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積雪鋪滿深夜小路,隆冬已至,一條寂靜偏僻的羊腸小徑,不曾留下半點人跡,皎潔的月光映照在白茫茫的雪面上,倒映出兩旁已然凋零枯竭的柳樹梢,婆娑樹影,卻面目猙獰,乾巴巴的樹爪伸進雪地,仿似威嚇著,嘲笑著,剛剛踏進這條小路,留下一行足跡的孤獨旅客。
江嵐從沒想過,自己會獨個兒在漆黑中趕路,黑夜的雪地跟白天完全不一樣,縱使有月光引路,但雪面反射出來的光,朦朦朧朧,如夢似幻,把周遭的氣氛渲染得像鬼魅一樣,既不真實,亦不安詳,彷彿闖進一個虛幻、荒誕的世界。
然而,她必須繼續向前行,因為她沒得選擇。
踩在厚厚的雪地上,每踏出一步,便陷進一步,費盡全力拔出一隻腳,另一隻腳卻又深陷進去,好不容易把陷進去的腳提起,原先的腳又再踩得更深,周而復始,重蹈覆轍。
這……是在諷刺我的處境嗎?
她討厭雪,不單因為走起路來不方便,那種黏黏濕濕的感覺,也是她極為厭惡的,她喜歡乾爽,喜歡陽光,下雪跟下雨一樣,總給人一種鬱悶壓抑的氛圍,像是神經病人才會喜歡的狀態,光聽著就不舒服了,更遑論要在下雪天或下雨天出外行走,她一萬個不願意。
然而,她必須繼續向前行,因為她沒得選擇。
這條小路,是通往目的地的捷徑,平時三天的路程,半天就夠了,今晚出發,明早就到達,只要到達目的地,一切問題,將可迎刃而解。
只要,她找到那個東西……
可是,這場該死的雪,幾乎把小路完全堵塞,雖未至於不能走,但所費的時間和精力,絕對比原先估計的長和多,本來正常情況下,三十分鐘應該可以走完這條小路,但現在已過了一小時,她仍然蹣跚地、艱難地,在這條雪路上,跟大自然搏鬥。
而令情況更糟糕的是,天空開始飄著雪花,寒風也漸漸捲起,兩旁的柳樹梢被吹得左搖右擺,看情況,很快會下一場大雪。
怎麼辦?趁現在馬上掉頭?還是先找個藏身之處,待大雪過後再起行?
正當嵐躊躇之際,她隱約在樹梢之間,瞥見前面不遠處,大約二十至三十步距離,有一間亮了燈的屋子。
奇怪!這種山野地方,竟然有人居住,還亮著燈!不過也好,進去避避,總比回頭妥當,她不想半途而廢。
肩上沉重的背包,把她嬌小的身軀,壓得像個背曲腰彎的老婆婆,但卻未拖慢她前進的步伐,即使一拐一拐,步履蹣跚,她最終仍能勉強撐到小屋子前面。
那是一間相當簡陋的小屋,兩層高,牆身主要用磚頭砌成,大門則是用一塊非常單薄的木板所蓋,門上露出幾道裂縫,從裡面透出絲絲微弱的光,除了光線之外,還隱約傳來陣陣芳香的洋蔥味。
外面已經開始下雪,嵐顧不得這麼多了,她輕輕敲門。
「進來!」
屋子主人第一句應門,便邀請門外的陌生人進內,令嵐大呼意外,屋主甚至不知道門外的人是男是女,這做法也太草率了吧?
她推開門,進入屋內,迎面所見,是一個坐在地上,白髮蒼蒼,下半身蓋著厚厚保暖毛毯的老頭子。
「來,剛剛煮好,趁熱喝。」
老頭子雙手捧起一大碗熱騰騰的湯,放在嵐前面的地上,好像示意她,也要席地而坐。
她望望屋內四周,不僅沒有椅子,就連枱子和櫃子也沒有,所有東西都是放在地上,在老頭子身後的位置,擺放著一個柴火堆,上面架著一大鍋湯,濃濃的洋蔥味,正從湯鍋中傳過來。
「我……只是來避避雪,雪停了便走,不打擾。」
嵐禮貌地向老頭子鞠了一躬,然後除下背包,做了兩下伸展活動,以舒緩剛才她幼細的肩膀和纖巧的腰肢,所承受背包帶來的壓力,之後她坐在那碗湯前面,但沒有喝,相反,從背包中取出一條燕麥棒。
「我帶了乾糧來,吃這個就行,不勞老伯伯了。」
她拆開包裝紙,開始咀嚼起來,說實話,乾巴巴的燕麥棒一點也不好吃,她很想喝那碗熱騰騰的湯,可是,這裡的氣氛……眼前這個古怪的老頭子……令她不敢輕舉妄動。
老頭子沒說什麼,轉身再盛了另一碗滿滿的,自顧自喝起上來,嵐咬著像骨頭一樣硬的乾糧,盯著老頭子喝得津津有味的表情,嗅著放在面前那碗香噴噴的濃湯,心裡納悶,不發一語,室內頓時一片寂靜。
屋外的雪愈下愈大,聽著冷風拍打木門的聲音,嵐開始感受到,從隙縫中偷偷滲進屋內的陣陣寒氣,把她剛才被雪沾濕的長髮凝結,直教她連打幾個哆嗦,現時室內的溫度,似乎跟外邊相差無幾,這裡又沒有任何暖爐裝置,真不明白,老頭子是如何在這麼寒冷的環境下生活?
