴重變形,大刺刺側躺在路中央的座車,祈禱它不會起火燃燒,波及無辜。
「剛發生什麼事?」我問司機。
他說因為中山高實在太塞了,改走南二高,沒想到,才剛上二高沒多久,就被一輛疑似超車失速的小客車攔腰撞擊,車子因而失控翻覆。看著地上畫出長長、清晰可見的滑行痕跡,估計應該有六十多公尺。
「你們都還好吧?」司機、隨扈回答沒事,Amy也說還撐得住,看來曉鈴的傷勢最為嚴重。
「Shirley,忍耐一下,救護車快來了,」我安撫痛到說不出話的曉鈴,心中一直祈禱救護車快到。
車禍發生二十分鐘左右,六甲消防分隊救護車終於抵達,當救護車的紅色閃燈畫破夜空之際,我突然覺得那比夜晚中的煙火還絢麗迷人,令人渴望。
救護車下來了消防隊員李麗民與替代役男李玉飛,他們說離這最近的有兩間醫院,其中一間就是柳營奇美醫院,問我們要選哪一家?「送奇美好了!」我心想至少可以找老友詹啟賢幫忙。公路警察也隨後到達,開始處理車禍現場,我們留下司機說明狀況,其他三人跟著曉鈴上了救護車。
上車前,李玉飛先以頸圈保護曉鈴的頸部,迅速綁上止血帶,用充氣式夾板固定受創嚴重的左手。上了車,由於曉鈴的臉部不斷滲血,他以紗布沾食鹽水,進行加壓止血。
「提高氧氣濃度,」前頭開車的李麗民為了怕她因大量失血造成腦部缺氧,要李玉飛提高氧氣供給量。
為了讓曉鈴保持清醒,我不斷跟她說話,怕她感覺孤單,還用手碰碰她。
「好痛,不要碰我,」曉鈴小聲回答,接著直喊口渴。
我開始急了,明明才吃過飯,怎麼會口渴?一定有內傷,加上大量失血,才會產生口渴現象。
「車上有水嗎?」我問眼前這位年輕的替代役男。他回答沒有。我問可否拿棉花棒沾生理食鹽水,幫曉鈴潤唇,減少她口渴的痛苦。
這時,曉鈴又跟我說她呼吸不順,要我幫她把頭墊高。我幫她墊了三次,直到不可能再高,她還是問我:「你墊了嗎?我好難過。」
聽到這句話,我心中益發慌張,一直問李玉飛,到底還要多久?
我們的出事地點位於南二高台南六甲與柳營交界處,他告訴我,到柳營奇美醫院約十五至二十分鐘。
救護車高亢鳴笛聲馳騁於公路上,一路狂飆。剛開始,我還沉得住氣,但看著曉鈴眉頭緊皺的痛苦模樣,擔心她會因大量失血引起休克,心裡焦急如焚,又失去耐心,不斷問還有多久才會到?
短短十分鐘,我至少問了十次以上,路途彷彿無止盡的漫長。
夜色如墨,看到奇美柳營分院透出的燈光,感覺自己就像在沙漠走了七天,終於找到水源的旅人,如獲大赦。
2.救手變救命
八點二十七分,我們被送進柳營奇美醫院。
我是自己走進醫院,曉鈴馬上被推進急診室,本來還可以自己走的Amy一到醫院,整個人虛脫、腿軟,我急忙請護士幫忙,找張推床給Amy,她們兩人被安置在隔壁床,我則被帶到另一個房間。
「市長,有沒有哪裡受傷?」一位年輕的值班醫生問我。
「我沒事,」我搖搖頭回答,一顆心全懸在另一間房的太太身上,不曉得她現在如何?現在應該在幫她止血了吧!
「為了保險起見,我們要幫您進行腦部檢查,」他狐疑盯著我的前額,明明就有一大處的擦傷,我竟然說沒事?
