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記憶：我的月亮，你的太陽

這是麥斯的故事，你們可能在報紙或電視上看過。想起來了嗎？還是沒印象？麥斯住在一個很小的城市，比你們住的城市還要小。城市外立著一些被森林覆蓋的山丘。在最高的山丘之間有一條小溪流過，溪邊有一條鋪滿石頭、長遍枯草的小徑。有看過那些畫吧？就是那些描繪夏天景象的畫。那麼，你們便可以想像麥斯和他的爺爺，以及後頭跟著的史奈德小姐，是如何在這種畫面中一路奔跑的：就像三個快速移動的小圓點。為什麼他們走得那麼匆忙呢？因為呀，他們在逃跑，大家都在後面追著他們。因為，那天是麥斯綁架爺爺的日子。

就在麥斯九歲生日後不到一週，有一天，麥斯起了個大清早，心中感到悵然若失。這種感覺拉扯著他，閃爍又深不可測，在他體內熊熊燃燒。

很久以前，人們相信在追尋欲望的過程，終有一天會滿載而歸。人們說，欲望存於內心，但麥斯知道的更多：他的身體是由數以百萬的微小細胞所組成的，而每一個細胞帶來的痛楚，都只意味著欲望遍布於他體內各個角落……假如他的靈魂同樣也是由細胞組成的，那麼欲望也會存在於靈魂內，因為欲望是全然遍布的。僅僅一顆心無法裝進這麼多欲望。

於是麥斯在那天早晨起床，甚至比他母親還更早起。他刷牙更衣，小心翼翼地在廚房整理行囊。一直到他走了大半的路，將睡意惺忪的城市拋在後頭……一直到太陽升到房子上方，親吻第一片屋簷……這時他才真正意識到，是什麼促使他邁開一歩步堅定迅速的步伐。

麥斯笑了，並加快了腳步。

當麥斯推開養老院的大門，迎接他的是一陣悶悶的嗡嗡聲，就像是從蜂窩傳來的。他來這裡差不多快一年了，因此他知道，這裡很多老人在短眠後都會早起；他們不再需要睡那麼足了。有些人通常會一起坐在大交誼廳內，就如同現在這樣。他們在那裡讀報紙、玩牌或玩德國十字戲。其他人在桌子間來回走動，或是在定點徘徊，臉上眉頭微蹙，加上個帶點疑惑的微笑；這一週他們看起來和前一週沒什麼不同，而下一週他們也會和這一週看起來一模一樣。

「他們已經腦袋不清楚了。」爺爺第一次參觀養老院時表示。他偷偷對麥斯眨眨眼。「就跟我一樣！」

事實上，一年以前，爺爺的腦袋還算清楚。但他的理解力就像媽媽說的那樣，很不幸的，他的理解力逐漸在走下坡。像媽媽和麥斯這樣偶爾去看爺爺，很快就不夠了。他需要一個人規律的來照看他。

「難道我不行嗎？」麥斯問。

「什麼時候呀？下課時間嗎？」媽媽咬了下嘴唇。「對不起，寶貝。我知道你很喜歡爺爺，但是住在養老院不代表他就與世隔絕呀。」

不，就在他背後的門幾乎悄然無聲的關上後，麥斯想著，不是與世隔絕。而是在城市的另一端，在一間都是老人的房子裡，那些老人就像被監禁在裡面。只有養老院的員工在門邊的鍵盤上輸入密碼後，那些門才能從裡面打開。沒有任何住戶知道密碼。

麥斯試著表現得像平常一樣，安靜、平穩，而且，呃，反正就是麥斯的樣子。幾張蒼老的面孔在他進來時短暫抬起來看一下，很快又再度垂下。他向讓他進門的護士雷恩點頭示意。雷恩給他一個簡短的微笑做為回應，然後匆忙倉促的消失在旁邊的走廊；這裡所有人都認識麥斯。