她把身體逐漸移近那碗熱湯,雖然不喝,但它散發出來的熱氣,至少有一點點暖身的效果。
「妳……不用走。」
老頭子突然冒出一句話來,嚇得嵐把身子挪後,警惕地瞪著他。
「妳,不用走。」老頭子重複,「這裡,就是妳的目的地。」
這……怎麼可能!這棟破房子……
「不用懷疑,」老頭子望著滿臉問號的她,笑笑地說,「妳不是第一個……」
說畢,老頭子抬高頭,望向一條通往樓上二樓的木樓梯,嵐也跟著視線看過去。
二樓,還有其他旅客?
「但來時的路上,明明只有我自己一行足跡,哪裡有人?」嵐戰戰兢兢地問。
「哈哈哈哈……」
老頭子放下手上的湯碗,稍微低下頭,一雙像死魚般空洞無神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嵐。
「你……你想幹什麼?」她雙手抱胸,兩腳由盤坐改為屈腿而坐,這個姿勢,方便她等會兒不論發生什麼事,都可以迅速站起來,奪門逃跑。
「小姑娘,」老頭子左邊臉頰不停抽搐,狀甚詭異,「麻煩妳上樓,把另外兩個,帶到這裡來。」
什麼!原來已經有兩個人早我一步?嵐對此感到有點詫異,但更奇怪的是,老頭子你不是這裡的主人嗎?哪有理由吩咐身為客人的我,上樓叫其他客人下來?
「抱歉,我行動不便,不方便上樓。」老人家笑了笑,露出一排發黃又參差不齊的牙齒,「而且,由妳去叫他們下來,更有意思!」
「我不明白……」
然而,嵐沒能把話說完……
因為她之後所見到的景象,完完全全把她震懾在原地!
老頭子站起身……不對,他並沒有站起來,他只是稍稍挺直背項,將整個身子俯前,順勢趴在地上,然後……
他開始向前爬行!
原本蓋著下半身,那張厚厚的毛毯,此時也隨著他整個人向前爬行,滑落在他身後的地上……
毯子底下,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老頭子……沒有腳……沒有腿……沒有臀……沒有腰……
他……沒有下半身!
腰部以下是凹凸不平的撕裂面,血肉交織,脊骨外露,像被硬生生撕開一樣!!
他用雙手支撐,慢慢爬過來,身體不停在地上拖曳,除了留下一道深紅色的血痕外,還把零星的內臟碎塊,掉落身後……
嵐發了瘋的尖叫。
「我行動不便,沒騙妳吧?」老頭子爬到她面前,一隻手捉住她的小腿,「現在,請妳上樓,把他們請下來……」
妖之初遇──鬼說百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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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李秀姸望著鏡中的自己,兩邊嘴角微微上翹,嬌俏迷人嫣然一笑,懷著期待但有點忐忑的心情,準備出席今晚跟家彥的約會。
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冷,十二月已經寒風凜凜,然而秀姸無懼低溫,穿上一件性感低胸露背紫藍色吊帶連身短裙,頸上掛著一條古銅紅心形吊墜,把瘦削的鎖骨和白皙的粉頸顯露出來,性感嫵媚之餘,也突出她那條人人艷羨的纖巧細腰,雙腿穿上一對三寸高長筒幼跟皮靴,將幼細的小腿包裹著,裸露出雪白的膝蓋和粉嫩的大腿,令秀姸的長腿優勢盡顯無遺。
一雙閃爍會說話的招牌大眼睛,塗上粉紅混合珍珠色眼影,臉頰和嘴唇不約而同抹上淡淡的櫻花紅,成熟誘惑之餘,也保留符合她年紀的少女味道,棕黑色長而微曲的秀髮,披散在嫩白的肩背上,長度直達腰際,從背後看,棕黑長髮和雪白無瑕的頸背,配搭紫藍色連身裙,三者完美融為一體,構成一幅絕美的少女背影圖。
對著鏡,秀姸輕嘆一聲,她知道,今晚是她在下周出發前往伊邪那神社前,最後一次跟家彥見面。
自從兩個月前那起事件,家彥對她的心意已經非常清楚明白,她感動之餘,亦發現自己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已愛上這位為自己付出很多的深情男子……可是,她身上的詛咒,卻永遠是兩人之間的障礙,秀姸知道,詛咒一日不除,她很難重新過回正常人的生活,若要跟家彥在一起,詛咒必須處置掉,而目前唯一能袪除詛咒的方法,就是親身前往伊邪那神社。
因此,秀姸跟姐夫商量好,決定兩個月後的十二月,二人一起前赴高野山,希望能夠找到傳說中的伊邪那神社,這條路是姐姐秀晶之前走過的,她在去年十二月,也嘗試尋找神社,結果客死異鄉,秀姸跟姐夫像有默契似的,選擇在今年十二月出發,是因為懷念姐姐之故?還是想趁她身故一周年,親自前往現場拜祭一番?