醫院幫我進行全身檢查後,發現我的前額受到撞擊,有輕微腦震盪現象,而且胸部受到擠壓,必須住院觀察。身上有幾處外傷,最嚴重的是左手上臂,被磨掉一大塊跟棒球一樣大小的肉,深可見骨,由於傷口上面沾滿瀝青,裡面的骨頭被「染」成黑色,這個黑色印記持續五個月後才好。
說實在的,當時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傷口,一是沒空看,二是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曉鈴身上,對於自己的傷竟渾然不覺,更不覺得痛。
小標:從冷靜到荒亂
在場的醫護人員,與那位一一九的替代役男李玉飛事後跟媒體形容,我在車禍後很有「大將」之風,而且冷靜得驚人。
我不知道什麼叫「大將」,但誠實講,車禍現場的臨危不亂,與到了醫院的指揮若定,是因為我以為同車的四人傷勢都無大礙,太太也不太嚴重。誰知後來情勢像是失控的雲霄飛車,急轉直下,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我也由原先的冷靜變成慌亂,實在不像「大將」!
九點半,奇美柳營副院長李浩銑進到急診室看我,在確認過我的狀況後,我被送到病房,那時曉鈴已進入加護病房。
李浩銑接到醫院的電話時,人剛好在奇美兩院區醫師的聚餐場合,詹啟賢院長也在場,聽到消息後,詹啟賢馬上決定趕回醫院,並緊急召集各科主任醫師,組成醫療團隊,除了值班醫師,還調動兩院區的資深醫師。
詹啟賢跟我們兩夫妻是好朋友,他擔任衛生署長時,我是外交部長,他對外交工作幫助很多,後來兩人都離開政府,仍然時相往來,頗為投契。這一次,他在我們夫妻最危急時鼎力幫忙,親自坐鎮指揮,還取消跟太太原訂的日本行,對於他,我永遠感念在心。
當初,醫院考量到我的身體狀況,認為我也是病人,怕情緒起伏太大,到時連我也要急救,只肯告訴我「太太可能要手術」的模糊訊息,並未讓我完全瞭解曉鈴面臨的危急狀況,而是直接跟內弟邵國寧聯絡。
國寧是署立彰化醫院院長,本身也是國內神經外科的名醫。
我一到醫院後,馬上打電話請他趕來。在到奇美醫院的途中,國寧先跟詹啟賢通電話,瞭解到曉鈴是「病人有意識,但面臨截肢」。
小標:第一個壞消息:截肢
晚上十點半,國寧出現,我一看到他,急切想知道曉鈴目前的狀況。
「姐夫,姐姐的左手必須截肢,」國寧緩緩開口。
狀況比我想像中嚴重!
「一定要截嗎?」我費力吐出這句話,原本以為可以保住手的希望落空,女人都愛漂亮,擔心太太心裡無法接受。
國寧說因為是粉碎性骨折,組織受損嚴重,根本無法重建,若不截肢,反而會因為持續的大量出血,影響生命安全。
「保不住也沒辦法,可不可請醫師截少一點?就算之後再截第二次也沒關係,」我試圖討價還價,心裡盤算若截得愈少,日後比較好裝義肢。我告訴國寧,他比我專業,交給他全權決定。
國寧腳步加快趕去開刀房,由於他是專業醫師,又是病人家屬,奇美特別通融讓他進入開刀房,有任何狀況,也可立即與他討論。
國寧走後,我腦海中不斷重複「曉鈴要截肢」這五個字。
「曉鈴截肢,我就要辭官!」我跟身旁的黃國榮透露辭意。
國榮是我的台中市文化局長,曾擔任市長機要祕書,一聽到我發生意外,馬上趕來。
「唉!太太為了我失去一隻手,總該換回一個丈夫,」我真的非常心疼曉鈴,嫁給了一位工作狂,無怨無悔出借丈夫多年,倒過頭還連累她失去一隻手。
「這些年,我真的對不起她!」此時此刻,焦慮、悔恨的情緒全湧上來,若我不帶著她一起參加輔選,就沒事了。她過去說要嫁一個什麼事情都不用她擔心的人,我卻連這個都做不到!