他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有股淡茶、薄荷和玫瑰果的氣味。這間大交誼廳有著漆成暖黃色的牆壁和落地窗，交誼廳的對面是個操場，那裡永遠人聲鼎沸、吵吵鬧鬧的。而在這裡面只有安靜和溫暖，沒有隻字片語是喧鬧的。麥斯一度覺得舒服的快要睡著了，養老院的氛圍在他四周包圍，像一條給人安全感的柔軟毯子。他一度想要非常緩慢的吐氣，然後一直留在原地。

「外面有太陽嗎？」

一個歡快的聲音。麥斯盯著那位擋住他路的女士。她瘦得像根竹竿，她的身材如此稜角分明，像是由沒切整齊的板子所組成的；蜘蛛絲般纖細的頭髮，和一張瘦削、細細檢視他的臉他想了起來，這就是史奈德小姐。她之前曾當過…當過什麼啊？他的爺爺曾告訴過他，但是麥斯想不起來。老師！對，教…什麼的老師。

「您看看窗外呀。」他說。

「看左邊的窗還是右邊的？」

「兩個都看，還有那扇中間的。我可以過去了嗎？」

史奈德小姐露出微笑，彷彿他剛剛成功通過一項考試，但是成績離優等還差一點點。她並不想移動。麥斯抿著嘴唇。緊緊地。意思就是說：如果您要繼續站在那裡，那我就站在這裡。

史奈德小姐保持微笑著，往旁邊站了一步。

小朋友，小朋友！小朋友，小朋友，小朋友！

就在三聲「小朋友」後，他站在爺爺的房門前，對下方的把手敲了又推，也不等待回應…就在門緩滿打開的同時，我想要對你們透露，為何麥斯會有這樣的欲望，為何他如此深愛他的爺爺。假如你自己問麥斯的話，他現在的答案大概會是支吾其詞，在思索如何表達。最後，文字會在句子中以最佳的方式完成：因為他很愛我。然後你們會回覆：哇，麥斯，說得真好…到那時也許麥斯會敘述（這只是很多例子中其中之一），在花園裡疲憊的坐在爺爺的腿上，被甜美的秋天氣息環繞，那是怎樣的感覺。那是他們採收完蘋果之後。他感覺到爺爺又大又厚的手，感覺他的手輕輕放在他頭上，這時可以聽到爺爺在哼歌，那幾乎聽不見的哼唱聲似乎源源不絕地從他喉嚨發出。每每麥斯靠近爺爺時，沒有一次聽不到他在輕聲哼唱。而當他問，那溫柔輕盈地瀰漫在空中和光裡的旋律是什麼，爺爺會列出那些著名作曲家的名字：布拉姆斯、舒伯特、莫札特，唱著《唐璜》那首＜給我妳的手＞。

爺爺房中的那兩扇窗有一扇是斜的。窗戶可以斜開，但無法完全打開。爺爺已著好裝坐著，看起來一本正經，就如同他自己會形容的那樣。他坐在一張小桌子旁，正彎著腰看報紙。今天他的狀態似乎比較好。麥斯走進來時，他詢問似的抬起一邊濃密的眉毛。

這是麥斯的故事，你們可能在報紙或電視上看過。想起來了嗎？還是沒印象？麥斯住在一個很小的城市，比你們住的城市還要小。城市外立著一些被森林覆蓋的山丘。在最高的山丘之間有一條小溪流過，溪邊有一條鋪滿石頭、長遍枯草的小徑。有看過那些畫吧？就是那些描繪夏天景象的畫。那麼，你們便可以想像麥斯和他的爺爺，以及後頭跟著的史奈德小姐，是如何在這種畫面中一路奔跑的：就像三個快速移動的小圓點。為什麼他們走得那麼匆忙呢？因為呀，他們在逃跑，大家都在後面追著他們。因為，那天是麥斯綁架爺爺的日子。

就在麥斯九歲生日後不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