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刻畫入微的戰地歲月
「如何表述那段遠颺的戰地歲月?」戰地金門,對許多人是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必然的,因為戰地的關鍵詞便是「禦外」、「阻絕」、「禁區」;熟悉卻是金門在地人的強烈印象,是故聽來總是增添了許多裝飾與塗彩。
馬克思曾言:「人類創造歷史,但不是在真空中創造」,在歷史的長河中,雖然威脅和平、破壞穩定的因素不可免,但是追求和平進步、嚮往正義自由,永遠是進步人類的根本利益和共同願望。金門解除戰地政務管制已逾二十載,許多人都嘗試過用自己的角度去書寫、描繪那段歲月;李如青,無疑是極為精采的一位。
李如青1962年出生於金門,1987年赴臺發展;作品曾獲豐子愷圖畫書獎、金鼎獎,以及好書大家讀的年度最優秀畫家大獎的肯定。李先生在童書、繪本上的卓然成就勿庸多言,其對戰地家鄉濃烈的情懷更令人動容。2010年出版的《雄獅堡最後的衛兵》,描繪一段發生在金門海防線上人與狗真誠無悔的情誼,點出了對家鄉未來的憧憬。這本《禁區》則以十個「禁制」的故事,深度刻畫許多看似荒誕,卻又真實無比的戰地生活與歷史;可以說這是一本極富可看性與故事性的精采繪本。
艱苦的歲月,快樂的人還是找得到快樂;美好的時代,悲傷的人還是離不開悲傷。《禁區》裡描繪的或許不是美好的時代與快樂的歲月,卻給予我們十足的去省思過去、策勵未來的堅強與勇氣。覽之不勝感慨,是以特為序薦。
金門縣縣長陳福海謹識
作者的話
漂泊者的深情回溯
——散文繪本《禁區》創作源起 李如青
關於「禁區」這塊三角牌子……
這本書除了封面還特別做了這塊三角牌子,其實是有原因的。這特別原因,得要說起有一次我回金門參加一個活動,結束後和許多同學到她經營的民宿,繼續重溫兒童時期的回憶,那是一棟古早的閩南式二落大厝的四合院,經整修後改為很具兒時記憶的特色民宿,那種氛圍下我們老同學自然很快就融入其中,於是東家長西家短你扯旗我放炮的互相虧來虧去,就在大夥兒搶著插話的縫隙,我隨興的四處看看她的民宿空間,其中一個房間讓我驚奇的停了下來,唉呀呀,這房間是藏了什麼怕人家進入呢?竟在門把放了這麼一塊雷區的三角牌子,知道答案後更讓人拍案叫絕,我笑得差點肚子抽筋。這房間究竟是藏什麼呢?原來呀,這就是民宿主人的閨房,掛著雷區的鐵牌;金門都解嚴十幾年了,這位女同學還在戒嚴呢!哈哈哈!
閨房門前掛著雷區的鐵牌,實在太有創意了,而第二天我去結拜兄弟明仁排長家裡,上樓梯到他的辦公室又看到另一塊雷區的鐵牌,我心想:這塊雷區的鐵牌太有戲了。
約隔了半年後,我在金城鎮公所有一場畫展,畫展的主題是雷區的候鳥,也是這本《禁區》的前導書;布展的第一天花了很多時間在安排圖畫的擺放位置、調整燈光以及開幕流程的討論,多虧幾位故事媽媽的幫忙,倒沒留意其中一位的老公也來到現場。那時已經接近鎮公所下班時間了,國智兄站在一幅有鐵絲網與掛著紅色雷區三角牌的圖畫前,輕聲的問我:「李大哥,我覺得您這次的畫展如果有真的鐵絲網、真的雷區三角牌,一定更有味道喔!」
我回應他:「如果有自然是更棒嘍,但是到哪裡找呀?」回答的同時,我想到我那結拜兄弟明仁排長家裡和隔壁班同學各有一片,唉,可是只有兩片能作啥呢?而且只剩明天的一個白天時間能布置,唉,我別作夢了……想著想著我瞧見他慢慢地露出淺淺的微笑,我感覺到這淺淺的微笑似乎是有那麼點名堂嘍,嘿嘿!
果然沒錯,他露出潔白的牙齒,說:「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忙。」我還記得當時我立刻表達了感謝,但擔心布置的時間不足,且一時之間沒辦法找到那麼多鐵絲網。仁慈的國智兄又說:「沒問題,鐵絲網我負責幫你搞定,你要新的還是舊的?雷區的三角鐵牌你需要幾塊?」真是太振奮人心了,原來國智兄是守衛海防的重要軍人,而這次畫展主題正準確的映射到他們的心境,所以毫不猶豫的要找弟兄來幫忙。相信當時我的嘴巴可能張開了很久,太棒了!
