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龍在心中,也在最虔敬的祝福裡──為林煥彰生肖詩畫集《玉龍.祥龍.瑞龍》而寫
蕭蕭(詩人,我們是龍族……)
華人世界,包括東南亞各國,甚至於不是華人、但受中國文化影響的日本、韓國,都有類近的十二生肖用來「紀年」的傳說,眾多的兒童故事、寓言、神話就在這種傳述中代代隨俗延異,年年隨著創意翻古出新,滿足兒童對神祕事物的好奇。譬如,十二生肖的順序,由鼠起頭,牛續其後,虎兔善於騰躍,落在三、四名,龍無翅而飛天,蛇無足而行地,依然勝過後來的四隻腳的馬和羊,其後又為什麼是能攀的猴、能飛的雞、能跳的狗、能吃的豬這樣的順序呢?或者,學理上從動物的屬性去探討人性,人不鑽不營,如何在社會立足,所以選擇以鼠為首,但鼠的鑽營要有牛的踏實去補足,牛的笨拙要有虎的猛爆才能勁揚,虎的兇險要有兔的溫柔來消解……後來的後來,不要忘記豬的寬容,使世界平和。不是嗎?
是嗎?是這樣嗎?
每天寫詩,為自己、為兒童、也為還沒長大的大朋友寫詩的林煥彰,深知十二生肖的動物連環故事中,有童心,有童趣,有太多的可塑性,有太多的觸鬚、太多的可能,有太多的幽境可以尋、險境可以探,所以,從猴年開始(為什麼從猴年開始?)逐年出版生肖詩畫集,猴年取名《千猴.沒大.沒小》,雞年取名《先雞.漫啼.大吉》,狗年取名《犬犬.謙謙.有禮》,豬年取名《圓圓.諸事.如意》……單單書名就有許多畫面和諧趣,應該他自己高興、小朋友高興、還沒長大的大朋友也高興!
第一本生肖詩畫集《千猴.沒大.沒小》出版的2016年,我還在明道大學教書,邀請他的千猴到學校圖書館展出,邀請他到幼兒園跟小朋友互動、畫迷你猴,邀請他到二水鄉「台灣獼猴保護區」去看沒大沒小、活蹦亂跳的千猴。結果,明道大學2024年就要結束他的階段性使命,林煥彰繼續出版他的第九本生肖詩畫集《玉龍.祥龍.瑞龍》,第十本、十一本、十二本……
這就是詩人林煥彰,詩壇少見的生命意志、生命毅力的展現!
而且,生肖紀年是循環的,首尾相連的,一齒年一齒年在接續的……眾多生命在期待的。
年年發行有詩有畫的生肖詩畫集,是毅力的展現!
日日寫詩,更是毅力的展現!
基隆山(雞籠山),黃昏爬,清晨爬,爬上101次還在爬,每次爬每次有新發現,林煥彰的詩、畫,就是這樣,永遠新鮮,永遠有童眼,永遠有新發現,永遠有新品種、新展現!
佛在哪裡?佛教徒認為「佛在每個人的心中」。龍在哪裡?中國人也一樣認為「龍在每個人的心中」,一樣虔敬地祝福家人、朋友「成鳳成龍」!
藉著新鮮有毅力的林煥彰的畫筆、詩篇,我們虔敬地祝福家人、朋友「成鳳成龍」!
