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咖啡店背後的故事
過去這一、兩年,我持續在越南一份華文報紙發表作品,寫著寫著,竟然寫成了這本書,自己也感到意外。
幾十年前內戰時期,南越西貢有十幾家華文報社,戰後全部停刊,這幾十年來,越南全國只剩下一份《西貢解放日報》。
從十幾份報紙一下子縮減成一份,加上戰後長期與世界主流華人圈不通往來,越華子弟的母語能力急劇下降,一、兩個世代之後的今天,即使已經開放了,受損的母語能力仍未恢復,戰時培養出來的那一代華人作者已凋零殆盡,年輕的華人只有極少數可以用母語寫作,其中寫得好的就更是鳳毛麟角了。
《解放日報》也有副刊,稱為「文藝版」,讓那些少數可以用母語寫作的華人發表一點作品,每星期只有一版,篇幅有限,不能容納太長的文章,相較於戰時的十多份華文報刊,今天越華作者的寫作環境可說十分窘迫,也很難培養出優秀的寫作人才。文藝版刊登的散文小說,從用字遣詞一看就知道,很多作者來自中國大陸,估計是在越南工作的中國人吧,越華作者寫散文的很少,寫小說的更是寥寥無幾。
眼看著越華文藝創作淪落到這個地步,我其實是非常憂慮的,心想如果文藝版刊登一些有水準的作品,讓讀者重新享受閱讀的樂趣,說不定可以激發更多人來投稿,從而提升寫作能力,我因此想到把自己的文章投給文藝版,我出過兩、三本書,在越南的華人作者也略知我的名字,但考慮到我一向的寫作題材、風格都和《解放日報》大異其趣,所以即使投稿,也應盡量保持低調。
大約兩年前,文藝版換了主編,有點新人新作風的意思,趁這個機會,我透過朋友的穿針引線,用筆名「沈璞」開了個電郵帳號,三不五時寫些短文投給文藝版,文藝版主編卻不知道我的真實身分。這幾位朋友和我素未謀面,卻出了不少力,可惜不方便提他們的名字,只能在這裡表達謝意。
一週才一次的文藝版,除了散文、短詩,最多也只能刊登一些極短篇。在發表了幾篇散文之後,我偶爾寫了一個以咖啡店為背景的極短篇,然後一個想法冒了出來:越南人是喜歡喝咖啡的,咖啡店無處不在,大小不等、格調不等、價位不等、咖啡好喝程度不等,人們在咖啡店約會、分手、爭吵、重逢、敘舊、回憶、寫作、看書、發呆、談生意……,每一個坐在咖啡店的人都有一個(通常不只一個)故事,甚至咖啡店、建築物本身,都有著等待人們去發掘的歷史,等待被述說的故事。我何不試著把這些極短篇寫成一個系列,故事內容都和咖啡店有關,看看能寫多少篇?
就這樣,《咖啡店的故事》開始在《解放日報》的文藝版出現。文藝版固然篇幅有限,但收到的來稿應該也不很多,我投去的稿子,通常十天半月就會見報,差不多每兩、三星期刊出一篇,因為篇幅關係,每一篇都盡量控制在兩千五百字之內。我以前很少寫極短篇,這也算是有個練習的機會。
兩千字左右的極短篇並不難寫,有了故事梗概,一、兩天即可完成一篇,每篇各自獨立,情節可能互有呼應的,則在事後修正、潤飾、補充,例如在文藝版發表時,有幾篇提到咖啡店對面的一家麥當勞,我後來查過資料才知道:麥當勞要到二○一四年才在越南開第一家分店,儘管這在小說中不是什麼大問題,出書時我還是把麥當勞改成了肯德基,以免和小說中的年份背景出現衝突,並不是換了廣告贊助商。
既然我的寫作題材、風格都和《解放日報》迥異,有的內容自然不怎麼適合在文藝版刊出,《咖啡店的故事》系列只有一半左右刊於文藝版,另一半則多數從未公開發表,我選了其中六篇內容互有關聯的,串成一個短篇,仍以〈咖啡店的故事〉為名,投給北美《世界日報》。
一年之內,《咖啡店的故事》在《解放日報》刊登了約二十篇,一度引起越華文壇的注意,「沈璞是誰?」也成為越華作者喝咖啡時討論的話題(甚至有人認定「沈璞」是另一位作者的筆名,並為此打賭下注云云),如今結集出書之後,我也不好意思繼續霸占越華作者寶貴的文藝版創作空間,不過我發現近來好像有幾位作者開始寫作篇幅長一點、文宣腔調也沒那麼重的小說,這是好事,希望這是一個新的起點,可以為沉寂的越南華文創作帶來新氣象吧。
和我以前的幾本書相比,這一本的篇幅和格局都較小,是名副其實的小書。一年時間意外寫成一本小書,也有點小小的感悟:能自由地、不受束縛地寫作,是多麼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