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序
李瑞騰
一九七二年秋天,我來到陽明山華岡的中國文化學院,就讀中文系文學組。我原來的文學想像,除了浩瀚的古代文史典籍,還有現代詩文創作,但文學組完全不提供新的東西,因此,我在大學四年有關現代新文學的學習,基本上是自學,到圖書館閱讀書報,胡亂摸索創作,結交一些對寫作有興趣的朋友,但更重要的是,大一教書法的史紫忱老師,像傳統的師父帶徒弟一樣,領我進入一個有情有義的文藝江湖。
我就在史府認識在中文系文藝創作組任教的祝豐老師。我大一學習寫鄭板橋的字,一邊臨帖,一邊讀鄭板橋詩文字畫,有點體會,試寫了一篇小論文,當作學期報告,史老師建議我改寫成〈鄭板橋的文藝觀〉,也幫我擬了一個題綱,我大感興趣,努力寫完後呈閱,沒多久,它竟然在《自立晚報‧副刊》的「星期文藝」幾乎整版刊出,史老師說他把我的文章拿給祝老師看,祝老師時亦兼《自立晚報》副刊主編,他覺得很好,就發了。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開啟我往後漫長歲月以評論為主的寫作生涯。史老師於我恩同再造,祝老師則引我上了文壇,在他耕耘的文藝園圃,我開始大量發表作品,甚至包含小說,在我那段三餐不繼、困知勉行的日子,《自立晚報》的稿費真是天降之甘霖啊!
史老師不良於行,我從大三開始陪他去學校上課,從住所到學校很近,但必須搭計程車,然後讓他扶肩上樓,一直到我讀完碩士班。我因此在史府的時間很多,彷彿那便是自己的家。祝老師有時會來,我和他談話不多,簡單的交談主要和寫作有關,有一回他說副刊改版,要我多寫一些稿子給他,那一段時間,我用了許多筆名;另有一次的記憶非常深刻,那是《聯合報》剛辦文學獎的時候,他可能看到了什麼,要我多關注,可以寫點觀感,我那時還不是很了解複雜的文學社會,沒什麼特別的想法,但從那時起,我真的一直關注文學獎,且認為那是文學發展的指標之一。
我沒上過祝老師的課,但文藝組的朋友對他評價很高,特別是對古今詩歌的解讀。華岡有一個文壇,有教授、畢業校友、在學學生,都亮眼;校園詩社、書評社的活動頻繁,執事的同學常獲得祝老師的協助,看樣子,書評社的成立很可能和他有關(祝老師以筆名司徒衛寫書評,在一九五四年出版《書評集》、一九六○年出版《書評續集》)。一九八○年代之初,相應於由學院改制為大學,華岡曾有過一陣文學榮景,出版部辦了一本《文學時代》(雙月刊,一九八○至一九八三,共出十六期),由魏偉琦、李昂前後主編,華岡出版部更企劃出版「華岡文叢」,第一輯有田原《青色年代》、吳東權《離巢燕》、朱西甯《海燕》等人作品集,祝老師的《奔雲集》也在其中。第二輯是「七十年代作家創作選」,有詩、散文、小說、報導文學等各類作品精選集,分別由向陽、趙衛民、歐宗智、李昂編選。其背後的支撐力量來自祝老師。
祝老師的住家在臺北市濟南路自立晚報社的對面巷內,成功中學教職員宿舍(詩人紀弦也住那裡,他們是成功中學同事)。學生時代我住華岡,有時下山到自立晚報社代史老師、胡(品清)老師領稿費,曾到祝老師府上拜訪,多年以後,因為齊東詩舍,我在已消逝的自立晚報社周邊多次踏查,曾進到猶存在的成功中學宿舍區,望著祝老師的舊居,佇立良久,時祝老師已病逝美國紐約十年矣。
祝老師一九四八年來臺以後,一方面教書,先在成功中學教國文,後來到文化學院文藝組,其間也曾兼課於育達商職、省立臺北師專等校;一方面從事編輯工作,刊物有《幼獅月刊》、《文藝論壇》、《自立晚報‧副刊》等,也曾為驚聲文物供應公司主編「驚聲文藝叢書」,為天視出版公司策劃編印《當代中國新文學大系》,參與文化學院《文學時代》之創辦等;寫作方面,重要的當是一九五○年代的書評寫作,以及一九八○年代中期以降在《聯合報》和《中華日報》副刊持續八年的專欄寫作。
二○二三年是祝老師辭世二十週年,我聯繫曾受教受惠於祝老師的歐宗智校長,商量為祝老師編印一本紀念文集。歐校長曾為祝老師寫過多篇評介文章,也收集不少相關資料,我們一起研擬邀稿名單,獲得朋友們的響應,編成此集。大體來說,本書所收篇章觸及祝老師一生的教學、編輯和寫作,作為一位教師,他讓學生懷念;而為文壇做過的事、出版過的書,文藝界不應把他忘記。
本書得以問世,特別要感謝秀威資訊科技宋政坤總經理,當我向他提及,我想為祝老師編紀念文集時,他馬上答應出版,說他大一在文藝組上過祝老師的課,印象深刻。我們都念舊惜情,人間因緣總也千迴百轉,緣深緣淺而已,在相遇的那一刻,我們誠心掌握當下。
二○二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