2023.重陽日
推薦序
我對林煥彰的詩創作印象
蘇紹連(詩人,我們是龍族……)
詩人林煥彰是我在龍族詩社裡的大詩兄,他與我書信往來,常在信紙繪上令人喜愛的圖畫。經過這麼多年,年紀更老了,似乎詩壇除了前輩詩人向明有詩有超越文本的拼裝物件之外,他是第二位詩創作不斷且有大量繪畫的老詩人,年年出版他的詩畫集。他的畫、他的詩、他的人,三者一致,集合了純真、活潑、自由三種性質,展現其旺盛的生命力和創作力。我看見他這麼強,雖然龍族詩社早就不存在,但一直覺得他就是詩社的龍頭老大,更是詩畫雙界共構的一個創作典範。
一、展現詩意的方式
我追蹤林煥彰展現詩意的方式,首先,我認為詩是他的一個人生態度,其人生觀、價值觀和情感狀態都可以在詩中反映出來。他,把生活直接置入他的詩中,凡是生活的事事物物都成為他詩中的字字句句,生活怎麼樣,詩就寫怎麼樣,他將詩與生活結合,用詩描述他生活中的一切,所以他展現的詩意,是由每日的生活和心境構築而成。在這一本詩集裡,我們可以看見他現今的生活,以及他如何應對人生的態度。
其次,林煥彰展現的詩意是由思考構築,思考,則進入思辨哲學的探究。他把人生的見聞做不斷的正反思索,有時圓,有時方,雖然求的是知性,但過程卻是感性,最後得到的,是詩意的哲理,或反過來說,是哲理的詩意。
他在〈人生,正反思索〉這首詩中,形容思索是斜斜的,而非直直的,直則端端正正,中規中矩,不易有異想,斜則偏離歧出,往往有出人意外的新意,詩的思考不就是如此嗎?詩最後兩行「我畫了幾根細線/又偷偷擦掉……」是神來之筆,以畫細線這種表象行為來象徵思考,也許怕思考留下痕跡,所以暗中擦掉。他這麼寫,太斜了,令人感受到詩意無窮。
林煥彰的詩,其本質就是思考的辯證,思考什麼?人、生命、生活、時間、自然、萬物等等都是他思考的內容,再從這些內容中提煉出親情、友情、正義、愛、和平,成為他詩作主題的選擇。他是一位豁達樂觀的人,知道捨棄和謙虛是處世之道,所以在主題的發揮上,都能使詩作充滿了平和感。
我喜愛〈睡前,入睡之後〉這首詩,很現實的想法是睡前熄燈,可以得到的利益是一整夜「我都不用再繳電費」,然後,出現的是幻象:「眼前,就有千萬盞燈為我點亮/人間,璀璨的夜晚」,或者千萬盞燈指的是星空,替代房間裡的燈,像「千萬顆溫熱的心/慈愛的心/夜夜為我點著,點亮我」,從現實的物質利益轉換成想像的慰藉,讓我想起「賣火柴的小女孩」童話故事,這即是林煥彰的詩意展現,令人深受感動。
他常在詩中採用問句,問其詩中的對話者,問天問地,或問自己,用的是直接的口吻,不拐彎抹角,宛如率真的幼童去提出種種的疑間。例如:「龍,在天/祂,沒有翅膀怎麼能飛?」「人,可以打人嗎/國,可以打國嗎」「春天,我在看妳/妳會回頭看看我嗎」「霧和夢,有什麼關係?」「我怎麼認不得我的小時候?」「可一想到蚊子和我/牠怎麼能稱為人?」「螞蟻和螞蟻對話,牠們的語言/都是同一種嗎?/有沒有國語,/閩南話,還是台語?」「每走一步,一步就到天堂?」詩中的問句,凸顯了詩人想要探究問題的關鍵點,以利思考的進行方向,林煥彰並不在詩中給予問題的答案,而是把問題丟給讀者,讓讀者自己去思索。
對話和自語,是林煥彰展現詩意常用的技巧。因為對話,運用不同的聲音和相對的情感,引導出不同的觀點,使詩作更具深度和多樣性。對話是有對象的,雖然詩中有「你」和「我」,但和誰對話,有時無法從詩中得知,單向的對話即詩人單獨一人的話語,雙向的對話即詩中安排兩人的話語,有來有往相呼應。林煥彰詩中的「你」是誰,大多是單向且無法得知的,而卷七感恩懷念的悼念詩,則是明確有對話的對象,如對麥穗、白萩、洛夫、吳岸、羅行、喬林、林亨泰、涂靜怡等詩人用「你」或「您」向對象告白,情感直接抒發,這卷詩扣人心弦無比。
