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洄溯川成天籟
楊昌年
琹川以詩、畫之筆來寫散文,在詩、文、畫三線藝術的「互文」之下,溶成她的精緻之形與溫婉之神。散文仍然沿襲著詩創作的彈性密度,如集中〈漫步在時光中〉所顯示詩化的情景交融。
集中的〈詩路之旅〉曾使我眼睛一亮,不禁反芻起曩昔:經歷過的青海湖,雖然只是乘船繞行一角,但已能感受到碧波萬頃的氣象萬千。由大湖想到長江、黃河,全都發源於這青海一省, 那可是孕育我華族生命、文化,橫亙南北的兩道巨流。其中的長江又與我的一生大有關聯,是我出生在長江下游,曾經沿著長江之湄,辛苦流浪到江的中段,又復跋涉到岸上有著點點金沙的上游。這江寬廣處有由此岸望不見彼岸,而湍急的三峽又竟是狹長如斯。它可是我永遠的魂夢牽縈呵!憶念當下,余秋雨《文化苦旅》的蒼茫之情如浪湧來,使我愴然。湖海壯遊者何止千萬,人人感受不同。是我昔年飽經戰亂,飄蓬江海的坎坷伶仃經歷影響形成的感受,自然與琹川姑娘的有所不同。
感受最深的是集中的〈閱讀手記〉。一如作者在「後記」中所述:重來崔護論評創作的形神兩勝使我驚喜。只是琹川她自動降等,把評價中的「最」高,降成為「頗」高。就是她使我了解到「伯樂」之「樂」。那是在你著力經營的一片園田之中突然開出了嶔崎之花,青青子衿非但足可承繼甚且已可超越,那一份欣慰何可言宣?
就「舞影者」這篇而言:我所佩服海明威的是他能以一己雄力來抗拒死亡。生與死歷來原就是人生調適的重要命題,總覺得我華族的「生寄死歸」不免有故示淡然的矯情。欣見他海明威另闢蹊徑,以雄力肯定存有挑戰死亡。不採慣性的坐等你死神光臨,我這就主動首途來找你,生與死的你我咱倆路上會面。一如遍歷十八層地獄的目蓮,非僅以他不凡的經歷足可睥睨傲世;更重要的是那一份充分發揮,肯定自我極其珍罕的人生價值。
當然,也如李太白在「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返」的了悟之後,終必有他「水中撈月」的決然奮身一躍。芸芸眾生與死亡的爭戰,總輸在吾人困守在短促、狹小時空的無奈命定。夕照蒼黃之後即是再無轉機的黯黑。即使櫪馬壯志未已又其奈時不我與何!誠如古挽歌「薤露」所吟:「薤上露,何易晞」道盡了人生悲涼。面對著看不到、摸不著,偏又能感覺得到虛無的死亡,力不從心的海明威的勇決轉向,面對自己扣下了板機。
這一集有詩有文復有評論,予人的感受各各不同:詩作的點有如針刺;散文的線可有牽引;更為龐沛的該是作用一如小說之面,戲劇之球的論評。琹川的創作到此,那已是「行到水窮處, 坐看雲起時」新的桃源。在前只是妳偶然經過的客舍,今後,真希望妳能重視常住。
此後,一如教學之以自得助人,也就是迄今我們猶可仗恃著前行,並藉著這些點滴的快樂來與虛無調適的了。人生的「得」與「失」即在於此;我與妳前行後繼的轍迹亦是如此。
琴音迴盪,琹川清冽。願妳的詩、文、畫藝在長保自我風格之外更能溯洄向上,聲形終得成天籟之音,而質神則必是荊山之玉。雖然此一境界甚難企及,但誠如南宋詞作中的豪語「算事業須由人做」,又安知那些達標者中沒有我所期望的雋者琹川?
是為序
二○一九年二月三日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