小標:第二個壞消息:命危
午夜,國寧再次進入我的房間,昏暗的燈光中,這回他臉色凝重,身上慣有的一派輕鬆不見了!
「姐姐狀況不太好,」他說。
狀況不太好?難道整隻左手都要截掉?「是不是要截很多?」我焦急的問道。
「比這更糟,姐姐現正在CPR!」
「什麼?」我震驚到腦中一片空白,有點無法理解,不是進去救手嗎?怎麼才過一個小時,就變成救命?老天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啊?
我突然聽不清楚國寧講的話,他的嘴巴一張一合的,好似被抽掉聲音的電影啞片。
我不斷回想以前看過的急救場景。
台中市曾發生一位小隊長被歹徒開槍打中,我在第一時間趕到急診室,在外頭站了一個半小時,那位同仁渾身是血。為了搶救他,醫師又是捶打,又是電擊,我大多的時間都站在門外,親眼看到那雙腳由血色變成慘白,終至宣告不治。
「姐夫,醫師隨時會宣佈,你要有心理準備!」畫面又有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準備什麼?曉鈴的後事嗎?我整個人開始慌亂,接近崩潰邊緣。
前一刻我們才開心用餐,下一秒卻面對可能的生死別離,我沒做什麼對不起人的事,為何會遇上這種不幸?這應該是我在作夢吧?我用力捏自己,希望能從惡夢中醒來。
「祈禱吧!或許會有奇蹟出現,」這句話從國寧這麼一位專業醫師口中說出,我的心如同垂直落體,以重力加速度直接掉到絕望的深淵。
腦袋又空白了幾秒,突然我意識到,我還是該去看曉鈴,與她在一起,她現在一定覺得很孤單吧!我要趕快到她身邊,告訴她不用怕,她一向對我的話深信不疑。
「我要換衣服,到手術房去看她!」恍惚中,連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都像深山那頭的回音。
我下床換衣服,回憶起她曾笑著說,要挑個聰明的老公,常說只要有Jason(我的英文名)就一切搞定。夫妻一場,我一定要送她一程。
但國寧不讓我進去,他說現正在急救,我去無濟於事,也不想讓我看到病人扭曲的臉。
「姐夫,現在真的很不好看,你不要進去!」國寧無助的看著我,勸阻我。
「不管怎麼樣,只要有一口氣在,我們要求醫院救到底,」我向國寧哀求,我知道希望渺茫,但只要有任何一絲絲的可能性,我絕對不會放棄。
望著國寧沉重的背影,我的心頭愈益沉甸,原來,人真的好渺小,遇到生死關頭,只能祈求上天。
忍住悲傷,開始思考找法師、找人幫忙唸經、要不要保留一口氣送回台中……等民間習俗,心裡雖不願接受最壞的情況,但我還是要為太太做好準備。
想著想著,我忍不住往手術房的方向走去,到了附近,又不知在哪一間,又走回來,午夜時分,醫院的燈光在眼中,化成好幾層懸浮在空中的光圈。
走在醫院的長廊,我覺得自己好像進入一條長長的隧道,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盡頭,見不到光亮,裡頭的我只能無助的被巨大的憂傷吞噬,任其捲入黑暗的無底洞。
欲哭無淚,我已心碎!
33.左手的勇氣
車禍後,曉鈴有很大轉變。
上人對她說的「人的外表不是最美,只有內心才是最美」,她把這句話牢牢記在心裡。
「我現在外表不好看,但我內心很美,」她說。
如今的她,不僅變得堅強,展現了無比的勇氣,樂觀的面對一切,接受一切,而且積極的想要做更多的事。
她明白,自己擁有很多的愛,不僅是家人與朋友,還有很多不認識的人默默在為她祝福。
「我將來還要幫社會做事!」曉鈴已經計畫好了之後,她要走出去,幫助更多的人。
我看過一篇報導,一位高科技公司的主管,也是車禍重傷,在昏迷了四天後,奇蹟似的甦醒,之後個性一百八十度轉變。他太太形容他從一個大男人變成好男人,好像上帝把先生拿回去修好再送回來。
有位朋友告訴我,一位至親因腦溢血陷入重度昏迷,被醫師評估就算開刀,還是有九成機率為植物人,家人決定放棄,我聽了默然無語。
如果是我自己,我會叫家人放棄,但若是家人,很難叫我放棄,我會救到底。
我常想,還好曉鈴急救時,醫師不讓我進去,否則我看到她被捶打,全身是血,又無生命跡象,可能會大喊不要再折磨她了!