不管什麼理由,十二月出發已成定案,在餘下的兩個月時間裡,秀姸很想跟家彥好好享受餘下的時光,也想跟另一位曾經和她出生入死的好姊妹―昕涵,好好道別。
這對表兄妹,並不知道她身上背負詛咒的事,卻偏偏在過去一年,不停和她一起遭遇林林總總不同形式的詛咒事件,也一起幫她解決這些詛咒事件所帶來的麻煩,秀姸心裡感激之餘,始終不忍心把他們牽扯入自己的詛咒旋渦中,所以前往神社一事,秀姸一直沒有告訴他們兩人知道。
今晚,秀姸無懼寒風,刻意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就是想跟家彥共度一個可能是最後的約會,畢竟尋找那座神祕而隱蔽的伊邪那神社,是福是禍,仍屬未知之數。
時間不早了,正當秀姸挽起包包,準備出門赴約之際,大門突然打開,一名身穿深綠色格子襯衣,深棕色便服長褲,頭髮蓬鬆的中年臃腫男子,頂著大肚腩,拿著一封已經拆開了的信,慢慢走過來。
他滿臉迷惑,把信紙遞給秀姸,秀姸戴上黑色真皮手套的雙手,輕輕接過……
那是一張字跡秀麗的信……
「李秀姸小姐,在下周前往伊邪那神社前,誠意邀請妳參加一場派對,好運的話,妳的煩惱將可一掃而空。」
然後下面列出派對舉行的地址和時間……地址是山頂某座大宅……時間是……今晚十時?!
「這……什麼意思?」秀姸一臉懵逼,望著剛剛進門,頂著大肚腩的姐夫徐文軒。
「今早上班沒看見,下班回來便發現塞在信箱裡。」文軒用手輕輕托起那副戴了七年的眼鏡,淡淡地說,「沒有郵戳,是親自送來的。」
「可是……」秀姸坐下,手裡仍舊拿著信紙,「會是誰給我們呢?前往伊邪那神社的計畫,我們從沒對人提起過,就連家彥和昕涵也不知曉,這個人……為什麼會這麼清楚?」
「還不止,」文軒望住秀姸,愁眉深鎖,「他既然知道我們要去神社,一定知道去的原因,代表這個人很大機會知道妳身上詛咒的事,能夠知道詛咒祕密的人……我目前只能想到翔一郎……」
「哼!別提他了!」秀姸鼓起腮幫子,「明明說好帶我們去神社,卻突然改變主意,兩個月了,半個人影也沒有,害我們要自己想辦法。」
「雖然我也不清楚,他為何一聲不吭就走了,」文軒試圖替他講好說話,「或者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但目前問題的重點,不是他。」
文軒從秀姸手上接過那張信紙,平攤放在枱上。
「給我們這封信的人,絕對不是翔一郎,因為他根本不需要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法,和我們聯絡。」
他指指信中那幾行字。
「信件沒有下款,似是想刻意隱瞞身分,內容亦只有寥寥幾行字,可能是不想說太多,被我們察覺身分。」
「但信裡面所提到的派對,又是怎麼一回事?」秀姸內心疑惑,「為什麼一定要我去?我不去又如何?」
「看來,寫信的人已斷定妳會去。」文軒指著其中一句,「好運的話,妳的煩惱將可一掃而空―妳現在的煩惱,就是身上的詛咒,似乎寫信的人,已肯定妳會因為好奇心的驅使,前去赴約。」
一連串問號,在秀姸頭頂來回盤旋,她心想,我跟姐夫祕密策劃這次冒險旅程,按理應該沒人知道,到底是誰這麼神通廣大?還有,派對時間選擇今晚十時,剛好在我和家彥晚飯之後,地點也距離約會的餐廳不遠……看來這個人,真的算準我必定會去!
可是,這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派對?有多少人出席?跟我身上的詛咒真的有關嗎?信上只是含糊其辭,但寫信的人,會否只是利用我和姐夫,希望儘快把詛咒袪除的心理,引誘我前去一個未知的陷阱?
但若然不是陷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