自語亦稱獨語,是詩人在詩作中,自己運用內心對話的技巧,自己說給自己聽,無需外部人物參與。當自語成為詩創作方式,往往運用了更多詩人的內在語言,以及詩人自我更多的反思。如此,我們看見了林煥彰的人格特質、生活經歷及文化背景,形成了他獨特的語言風格,他的〈一粒沙,有的沒有的〉詩作,寫一粒沙跑進眼睛裡,然後自言自語,猜想那一粒沙想看我身上的一切,它似乎變成了觀察的眼睛,應該看我看得最清楚,我也很坦然,從不遮攔,就任由它看,我可以告訴它我的一生及寫詩身份,是單純而普普通通的人,最後,也可以把內心的憂慮:「有人,想把台灣送上戰場」掏出來給那一粒沙知道。我覺得這一首詩頗有政治意味,寫現今台灣到處都有監視器,那一粒沙就隱喻了針孔攝影機,置入人體的眼睛裡,偽裝得好,從觀看「我」變成偵察「我」,而「我」不懼,坦白說出自己的心聲:是別人想要戰爭。對一粒沙,林煥彰的內心自語,有許多值得深入思索的意義,詩中寫一粒沙看一個人,或許是「一粒沙看世界」的反思吧。
二、現實和夢之間
林煥彰的詩作,當然是反映現實之作,但他也常寫夢,有夢的系列作品,夢是否能和現實結合?或是和現實對抗?就文學的角度來說,寫夢,其實是在避開現實的殘酷和侷限,現實中不敢做的事,由夢來實現,夢可以比現實更曲折,可以隱喻現實,化不可能為可能,詩人藉著寫夢馳騁他的想像,脫離現實,甚至是對抗現實。夢和現實是兩個不同的狀態或層面,有些夢來自於現實的挪用,有些夢則完全是超乎現實的幻想。
林煥彰的〈夢,要有翅膀〉詩,說他的夢中有夢,夢裡有隻大鵬鳥,牠有夢想,然後說:「牠的夢想/也是我的」,亦即替林煥彰說出了夢想,而這夢想直指對現實的希望,希望世界和平,希望告別世紀大災難,希望讓所有疫情從此絕跡,希望永遠沒有戰爭。夢,其實很脆弱,一醒來回到現實便消失,所以林煥彰呼籲說:「夢,要有翅膀/翅膀,要夠堅硬」翅膀帶著想像和希望,唯有堅硬,夢才不會被現實摧毀。
林煥彰寫詩採用一種思維遊走的方式,在夢境和記憶之間遊走,再踏入現實之中遊走,然後返回自己的心中遊走,遊走過程中的所遇所感,牽繫著夢境、記憶和現實三者之間的共伴效應,相互引發詩興,這即成為他詩創作的特色。所以他可以不斷的遊走,不斷的寫詩,不斷的過著詩創作的生活,雖然日常生活常是一再重複,大多遊走相同的路,但仍像詩一樣,保有不時會出現不同的生機。
在〈安靜。雨下無聲〉這首詩裡,林煥彰詩語言的音樂節奏發揮至極,以語詞、語句的複沓和倒置,加上標點符號,讓節奏如雨滴,形成綿延不斷的旋律,「安靜。安靜。」兩詞相同,後一個是前一個的回聲,「雨下。下雨。」兩詞不同,後一個是前一個的折返,「雨在山城的夜裡和夢裡」、「雨下在內九份溪的夜裡和夢裡」,這兩句的「夜裡」下的雨是在現實,「夢裡」下的雨是在夢境,現實與夢境同時遊走於詩中,最後下在昨晚夜裡和夢裡而「抵達前世今生」的雨,則是記憶。
他的詩給我的感覺,題材似乎都是順手捻來的生活感觸,用自自然然的語言呈現詩意,沒有刻意要做到什麼雕琢,但我覺得他寫詩功夫老到,每一首詩都有他想要表現的特點,也一定有計畫在進行他的系列創作,他更有不變的寫詩信念,即「詩寫人生」和「詩寫心境」,這是他構成詩創作土壤的兩大要項。詩寫人生,就是要面對人生的現實,而非逃避,要專注於現實環境中的事件,以及自己和環境的相處經驗,將觀察到的大大小小現象反映在詩中,視詩為一種詩人的生命,處在這個時代這個社會的生活體驗記錄。
〈蝴蝶誤入台北捷運站〉是一首小事件的體驗記錄詩,詩的意義起源在於「誤入」兩字,因而有所謂自然環境和城市生活之間的荒謬挪移。原本蝴蝶的生活屬於大自然,牠誤入捷運站,到月臺再到車廂裡,該怎麼生存?這是攸關生命存活的問題。可是在蝴蝶的視野裡,捷運站的月臺和車廂都變美了,所見是紅男綠女,百花盛開,宛如春天的花園,蝴蝶竟能帶來像夢又像魔術似的景象,並沒有矛盾和失衡,讓城市變得和大自然一樣的美好。這首詩主題可以是:「蝴蝶所及,萬物皆美。」林煥彰表現了這一重要的內容,我覺得這是另一種夢境式的「蝴蝶效應」,在一個動態系統中,凡所及之處,皆產生了變化。當然,這首詩離不開現實人生,人哪能像蝴蝶那麼愜意,所以在最後一段,寫了「飛來飛去,到處碰壁……」或許這是寫大多數人民在現實中的真正心境吧!