隔天真的就靠他帶三位海防弟兄幫忙,因為裝置鐵絲網還得用特殊的鉗子與好厚的皮手套,不然太容易被刺傷刮傷了。這大概是我最特別的一場畫展,所有的圖就被這一大堆又黑又鏽的鐵絲網纏綿其中,而這些又黑又鏽的鐵絲網可也是曾經為衛戍金門盡一份力量了,謝謝你們,我的朋友。
一條看不見的線
多年以前,我去找兩個許久不見的老同學,那時的他們剛完成一件非常重要的大case,我前去祝賀。老同學相見當然得用昔日的綽號相稱,一個是石頭一個是阿豬仔,一碰面禮貌上就是要先互掀瘡疤再來連繫連繫感情,但是在我們的聚會快結束時石頭冒出了一句話:「說起來阿倫也實在很不夠意思(學生時代我的綽號叫阿倫),你畫了那麼多地方,反而自己的家鄉都不畫,我們金門有那麼差嗎?」石頭的表情是認真的,這是帶有指責的語氣,我其實知道這是因源數十年同窗之誼的善意,但我的滑頭稟性馬上回嗆:「嘿!石頭你寫呀,你馬上寫我馬上畫。」石頭也不是吃素的,他的回馬槍也是有到達上乘段數喔,所以立刻回應:「○○╳╳再╳╳○○」。
之後我心底常常冒出這段對話,盤據我人生旅程比重最重的一塊記憶,如何畫出來寫下來呢?可是我發現,越挖越深越嚐越酸越想越苦,原來用情越重的回憶,越是思念的土地,越是親密的人,你反而越難下筆,不管用什麼樣的語彙,不管用什麼樣的畫筆,都覺得無法把你那靈魂深處的悸動清楚的表達,我寫不出來,這就是瓶頸!
幾年前在臺北有場座談會,那是第一次和楊茂秀老師見面,他很幽默、很紳士的丟一個大問題給我:「嗨!如青,每個故事都可以依附你的邏輯,但是藏在邏輯背後的那條線,那是和生命有關的一條線,你應該要把它找出來,這些是值得拿來說一說的。」
為著這一條和生命有關的線,於是,你特別返回金門一趟,想把有記憶以來的成長軌跡重新再走一遍,期望許多似乎消失的記憶能夠重新浮現,因此這一次的返鄉格外深刻。
從松山機場到金門機場不過是個把鐘頭的旅程,下飛機時,你特別把腳牢牢實實踩在那水泥地上,你特別的深深吸口氣,特別留意臉頰迎來的風,你開始尋找,尋找已經消失的過去,猛然想起一個小時前還在臺北的事,竟變得像是好遙遠好遙遠的事;在車上你張望兩旁快速倒退的農田,盯著那低頭吃草的母牛,風中的草腥味還是不變的草腥味,然後提著沉重的行李轉過那條熟悉的街道,觸目所及又多了好幾個店家鐵門深鎖,原已蕭瑟的老街更蕭瑟了,小巷內那個牆壁的裂痕依舊,缺的那一角還是缺一角,一切好像什麼也沒改變,一切好像都在等你回來,一切、一切彷如昨日;都說是近鄉情怯,為什麼回家的遊子會害怕呢?那不過是一條你非常熟悉的線,你的底細你的來歷你的軌跡,如青兄呀如青兄,你到底在怕什麼呢?
每年我們結拜兄弟總是會找各種理由來聚一聚,而我們聚會最重要的飲料就是高梁酒,這回我也特別品味品味這再熟悉不過的味道。唉呀呀,又辛又嗆又麻又辣真是難喝極了,咱們一定要喝高梁嗎?你真以為你喝的是高梁嗎?
你喝的其實是曾經飛揚的青春,你喝的其實是曾經熱血的年少,你喝的是歃血兄弟的義氣,你喝的其實是不能卸下的包袱,你喝的是無法重新組合的記憶,你喝的是在異鄉拚搏的孤獨,你喝的是無法明說的傷感,你喝的是無人懂你的寂寞,你喝的是又酸又甜又苦又辣的種種。吁!如此千頭萬緒百感交集五味雜陳的一條線哪!
隱隱約約牽引著我的那一條線、載浮載沉,熟悉又陌生,從過去糾纏著現在,從現在交錯到未來;也許你也一樣,有一條看不見的線。當你冷眼觀看時光的流轉,你發現時光的一個祕密……
過去,其實從未過去,
它一直都在,
它一直都在,
問題是,你回不去……