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一個春天】
既然不想去參加李世平的接風宴會,又賭著氣不赴朱鵬的約會,到哪裡是好呢?總不能待在屋裡等李世平來接時,再找理由推脫。那就回家吧,她已經有兩、三個月沒有回家了,也該回去看看整天為她牽懷掛腸的父母姐妹。記得她剛來台北那段時光,幾乎每個週末中午一下班,就匆匆忙忙往家裡跑;雖然回到家裡已經是晚餐時分,第二天中午又要往台北趕,留在家中的時間還不到二十個小時,她仍興沖沖的跑得渾身都是勁。
後來她戀愛了,男朋友佔走她的週末跟星期天,回家的次數就少了,父母姐妹卻能從她回家的節奏上,看出她的愛情高潮或低潮。到了現在,她不僅對愛情感到疲倦,對回家也疲倦,在週末或星期天,她寧肯獨自關在屋裡啃寂寞的苦果,也不肯回家一趟。
當孫德芳星期一到達辦公室時候,情況是可以預料得到的,老闆罩著一臉寒霜丟給她一句話:
「孫經理,沒料到我們這個池塘還是太小了。」
她一點悔意也沒有的把頭一昂,好像把老闆那句言詞輕輕一扛,就扛到肩上了,不感到絲毫壓力。她絕不吃那一套,李世平就是一個用金子打的人,也不能那樣一廂情願的硬往她身上塞,於是當老闆離開辦公室後,她便撥了一個電話給朱鵬,約他中午在龍吼見面。
「我馬上就要離開金牌了。」當朱鵬到達龍吼西餐廳時,孫德芳開門見山的說。
「怎麼可能呢?」朱鵬感到意外的一怔,用將信將疑的目光望望她問:「你星期六不是跟李世平見過面嗎?為什麼要辭職?有其他的變化嗎?」
「我沒去參加那個宴會。」
「你到哪裡去了?」
「我回家了。」
「真的嗎?德芳。」朱鵬兩眼緊緊的瞪著她:「那你星期六為什麼不出來跟我見面?」
「你想你用那種口氣講話,我會出來嗎?」
「也許我那天誤解了你,說話有點過分。可是你的個性也太強了,根本不給人家解釋的機會。」
「不講那些了,朱鵬。」她把姿勢坐正一下:「那已經過去,我現在馬上就是一個失業的人了。」她望著他為難的遲延一下,還是用力把強烈的自尊心壓下去:「你到底打算怎樣做?要不要我來協助你?」
「可是……」朱鵬帶著一股懊惱痛苦的神態與音調,把兩手往面前的餐檯上一放,過了一會,又改口說:「沒想到事情會有那樣大的變化,真叫人……」
朱鵬那動作使她感到一楞。他從來沒像此刻那樣懊惱不堪。再仔細看一眼,她就明白了,在他手指上多了一枚嶄新閃亮的白金戒指。事情已經擺明在那兒,她也不願問他究竟怎麼一回事,怎麼說變就變?但一份培植那麼久的感情,就在一兩日之間變得支離破碎,也夠她傷心。
「其實我自己也知道,我不會到你那兒去,我只是在這裡對你講一聲。」她忍著悲痛又把自尊猛力一拉。
「你準備到哪裡去呢?」
「我想我下一個工作不會比金牌差。」
「那我祝福你,德芳。」
「我也祝福你。」
回到辦公室她就向老闆遞了辭呈,老闆也在當天把它批准,限定第二天就辦妥交接,而接這個職位的人,就是李世平。當她把批准的辭呈拿在手裡,再看看金牌貿易公司那種欣欣向榮的景象,心頭更悲哀的悽悽的流淚,金牌能有今天這樣好的成就,完全是她用心血和青春堆積而成的,她如今卻落得什麼都空空的。但在她的表情上,只是一片冷漠與傲慢,誰也看不出她心痛得幾乎絞在一起。
到哪裡去呢?
到哪裡去呢?
回去嗎?
回到陳東盛身邊?
她知道那是不可能,永遠都不可能,雖然她知道回到陳東盛的身邊,一定會十分美滿,也會非常幸福。可是不可能就是不可能,這就是人的缺點,儘管大家都口口聲聲的追求幸福;而有時候幸福就在手邊,卻碰都不願去碰它一下。為什麼?找解釋嗎?只能說人原來就是一個自我矛盾的動物,越解釋會越胡塗。
第二天她辦完金牌貿易公司的交接時,已經是晚間七點多鐘,所有的職員已經全都下班,李世平虛情的要請她吃飯,她冷笑的謝了。當她把一些私人什物放進一個旅行袋,提著下樓時,突然黃行義不知從那裡鑽出來,搶過她手裡的旅行袋幫她提。她一時心裡好感動,金牌的人畢竟不是個個都是冷血,仍有有人情味的人。可是走出電梯的時候,她卻茫然的站住了。感嘆的對黃行義說:
「我真不知道到哪裡才好,黃行義。」
「經理還沒吃晚飯吧?」
「哪裡有時間吃。」
「那我請經理吃個便飯。」
「我請你。」
「今天應該我請你。」
「為什麼?」
「我替你抱不平嘛,哪有這種道理,你替金牌出了多少力,才使它有今天這個規模。哪知他們非但不感激,還說要你走,就馬上趕你捲行李。所以我知道你心裡一定不平靜,就應該找一個靜一點的地方,讓你靜一下。」黃行義講得一副入情入理的模樣。
「好吧!你既然這樣說,我就叨擾你一餐,以後有機會我再請你。」她不願跟黃行義去爭。
但在走向黃行義為她送行的那個小館時,孫德芳見到人行道畔的路島上,開著大朵大朵的杜鵑跟玫瑰,被路燈照出一片豔紅,她停下來望著那片奼紫嫣紅讚美的說:
「這些花開得好美啊。」
「對!確實漂亮。」黃行義習慣的口吻附合。
「它什麼時候開成這樣子,我怎麼不曉得。」
「已經是春天了,它開了好久了。」
「你看我胡塗不胡塗?黃行義,春天來了都迷迷糊糊。我真不知道整天都在窮忙些什麼?早知道如今是春天了,我怎樣都得好好出去玩玩。」
「是的!人都應該把握住春天。」
她吐了一聲只有自己聽到的嘆息。
那是一頓使她十分愉快的晚餐,黃行義的每一句話都說在她心坎裡,當她把身體斜倚在黃行義的肩上時,也感到極大的溫暖與安全,她曾一再的問自己,難道她又戀愛了,會愛那樣一個男人,可是她立刻警覺的告訴自己,黃行義絕不是她的理想對象,她絕不可能嫁他;他太沒有骨氣了,也沒有任何能力,只會鞠躬哈腰,做一個應聲蟲。她曾有一次還想把他裁掉,現在卻偎在他的懷裡,讓他軟玉溫香抱個滿懷,不是很滑稽的事嗎?
也許真是春天到了,春天是一個使人迷惘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