其實心境最易轉由夢境替現。面對人生,林煥彰給我的印象是活在當下努力寫詩,但其心境又如何呢?他在寫人生時,也寫了他的心境,心境是詩人的內心世界,由情感和思維所建構,可以深入詩意的內層,把感覺或情緒敘述出來,並以隱喻或象徵涉及具體的外在事件。心境,是否會受外在世界的影響而有所改變?當然會,心境的寬窄、陰晴、動靜、起落,可能是詩人與外在世界的相對映照,但也有詩人的心境不受外在世界影響,依然保持他心境的如常,這是因為詩人的思維有意識的決定他的心境,是和外在世界對抗,不是去反映。有時,林煥彰的心境會化作夢境,往往就是為了對抗現實,呈現與現實不同的世界。
〈螞蟻和螞蟻對話〉這首詩指摘語言問題,頗令人深思和檢討,在現實中到底要使用多少不同的語言,才方便?人民能夠精通每一種語言嗎?那是不可能的,台灣社會開放,國際交流,人們無種族界線,故而在每個地區都存在著許多不同的語言,林煥彰才有此生活上遭遇的困擾及疑惑:「牠們的語言/都是同一種嗎?」「牠們也要說那些話/我聽了都要搖頭,怎麼辦」那可以排斥聽不懂的語言嗎?林煥彰說:「看到牠們點點頭,又比手畫腳/很有趣,我也很想向牠們學習……」對的,這是面對不同語言的尊重和學習態度,不必盡然和現實對抗。
三、詩作饗宴
林煥彰一直在他的生活中尋找詩。怎麼尋找到詩,一切取決於詩人他自己的態度和對詩的認知。沒有所謂完美的詩,也沒有所謂完美的人生,每個詩人都是如此,但林煥彰人生中的詩意卻從不斷炊,詩也就一道一道的端出來,讓我們有讀不完的詩作饗宴。
他喜歡和哲學交往,在晢學裡找到詩,他說:「雲,是哲學/霧,是哲學/雨,也是哲學/我用心思索/我的生活,也是一種哲學」,在說詩人與哲學家時,「詩與哲學,兩扇木門都各開一半一半」,坐上古代的馬車後,「一起上路/生一半,死一半/詩一半,哲學一半」這種半半分法,視詩與哲學平等地位,終於相伴在一起上路,但不免一去不返,而留下了「嘆息的/噠噠的馬蹄聲」。
他最常在哪裡找到詩?啟迪他的詩興,從地點來看,無疑是詩中提到的九份山城、內九份溪、捷運板南線、基隆山等等他平日出入的生活環境,在這環境中見到的天空、太陽、海、石頭、葉子、小草,以及霧、雨、雲的變化;從時間上來看,最能引發他詩興的,是在夜裡和清晨,季節上則屬春天,而一些生肖動物或是蚊子、螞蟻等等小昆蟲,也都能有滿滿的詩趣,像〈兩個愛喝酒的〉這首詩幾乎是神作,究竟愛喝酒的詩人和愛喝酒的蚊子,到底誰才是酒鬼呢?林煥彰的辨識過程,寫得非常逗趣。從他寫的人物來看,除了卷七感恩懷念已逝的詩人外,提到最多的是西洋哲學家:柏拉圖、蘇格拉底等人,這些哲學家影響他一再思考人生問題,進而在詩中有了一些辯證式的反思,敢懷疑、敢否定、他也能坦誠的寫出想法,例如:生死問題、戰爭問題、寫詩問題等等。
林煥彰的詩,其本質就是思考。他給我們豐富的詩作饗宴,端上桌的,就是一道道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