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些人心裡很害怕。我會知道是因為我是一隻狗,他們恐懼的酸味直衝我腦門。恐懼的味道聞起來永遠都一樣,不管是人因為害怕黑夜而感到恐懼,還是山貓維格納在灌木叢間悄聲移動時,貪吃的山鼠瓦蘭所散發出來的味道,都是同樣的一股酸味。
這些人恐懼的酸臭味實在太濃了,擾亂了風從深林中撫吹而來的潮濕泥土味,樹木和植物的氣息,野生漿果的香甜,還有蘑菇和苔蘚的味道。
晚風中同時也有一絲逃亡者的氣味,儘管氣味淡薄,聞起來不太一樣,像乾燥的木柴,像麵粉和蘋果,像我所失去的一切。
「那個山地人躲在河的另一邊,我們要不要放狗出去?」一個男人問道。
「不用。天色太暗了,黎明一到我們就放狗。」領頭的男人回答道。
他們分散成兩組,一組圍繞在升起的營火旁,嘴裡不停地咒罵潮濕的木頭;另一組手中拿著武器,眼睛望向黑暗的森林,但是那裡除了黑暗,什麼都沒有。
我挑了一個離他們遠遠的地方趴了下來,雖然心裡也想靠溫暖的火堆近一點,可是我得避開營火冒出來的煙霧,因為濃煙會讓我眼睛看不清楚,鼻子也會聞不出風中不斷改變的氣味。這些人生的火很糟糕,火很快就會熄滅,他們不知道列木森林裡,可以找到很好的乾木柴,只要好好地拜託森林,對它說馬木爾,馬木爾。森林就會明白這人冷了,允許他生起溫暖的火來。
我豎起耳朵傾聽,聽見河流浮從山間流下,聽見躲藏於另一端石頭間,青蛙滽其的低沉叫聲。不久後,棲息在樹上的貓頭鷹孔孔,開始模仿風的聲音,蝙蝠平紐凱搧著翅膀,邊飛邊捕食夜晚的飛蟲。
這些人害怕森林裡的聲音,他們不安地躁動著,害怕得無法休息。我聞到恐懼刺鼻的酸臭味,想試著離他們遠一點,但脖子被套上了一條鍊子,另一頭拴在一根樹幹上,讓我沒辦法離得太遠。
「我們要不要給狗吃點什麼?」其中一人問道。
「不用。讓狗餓著肚子出去狩獵,效果比較好。」領頭的男人回答道。
我閉上雙眼,儘管又餓又渴,但我絲毫不在意。我不在意對他們來說我只不過是一條狗,也不期望他們除了鞭打我之外,還會給我什麼。我不介意,因為在黑暗中,我聞到了一股細微的香氣,聞起來就像我所失去的過往。
二
我夢見自己早已遺忘的過去,夢到我掉落在雪地裡的那一天。那一天很冷,在我掉落前,我被人包在一個溫暖的羊毛包裡背著走,不時會有人過來看看我,說:「小狗崽的狀態不錯,以後一定會長成一條厲害的大狗。」
而我真正的記憶是從掉落到雪地上那一天開始的,不過有時候,我會突然回想起在那之前的一些片段,記得有人把我湊到一個溫暖的身體旁,我看到自己和其他幾隻跟我一樣的小狗狗,緊抓著會流出溫暖甜美乳汁的乳頭不放。
人們沿著只有他們才認識的陰暗小路穿越高山,他們騎乘強壯的馬匹,馬匹上載著味道好好聞的東西:馬黛茶葉、麵粉和肉乾。這些味道參雜著馬身上酸酸的汗味。
穿越山坡時,我從袋子裡掉了出來,可是沒有任何人發現。寒風吹散了我微弱的叫聲,我試著追在馬的後頭,但身體頻頻陷進雪地裡,我跑得筋疲力盡,累到癱倒在地上,我感到體溫逐漸流失,雪漸漸覆蓋我的身體,雪花與睡意緩緩降臨,我不禁閉上了雙眼。
等到我渾身發抖醒來時,夜色已籠罩整片山頭。我感覺到溫暖濕潤的舌頭舔過我全身,同時還有鼻子不停地嗅聞我。我已經不太記得當時的情況了,但還記得自己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忍不住縮起身體,可是那溫暖的舌頭舔走了我的寒冷和驚恐,等身體不再發抖時,便感覺到尖銳有力的牙齒輕輕叼起我的後頸。我被叼到一個山洞裡,救了我的美洲虎納威爾讓我待在山洞中,跟我分享牠龐大身軀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