幸好,我們沒有放棄。
因為眾人的祈福愛心,讓曉鈴重生,出現了三大奇蹟。
第一個奇蹟是從死神手裡逃過一劫。第二是急救這麼久,竟然沒有成為植物人。第三個是植皮後,她的右臉奇蹟似的沒有凹陷,平整貼上,本來醫師擔心無法緊密接合的情形也沒發生。
對於這場車禍,我們沒有怨懟。
曉鈴醒來的那一剎那,什麼也不記的,記不起自己、家人的名字,語言能力受損,還要面對身體的不完美,復健之路漫長又艱辛。
從躺在床上到坐輪椅,再到能自己行走;從前言不對後語開始,到能自主思考、回應對話,辛苦的復健課程,她忍著痛苦,勇敢撐過。
「能夠重生是上天給的恩寵,我心中只有感恩,」曉鈴認真的跟我說。
有天,護理長跟她聊到關於車禍的事,問她會不會恨肇事者?
「我為什麼要恨他?他讓我重生啊!」她說。
其實大家都不知道,現在的她腦傷還沒有完全好,語言能力看似恢復了,實際上,她想的東西,要從嘴裡表達出來,中間會有障礙,而且識字能力沒有恢復,很多字看不懂,許多東西都要從頭開始學。
「我不怕,我沒事!」復健過程,碰到挫折時,曉鈴總是這樣說。
「你是一流的!」不管她表現如何,我常對曉鈴豎著大拇指,讚美她。
因為知道大家關心她,曉鈴總是以甜美的笑容,表達心中滿懷的感謝。每次公開露面前,她都會緊張,怕自己講不好,簡短的幾句說詞,她苦練了好幾遍;一首「感恩的心」,是在家一字一句,反覆練唱的成果。
有人說夫妻倆過日子就要像是一雙筷子,誰也離不開誰,離開了就毫無價值與意義。不管是木頭、竹子、象牙、黃金製的,不分貧富貴賤,什麼酸甜苦辣,都能在一起品嚐,才是真正的福氣。
歷劫歸來,再一次牽著曉鈴的手,曾經以為是遙不可及的夢想,現在夢想實現了,我的心中感恩,更加珍惜。
佛家常說,失就是得、得就是失,太太車禍後,我感觸最深刻,原本以為是失,沒想到得到更多,我們接受到社會太多的溫暖,我們會永遠樂觀、堅強,不辜負大家的心意。
有了大家的祈福,沒有過不去的苦!無法逐一握過每一雙為我們祝福的手,無法親口對每一位為我們盡力的朋友表達感謝,願在有生之年全力奉獻,回報這片溫暖的土地。
我希望,借由曉鈴的故事,來幫助其他人,告訴大家絕不能放棄希望。如果她的故事能鼓舞某個正在與生命奮鬥的人,那是我們最期望的。
曉鈴將愛和感恩化為重生的力量,從人生谷底重燃勇氣。從躺到坐,由坐到站,再到能行動自如,一點一滴,讓大家看到,只要堅持,不管多麼困難,都能重新站起來。
但願曉鈴的例子能鼓舞所有面臨不幸挑戰的人,永遠、永遠,都不要放棄任何的希望!
我們更誠心誠意的希望,每個人都愈來愈好,沒有災難,能夠平安、幸福!
有天,曉鈴練唱「感恩的心」,唱到歌詞的「要蒼天知道,我不認輸」這句時,轉頭望著我,很認真的說:「我也是這樣的。」
我終於放下一顆心,她少了左手,多了勇氣。
我們的故事還沒結束,要過更勇敢的人生,曉鈴也會以「左手的勇氣」,迎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